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1)
龍宮一掃平日的華貴清麗, 如今好一派喜氣洋洋,紅燈籠,紅桌布, 紅對聯……哪裏都是紅,紅得連江危樓都覺得紮眼。
既然已得知這八海之亂在婚禮後便會平息, 他現在便還存了幾分悠然自得, 只頗有幾分閑适地評價着這景象。
無論是海妖亦或者小仙, 都穿得十分喜慶,讓本就更習慣素雅的江危樓更覺有些好笑。
他踏入龍宮沒多時,便被恭候着迎着到一桌席位上。
這自然是位置最好,也代表身份最為尊貴的位置之一,坐在這裏可以極好的觀禮。
只是,江危樓幾乎在看到要走到的席位時,便立刻喚了聲引路的海妖。
他問道:“可确定好位置了?”
“回禀衍衡帝君, 确定了。”
海妖十分恭敬。
江危樓倒生出幾分覺得滑稽的笑意,便不再言語, 慢條斯理地走到了席位處坐下。
他剛坐下, 便感覺到同桌的微妙視線。
看來, 這八海帝君倒是很有想法, 竟然将他與如今的魔君安排坐在一起。他與裴澹沒打過交道, 因為只是視線相交片刻,微微點頭便算是見面禮了。
移開視線後, 江危樓心中有了些奇怪想法, 便再次看了眼裴澹。
他生得很是明豔動人,雖漂亮, 卻并不顯陰柔, 如今有這魔尊身份的加持, 這份漂亮便很顯出幾分不容他人冒犯的意味。
但五界之中,貌美之人無數,他也并不在意。讓他在意的是,這裴澹竟然穿了一身紮眼的紅,紅色雲錦紋暗金浮雲,愈發襯出他如牡丹似的大氣豔絕。
江危樓心中很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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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海帝君婚禮上穿這一身紅,不知道的恐怕以為他才是這新郎官似的。
如果不是這位八海帝妃不簡單,那這裴澹想必是和八海帝君有些過節的,也不知道是什麽能引得他們如此。
江危樓的手捏起茶盞,眸光垂落在茶湯上,唇邊的笑淺淡。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向來與天界不太對付的魔君,居然主動和他搭話了。
裴澹也是淡笑着的,只是問道:“聽聞衍衡帝君歷劫歸來丢失了一縷人魂,如今此事可有影響?魔界中尚且有些奇珍異草,若是需要,本尊定然傾囊相助。”
江危樓合上茶盞,也笑道:“不妨事的,感謝魔君擡愛。”
但他心中是有些無奈,也不知為何丢失人魂這事能傳得這麽遠,上到青丘下到魔界,仿佛開口都要說這麽一兩句人魂的事。
裴澹看了他兩眼,又問:“不過衍衡帝君大可放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過多的感情與記憶失去了也是一樁好事。”
江危樓:“……”
他沉吟了幾秒,陡然想起來什麽。
似乎,之前調查人魂的事情時,司命的本子上有記載過:那在歷劫時曾騙了他的劍尊繼承人随之游似乎與裴澹有過些私交。
想到這裏,他便了然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澹,“不知魔君可曾聽過智子疑鄰?我向來對情愛一事無甚執念,道途漫長,人心易變,望魔君早日走出來便是。”
裴澹:“……”
他看向江危樓,江危樓眉眼含笑,如珠如玉般似的清雅君子。
看着江危樓如此風輕雲淡地說這種話,
裴澹又了收回視線,莫名感覺這個場景實在過于滑稽了,淡淡地想有些人還是失憶時好。
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尴尬的時候,海妖引來了第三位賓客。
這賓客黑發白衣,手中一把折扇,人還未到,那清朗的笑聲倒是笑到了。兩人看過去,他昂首挺胸,身高腿長,一身白衣在身卻穿得不羁風流。
是仲長貍。
他看見他們時,那妖孽的狹長眼竟是眨了下,覺得很有意思一般。
于是他立刻伸手一指,便道:“我看這處便很不錯,不如讓本君就做這兒吧。”
海妖自然是不敢違逆的,于是仲長貍便撩起下擺坐下了。
他是只十分講究的狐貍,衣服是熏香熏過的,香囊玉佩皆是精挑細選,因為一坐下便與他們兩人生生顯出些巨大的隔閡——他精致過頭了。
仲長貍喝了口茶,皺眉,“這用的什麽水,若是泉水的話,便不用再給我添茶了。”
海妖連連點頭。
他坐了幾秒,又說:“這些靈果色澤不佳,雖靈力深厚,卻乏味也。撤掉。”
海妖又連連點頭,上手撤掉。
仲長貍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狐貍眼一掃,又道:“待會若是上菜,其中口味過重的便不要再上了 ,本君生來喜些清淡的。”
海妖冷汗連連,又是一陣小雞叨米般的點頭。
坐在他身邊的江危樓與裴澹同時皺起了眉頭。
仲長貍漫長的吩咐卻還沒完沒了一般,又絮絮叨叨了一刻鐘,屬實有些折磨。
江危樓感覺自己的忍耐力終于到了極限,只是微笑道:“治山果然食不厭精,脍不厭細,頗有幾分神狐傳承。”
“自然。”仲長貍假裝沒聽懂他的挖苦一般,反而笑眯眯去看裴澹:“魔君,別來無恙啊?如今穿一身紅,倒是喜慶。”
裴澹也笑道:“不巧,下面的魔侍備的,我沒太注意。”
人家結婚你穿大紅,你說你不注意,糊弄誰呢?
