7

随之游很後悔,現在整個人就是,非常後悔。

她拉江危樓跳下來時想法很簡單:你想讓我死,那你跟我一起死。

但是,問題是,他們現在沒死,似乎還無意闖入了某個秘境中。

秘境裏天色陰翳,是一片走不出的深林,靈氣四溢,滋養得其中妖物愈發難對付。兩人落入秘境中本就帶了一身傷,一路斬妖斬了半個時辰才找到一處暫且安全的木屋。

木屋內倒是有過人居住的痕跡,這是厚厚的灰塵告訴他們,這裏已經很沒有人來過。

江危樓已經有些撐不住了,臉蒼白得毫無血色,黑色的眸愈發沉郁,平日的淡笑如今也有些勉強。

兩人自落下後未曾說一句話。

江危樓忙着打怪。

随之游忙着找補。

拉人下水殉葬,結果都沒死成,這是否有點……

好在江危樓先說話了,他施了個咒清潔了下這木屋,将她扶上了床,“你先休息下,我去外面運轉打坐一下,便回來替你療傷。”

他并沒有提随之游拉他下來這事。

随之游便也沒提,躺上去美美睡下了,此前他們搜查密林就搜了一個通宵,她屬實頂不住了。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黑了,窄小的木屋裏空無一人,只有床頭的火符箓灼灼燃燒。

她揉了下眼睛,查了查自己的內息,傷已經好了大半。本就是刻意不治療,這會兒睡一覺便自發調理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江危樓打坐間隙也回來為她療了傷。

随之游下床離開了木屋,打算洗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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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木屋後的林子邊,卻見江危樓坐在溪邊打坐,身上散發着淡淡金光,看不懂的金色符文文字圍繞着他。

天機縱橫不愧是極少人才能修的道,看着運功的特效就知道,是ssr。

“啪嗒——”

水浪拍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随之游一看,兩只魚突然從溪水裏一躍飛到她腳下,如今正在費勁撲騰着。

江危樓沒有睜眼,還在運功,“随師妹如果餓了,可以用它們充饑。”

随之游:“你這算不算殺生?”

天機縱橫因為堪天命本就耗費更多壽元功德,各種經書中都講述過,修此道之人更注重修德修心。

江危樓笑吟吟,“它們壽元将近,如果能為人果腹,想必也是一番功德。”

随之游:“……也有道理。”

一刻鐘後,篝火上已經豎好,兩人面對篝火而坐,一把劍上串着兩只烤魚。

随之游百無聊賴地支着臉,轉了下劍,“好像還得等會兒,裏面沒熟。”

江危樓“嗯”了聲,又說:“随師妹不是劍修麽?為何對自己的本命器如此随意?”

“這不是我的本命劍,我也沒有本命劍。”随之游撓了撓頭,認真道:“我除了一樣寶貝外沒有任何本命器。”

江危樓倒是第一次見如此寒酸之人,“是什麽?”

随之游:“是你。”

江危樓:“……”

随之游:“寶貝,你怎麽不說話了?”

江危樓:“……”

随之游露出了邪魅的笑意,肆無忌憚地貼上了江危樓,肩膀撞了下他。

她道:“你越不說話,我越興奮。”

帶有馨香的溫度陡然侵襲江危樓,讓他下意識蹙了下眉頭,感到有些奇怪。他調息幾秒,便微笑着道:“随師妹對自己的寶貝倒是很随意,連墜高崖也不忘帶着。”

随之游:“……”

她清了下嗓子,移開視線,“你對我太絕情了,我受不了啊,我也只是個滿懷愛意的少女。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的心也會痛。”

江危樓笑得虛僞,眸中是幾分淡淡的落寞,“随師妹眼中,我竟是如此絕情之人麽?”

随之游:“……”

你還跟我在這裏裝上了是吧?

她沒忍住開始翻舊賬,“先不說吃飯你讓我付錢,就說方才墜崖的時候,你幹什麽松手?”

江危樓頓了下,才解釋道:“我思考過,你當時受傷嚴重,我也無法為你療愈。既然你一心向死,也希望我陪你,便遂你的意比較好。”

言下之意便是,她人都要死了,說什麽是什麽呗。

不過江危樓還能真陪着他一起死嗎?

随之游不解道:“……那你自己呢?”

江危樓:“師妹受傷了無法禦劍,但我可以。”

随之游不敢置信地道:“所以你只是打算做個表面樣子,讓我覺得你陪我一起死,實際上我真死了你就跑了?”

“我不會走的。”江危樓義正辭嚴,眸光溫柔,一派大師兄之風範,“我會好好安葬師妹再離開的。”

随之游氣得深呼吸,但聽着聽着又覺得很是欣賞這種做派,因為她好像确實幹過這種事。但人貴在雙标,她可以犯賤,但不能容忍別人對她犯賤。

于是她她憤憤地轉了下劍,讓魚翻面。

江危樓也沒再說話,靜靜看着那兩條內裏仍透着紅,但外皮已經靠得漆黑的魚。

随之游見他神情專注,便又道:“可能還得再烤一會兒,你很想吃嗎?”

江危樓道:“不用,我在念經超度它們。”

随之游:“大菩薩,你至于嗎?殺兩條魚而已。”

江危樓:“非也,只是覺得,它們犧牲自我讓人果腹,但白犧牲了。”

随之游:“……”

她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你在陰陽怪氣?”

江危樓含笑,“沒有。”

那兩條魚最終還是如江危樓所說,白犧牲了,烤好後更是一團糟。

兩人便随便采摘了些果子匆匆填了肚子。

篝火仍在燃燒。

江危樓繼續打坐,随之游跟只猴子一樣攀上了樹,靠在樹上看星星。

好一會兒,随之游又開始跟樹下的江危樓搭話,“江危樓,你要不要上來?”

