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鹿淞景:“恕弟子愚昧,但為何?”
随之游:“不為了錢為了愛情嗎?”
鹿淞景:“……”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黑眸滿是不敢置信,俊美的面上浮現着幾分受傷。
鹿淞景道:“師傅,修道本為修心,弟子實在不理解這種為外物折腰損傷氣節的行為。更何況宗門大比本也是一種修行,與同道之人同臺競技更需認真努力,為了錢而使這些下作手段實為人不齒。”
随之游感到費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不是很爽嘛。”
“師傅!”鹿淞景打斷了她的話,好看的眉眼要皺成一團,“難道你就這麽看不起我們這些劍修弟子?看不起宗門大比嗎?多少人努力幾百年都沒有資格參加啊!”
沒本事就不能上臺,這不是很正常嗎?
随之游十分坦誠地道:“我不是看不起弟子,我是看不起劍修。”
鹿淞景愣住,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師傅,你這話什麽意思?”
随之游:“我們劍修就沒有不會打假賽的,誰看得上彼此啊。”
鹿淞景:“……啊?”
他更震撼了,試圖反駁随之游,“那師傅的師傅呢?他可是劍尊啊!”
随之游:“哦,他倒是不打假賽。”
鹿淞景松了口氣。
随之游:“他好面子,一般上號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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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淞景:“……什麽?!”
她這話是真的,主要是謝疾愛裝杯當體面人,平時也不知道用劍尊的流量帶貨剪彩搞點割粉絲韭菜的事,搞得他們十分清貧。而随之游又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謝疾為了養家糊口,也不得不放下面子時不時給別人代打。
鹿淞景:“……?!”
他目瞪口呆,如同五雷轟頂,嘴裏喃喃着什麽道心,什麽修心,什麽修道者固需造化。
經典理想主義面對現實的打擊時,多半如此。
随之游拍了下他的肩膀,繼續補充:“想開點嘛,不就打打假賽,你是不知道——”
他仍然沒能釋懷,悶悶扔下一句“我去練劍了”打斷她便走了。
随之游沒急着追,翻開話本子看完了最新章才去了練劍的地方,剛進古觀內便看見他練劍的身影。
鹿淞景表情認真,劍氣凜凜,眸色沉郁,連她出現了也沒發覺。她也沒打擾,腳尖點地便上了樹,接着滿樹的花為遮擋美美躺下了。
也不知道多久,黃昏将近,月亮悄悄現了身形。
鹿淞景終于練完了,額邊黑發被汗水沾濕,修眸有些黯淡,連帶着收劍也有些漫不經心。正在這時,他卻聽樹上遙遙傳來一道聲音,“還差些。”
他立刻擡頭,卻見随之游含着點笑,懶洋洋的。
鹿淞景道:“弟子資質不堪,請師傅指教。”
“劍裏鋒芒過盛,道心急躁。”随之游頓了下,又道:“你合該多輸些的。只會贏的劍修,是最容易輸的。”
鹿淞景聞言愣住,腦子一轉,“師傅,難道你不是為了錢?”
怎麽可能,她胡謅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何須光芒如此過甚。只是這話,我怕你聽不進去罷了。”随之游繼續假裝高深莫測,黑眸三分無奈,“隐藏實力這種事你還需要我教你嗎?練了一夜你還沒想明白,以後我若是教你,也只怕你如此蠢鈍。”
好像……有些道理……
鹿淞景有些遲疑地看着她,“可是,無論如何,這樣都很不尊重——”
法術浮現于她指尖,下一秒,一柄劍于蒼穹中憑空浮現,攸然擦過他額邊,削下幾縷發絲。
随之游低聲道:“修仙各憑本事罷了,尊不尊重又如何,若能突破飛升大道,何須顧忌他人?”
“可是……可是……”
鹿淞景黑眸顫動,似乎完全無法消化似的。
随之游翻身下樹,走進他身邊,輕輕拍肩,“修仙難道不是一個人的事嗎?你再尊重別人,別人證道也不可能帶上你啊?你想,你又沒有加害別人,輸幾場比賽別人還會更開心名次高了。”
她毫無良心地開始偷換概念,輸入一些黑暗理論。
鹿淞景迷惑地看着她,黑眸顫動得更厲害了。
随之游笑眯眯地湊近他,低聲道:“淞景徒兒,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強嗎?”
鹿淞景盯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身上的馨香,磕磕巴巴地問,“為什麽?”