仲長貍這麽想,突然又感覺到不對,還未來得及細想,卻見一道極為耀眼的紅陡然從殿門一路搖搖晃晃鋪張開來,仿佛要将這龍宮都鋪遍一般。
在這紅布陡然鋪陳開的瞬間,一聲镲緊跟着敲響!
海妖們喜氣洋洋,奏響這婚宴的樂曲,唢吶率先響起,仙子們身姿袅袅,花瓣由空飄揚落下。
紅色燈籠被風輕輕吹動,搖曳着喜慶的燭火,幾聲高昂的唱和聲響起。
海中片片紅,賓客歡呼聲不絕,喜樂緊鑼密鼓地打着配合,好不快活!
但就這剎那間,一道黑色陰影自龍宮上空游動起來。
衆賓望過去,卻見一條顏色漂亮的蛟龍身上纏着紅色絲綢,在雲霧中游動,低吼聲陣陣。
一臺轎子有諸位仙人擡起,悠悠然從遠處被擡過來,那龍便盤旋在花轎上,時不時發出吼叫聲,仿佛在炫耀又仿佛在宣誓主權。
雲霧中電光浮現,幾道雷電包裹着雲朵,露出青紫色微光。
高懸紅布之上,新娘頭戴紅蓋,被諸位仙子扶着悠然下了轎子。
這龍便胡須飛揚,尾巴一揚便驟然将新娘至于頭上,得意卻又威武地帶着新娘再次炫耀起來,雲霧中這一抹紅便更為鮮豔璀璨。
下一刻,這條龍裹着新娘終于落在搬空,一名身穿喜服的漂亮少年郎面上笑得盛氣淩人,攜着新娘穩穩踏在紅布之上。
不知為何,這紅紮得江危樓喉嚨一緊,仿佛有腥味要上湧。他只覺頭暈目眩,胸口刺痛得幾乎要咬緊唇,面色蒼白。
八海帝君快活地攜着新娘走過紅布,卻變故陡然生氣,一道鋒利劍氣瞬間從紅布之下刺過來。他立刻施法,幾道水柱憑空而起席卷住劍氣,賓客間一道嘩然,無數劍氣卻從四面八方中飛起,道道穿過紅燈籠、囍字、對聯、紅布……
頃刻間,紅布化作漫天碎片,來往賓客紛紛施法對抗着無數道劍意,然而這劍意絲毫沒有收斂,橫沖直撞一般要将龍宮盡數摧毀。
仲長貍敏銳地感覺到這些劍意絕非凡人所做,更加狐疑起來這位新娘的身份,正當他準備出手之時,卻見八海帝君早已經擡手抱起新娘,面上震怒。
無數道水龍影席卷而來,海中龍宮更是一片昏暗。
仲長貍驚覺他原本的計劃已經被打亂,狐貍眼一轉便開始重新算計起來,一面飛身緊跟住八海帝君。
偏偏這一刻!
一紅衣身影如驚鴻一般先他一步飛過去,手中一柄長劍便于八海帝君纏鬥起來。
是魔尊裴澹!
難道……?!
仲長貍這時候了哪裏猜不出來!
那新娘!絕對就是随之游!
他目眦盡裂,揮動折扇便想要将重殊懷中的新娘搶過來,剛剛沖過去卻見裴澹一回頭朝着他打了一道法光。
一道鋒利劍意直接擦過他臉頰,他折扇攔腰砍斷這道劍意,腳下法陣陡現緊咬不放。
裴澹與重殊激烈鬥法中,并不落下乘,也并不留情。
眼看着仲長貍馬上要加入戰場,裴澹知道絕對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再次喚出一柄劍,直接朝着随之游打過去。
重殊瞪大眼,聲音中滿是震怒,“裴澹!你好大的膽子!”