江危樓:“為何?”

随之游:“天機縱橫不就是算命,你要不要占星?”

江危樓:“秘境內不過是舊事景象,不過也有些道理。”

他腳尖點低,便飛身上了樹與她坐在同一根樹根上了。擡眼觀了下星象,拇指點了下幾根手指,随後道:“算不出來有什麽,多半與秘境主人無關。”

“也就是說,這人記憶裏根本不記得星象呗?”随之游百無聊賴歪頭,直接靠在了他肩膀上,“好無聊啊,我們要關多久?”

“我已經給宗門和姜師妹分別打了傳訊符。”江危樓不動聲色地挪了下肩膀,又繼續道:“只看明天是否有回複,如果沒有,說明這個秘境內的陣眼不在外界,只在內部。”

傳訊符傳送不出去,只能說明兩界時間流速不流通。

随之游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有些不滿,“我為了你差點死掉,你肩膀都不給我靠?”

江危樓淡然自若道:“男女有別。”

“不是啊,氣氛都到這裏了。”随之游話音酸溜溜,又說:“你不覺得現在這樣很浪漫嗎?滿天星河下,你我孤男寡女同坐一處,夜色下我欲言還休,你一言不發但黑眸深沉呼吸急促,然後一把将我按在樹上——”

江危樓一把将她嘴捂住了,話音冷淡:“修仙之人,應當寡欲,師妹慎言。”

随之游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清楚了。

江危樓松了手,又道:“随師妹還是多用功修煉,少看些人間情愛罷。”

“修仙界談戀愛的大把,你有本事把他們都殺了。”

随之游癟着嘴,說個沒完。

“既然星象沒什麽好看的,我便下去打坐了。”江危樓淡笑,卻已經拉開了距離。“随師妹不如回木屋好好休息,明日起來穿過樹林想必又是一番苦戰。師妹大傷初愈,下去時小心些。”

“就這麽點高度,我才不會出事。”随之游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再看一會兒呗,還是你怕高?”

江危樓再次扯開自己的衣袖,淡笑,“男女授受不親,師妹松手吧。”

他對她無語的時候,倒是便習慣單喚一個師妹了。

“那好吧。”随之游依依不舍地又扯了下他的袖子,才道:“不過我突然想起來,你叫危樓,是不是怪不吉利的?你——師父是怎麽想的啊?”

她差點忘了,他年幼便被滅門了。

随之游有些愧疚,小心地看着江危樓。

江危樓面上卻沒有什麽表現,只是已然對她的沒話找話有了些不耐:“師父未給我名諱,我自己起的。”

随之游愣住,腦中飛速思考了起來。

他若是被帶到仙門,不賜名的意味可就很明顯了——連外門都算不得。

“我懂了,你是希望南陽派跟危樓一樣,趕緊塌房。”

随之游輕巧地換了個話題。

“是天命所言。”他頓了下,黑眸垂落,顯得他身上露出些凄清的味道,“天命曾說,我應摘星。”

十八歲那年,他得以悟道。

繁星璀璨的河邊,他以百年壽元,算出八字箴言。

摘星戴月,證道無窮。

而凡間帝王大多紫微星轉世或命帶月支,恰好合了天機縱橫需以身扶人間朝綱氣運的道理。

江危樓便起了這個名字。

後來,他以此道一躍成為內門弟子,得以被門派諸多照拂。也有不少師叔提點他,這名字不好。但他總覺得,自己連名諱都未曾有,被門派磋磨時更不吉利。

江危樓看向随之游,“我便下去了。”

“你怎麽說完話就又要走啊,受不了了。”随之游笑得眼眸彎彎,漂亮的臉上滿是揶揄,纖白的手指遙遙指着天空,“既然你這名字要摘星星,那你現在摘啊!”

她像是聽不懂,又像是故意捉弄他似的。

江危樓嘆了口氣,才露出清淺的笑意,話音微冷,“我也會蔔卦,倒是可以替師妹算一卦,不過這一卦後希望師妹莫要再叨擾我修煉了。”

随之游來了興趣,起了身,“行啊,來來來,是不是要伸手?”

江危樓點頭,将她伸出的手放在眼前,食指輕點幾下掌心。

随之游:“怎麽樣?是不是大富大貴,飛升成神?”

江危樓:“要注意。”

随之游:“注意什麽?”

江危樓:“你命中有大煞,此人就在你身邊,隐忍不發。”

随之游:“有什麽特征嗎?”

江危樓:“上說此人為人和善,但缺乏耐心,殺伐果斷。”

随之游:“……”

她仔仔細細看着江危樓,咽了口口水,又道:“……耐心具體指什麽?”

江危樓輕笑了聲,話音很輕,“似乎是說,被人反複打擾修煉。”

他看着她,眸色愈發深了。

随之游:“……”

她立刻飛身下了樹,一邊跑一邊喊:“啊,我累了,我回去睡覺了,晚安!”

他看她背影消失在了樹林中,這才長呼一口氣,也飛身下了樹,繼續打坐。

奇怪,她這異數的命卦,他居然算不出。

而躺在木屋裏的随之游沒躺多久,就開始覺察一陣陣的潮濕與熱意。她并不喜歡濕漉漉的感覺,這會讓她想起一些黏膩的生物。

那柄龍晶玄鐵劍,到底是誰拿走的呢?

她命令自己早些睡下,一閉眼睛卻想起來百年前,墜入海中翻飛決絕的紅,還有那一句語氣缱绻的聲音,“阿游,我先去等你,你一定要來。”

随之游感覺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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