随之游道:“因為我的目标就是證道,證道路上的一切,都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他又是無助地看着她,随後,眼神慢慢堅定了起來。
鹿淞景道:“我懂了,師傅!”
随之游:“你懂什麽了。”
鹿淞景:“要學會專注目标。”
随之游:“對,那假賽?”
鹿淞景:“我會學着輸的!”
随之游十分欣慰。
月光寥寥,熱風吹過幾株蔫兒蔫兒的花,吹起幾分略微難聞的枯萎味道。
南陽派內夜巡的弟子們愈發多了,小綠在廂房內翻來覆去睡不着,聽見同樣沒睡着的小藍問她:“你說大師兄到底犯什麽事了,被關在宗門禁域已經四天了,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小綠将被子拉了拉,擋住了表情,“我怎麽會知道。”
“之前大師兄不是跟你和随師姐一起回來的嘛,我以為你們關系還不錯。”小藍想了下,又說:“不過這麽說,随師姐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她肯定是為大師——”小綠立刻噤聲,含糊了過去。
所幸小藍還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未聽清小綠的話,沒有追問。
宗門後山的禁域處,陰冷的風嘯叫不停,四根雕飾石柱中是巨大的陣法。半丈高的水浸沒在陣法紙上,四根石柱中心的柱子上,一個削瘦的人被囚禁于其中。附有術法的鎖鏈将他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膚也捆出紅腫的傷口。
“咳咳——”
他的咳嗽聲回響在空曠的空間內,嘴唇幹枯洇血。
江危樓努力平複了下呼吸,但喉間的癢意卻逼着他不斷咳嗽着,腥甜伴随着火燒火燎的燥意襲來。
他只得不斷默念心經,運轉調息,讓身體保持幹燥。
已經風寒發燒數日,加之這水牢浸泡着他的下半身,他這些努力有些多餘。
江危樓看向遠處那個格狀的小窗,窄窄的微光映入室內,在泛起波紋的水面上跳躍着身形。
看來,已經被關在這裏四天了。
這裏建在密林深處,封在此處的陣法更是限制了所有神識和法術進入或使用,他只能通過那個暗格來判斷日夜交替。
和他猜測的一樣,真正煉妖的人正是他的師父——善見。而因掌門也參與其中,其他長老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等善見突破飛升成功。
江危樓回門派第一時間便被內門弟子們攔截扭送至此,在毀了他在門派的聲望後,長老們反倒是不着急殺了他——将他囚禁于此,留着宗門大比結束後讓善見來親自将他也練成傀儡。
他并不意外,不如說早已料到。
水下的陣法散發出微光,幾息後,細微的弧光順着水面爬上他的身體帶來蝕骨的疼痛——這是善見特意加的,不定時便會
江危樓面色驟然蒼白了些許,汗水自額頭滴落,薄唇血跡殷紅。
他冷冷地注視着水面,幾滴不知從何而來的紅滴入水中,洇出細微的顏色又散去。原來是唇邊的血。
陣法施加的傷害讓他的身體幾乎有些瑟縮,但卻也使得他的大腦愈發清醒。
已有八個門派陸續收到他私自扣下的部分弟子信物,原先埋下的暗樁應該也要被發現了,不出意外在宗門大比結束前就會查到這裏。宗門弟子內他的親信應該也在行動。
一切都盡在掌握,只不過之後——
陡然加重的刑罰力度使得江危樓喉間再次痛吟了幾聲,汗水浸濕他溫潤的黑眸,刺得他微紅的眼角流下幾滴淚水,蒼白發青的手青筋畢露。
他強迫自己繼續思考下去。
信攬派、天山宗、鎮北教三個鄰近中小宗門恐怕會以此邀功,不如便呈上寶地讓他們争個兩敗俱傷。
不過若是他們來不及支援,便只能趁着間隙再開天機縱橫了,但會失去些威望與名聲。
如果此事結束後,有些空便再去一趟蒼華山,最近似有突破之相。
上次堪天命,星象所言,也該再下凡一次了,只是不知凡間如今的君主是誰。
随優,現在又在哪裏呢?
随優的名字唐突在腦中浮現,接着,江危樓居然便再也沒有功夫想其他的了。
他想,她不跟自己回來是對的,這些事他一個人可以解決,何必讓她跟他受這些陣法的苦呢?她一定會受不了的,即便那個秘境裏,她沒有睡到日上三竿便不想離開木屋。
但是……如果她在這裏,在他身邊呢?
江危樓閉上眼,如月光清輝般的面容愈發顯出些冷淡。
分別四天,他有些想她了。
當時不該放她走的。
……不,如果她沒走,不過是多一人受苦。
可是,現在他一個人卻已經在受兩倍的苦了——還有精神。
什麽精神,在想什麽東西。
江危樓煩躁地睜開眼,黑眸中暗色流金湧動,又散去。
隐約的法力波動再次激起地牢內的陣法機關,加諸在他身上的禁制更加沉重,密密麻麻的痛疼使得他面容幾乎扭曲,牙齒咬合出細微的“咔嚓”聲。
江危樓喉間溢出源源不斷的鮮血,将身上狼狽髒污的白衣又添上幾分紅,狹長的眼眸下幾分青黑憔悴,愈發襯得他病弱蒼白。
他又想,當時的分別那麽匆忙,之後找到她解釋,她會接受嗎?
她現在會不會也有些想他?
一些就可以。
他也是一些,只有一些。
宗門大比進行到第五天時,随之游賺得盆滿缽滿,而鹿淞景被鴻蒙派長老們齊齊抓起來罵了一個時辰。
顯然,假賽這事被發現了,随之游猜測可能莊家就在長老裏面,這會兒虧大了。
更顯然的是,鹿淞景很有義氣,挨罰一個時辰也沒供出來她。
雖然随之游也知道長老們知道她一頂幹了什麽,但沒證據也不好抓她這個劍尊繼承人。
鹿淞景從刑罰司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頹廢難過極了。
他可憐巴巴地看了眼随之游,又踢了腳石頭,七尺男兒快縮成一塊了。
随之游想着自己這些天撈的錢,對他态度十分和緩,“走吧,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鹿淞景搖頭,不說話。
她回頭,掐了下他的臉,笑眯眯,“怎麽,你在怪我?”
鹿淞景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長老他們現在一定讨厭死我了,明明以前對我那麽慈愛的,現在都把我扔這裏不管了。”
廢話,現在是利益相關了呗。
看着這些天賺的錢的份上,她決定開導開導這棵小搖錢樹。
随之游喚出劍來,将他一把拉上劍兜風。
徐徐的風聲裏,她道:“你還記得以前那些陷害你還推你下鬼界河的弟子們嗎?他們原先對你怎麽樣?”
“在那些事前,他們對我極好。”
鹿淞景回答。
“那是因為之前,你和他們一樣,或者說可能不如他們。”随之游笑出聲來,“我沒猜錯的話,你後來肯定在他們面前露出了些本事來吧?”
鹿淞景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随之游又道:“修仙界什麽東西不得搶啊,你們實力相當,他們還能容忍公平競争。但一旦你強得威脅到他們的利益了,那就不一樣了,自然是什麽下作手段都來得了。”
鹿淞景又是沉默。
随之游繼續道:“這些長老現在罰你,可能明天又對你好聲好氣了,不過萬一哪天你比他們還要強了,到時候他們又是另一個模樣了。”
當然,我也是,嘻嘻。
随之游心裏美美地想着。
鹿淞景道:“因為我是他們目标路上的障礙嗎?”
随之游點頭。
夜晚的風微涼,鹿淞景感覺不舒服極了,他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三把劍,又看向随之游的背影。
鹿淞景低聲問道:“我好像已經成為了很多人的障礙了,同村朋友們的,同行道友的,同門師兄弟的……我也會成為師傅的障礙嗎?”
等我殺了第四個,我就飛升咯,誰管你。
她側頭,漂亮的眼睛斜睨他,“不會。”
鹿淞景還想問些什麽,卻沒問,狗狗眼亮晶晶。
好幾秒,他問了另一個問題,“師傅,我們要去哪兒?”
随之游翹起嘴,“南陽派。”
鹿淞景:“啊?”
她今天收到了門派的傳訊符,要求她去南陽派協助幾個門派一起誅殺南陽派的妖孽。
但随之游一想到江危樓甩了她心裏就煩,火氣蹭蹭漲,便才拖到了現在。
也正好,夜黑風高殺人夜。
随之游:“待會兒你就看着我就行,”
鹿淞景:“師傅的意思是?”
随之游擡了下下巴,一伸手,鹿淞景身後的三把劍便齊齊飛到她手邊,“給你看看,我配不配當你師傅,你配不配當我路上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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