他不得已,一轉身硬生生接下這一劍。
裴澹淡笑道:“負我之人,我絕不讓她再嫁。”
他話音落下瞬間,無數道劍意再次自身後浮起,然而道道盡數沖着随之游而去。
重殊咬牙,又見一道白色身影如今躲避着無數道劍意直沖過來,一時竟不知是否是江危樓。他喉間嘔出一口血,攥緊了随之游的腰,湊過去低聲道:“阿游,我要死了,你陪我麽?”
“啊?”随之游一撩蓋頭,生氣道:“你是不是騙——”
她掀開蓋頭瞬間,只見整個龍宮一片昏暗,卻隐約可以感受出一片動亂,遍地狼藉。
随之游:“……?”
啊?這原來不是婚禮儀式是有人搗亂啊?
随之游立刻把蓋頭放下了,假裝無事發生,然而還未回答重殊卻感覺身子被一道力道狠狠抛開。
重殊低聲道:“等我回來娶你。”
他話音落下,身子光芒一現,化作蛟龍,兩眼猙獰兇光畢露,“裴澹!我要你償命!”
裴澹身後劍意深紅,大笑起來,“那你來便是!”
話音落下,他卻看向随之游,她被重殊的神力保護着飛向與仲長貍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他略微放下心。
阿游,逃吧。
你一定只想逃。
裴澹正色,拔劍沖向這龍。
而與另一片劍意纏鬥着的仲長貍看見一道紅色身影飄搖到遠處,立刻想要追上,然而僅僅分神片刻一道劍意便狠狠劃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裴澹!竟敢傷我的臉!
仲長貍恨意滔天,額心神印隐約浮現,胸口火焰燒得旺盛至極。
但這劍意極其兇猛又難纏,明明裴澹正與重殊打鬥,這依然讓仲長貍難以脫身。
魔尊的修為難道如此深厚……?!竟能同時抵擋他與八海帝君?!
仲長貍額心神印閃爍,眼睛緊緊追着那道紅色身影,為了脫身強行以身受住幾道劍氣。
“哧啦——”
幾道紅色噴薄而出,染紅他白衣。
仲長貍呼吸粗重了些,卻強忍疼痛執意要突圍,狹長眼睛裏眸色沉沉。
找了這麽久……絕對——
“哧啦——”
又是一道劍意穿過他的身體,留下一片如花一般的紅色血跡。
随之游完全不知道這個變故怎麽來的,只覺得那跟重殊打起來的紅衣郎君長得還挺漂亮的,她的身子被重殊的法術托着落在龍宮外。
她這個時候可以直接逃嗎?
但是該怎麽離開這裏啊?一直往上游不會游到死也上不去吧?
畢竟聽說海底兩萬裏呢,靈力耗費幹淨死在海裏會不會很虧啊?
正想着,她腰間的狐貍玉佩陡然亮起,散發着淡淡微光。
下一刻,一條如絲線一般的光芒從玉佩中緩緩抽出,蜿蜒着伸向一條路,仿佛指引着她一般。
随之游想起來,那叫仲長貍的是不是說過他會助她一臂之力?這次混亂,應該就是他搞的吧?那就跟着這玉佩走吧,他應該沒必要把自己騙走殺了吧?
她健步如飛,沒走幾步,挂在頭上的紅蓋頭便自發落下。
随之游起先還很有耐心把它掀起,到了後面便有些惱怒的想一把扯下來,誰知這紅蓋頭似乎勾住了幾根簪子,她想拔簪卻又感覺簪子扯住頭皮。
她痛呼幾聲,低聲罵了幾句,索性不掀着紅蓋頭了,只在眼睛上施了下法術,便像個蒙面大盜一般戴着紅蓋頭健步如飛地跟這絲線走。
不到一盞茶時間,她看到看到一個巨大的法術陣法,一白衣郎君兩手施法在畫着法陣。他身子如松,黑發束起,腰間環佩叮當,一枚狐貍玉佩在其中散發着極為淺淡的光芒。
明明這麽騷氣的狐貍精,光看背影倒是看不出來。
她喊道:“我逃出來了,快帶我走啊!”
那郎君并未回頭,或者說并不在乎這道聲音,仍然在施法。
是不是聾啊?
随之游眼睛一轉,三兩步直接沖過去狠狠跳上他背上,兩手纏着他的脖頸。
而另一邊,江危樓正專心致志地畫着陣法。
從剛才無數道劍意出現時,他立刻感覺到八海帝君震怒之下,體內神力暴動,如今龍宮一片混戰,恐怕還未平息的八海又要再次躁動沸騰,徹底将五界淹沒。于是江危樓馬上離開現場,來到此地開始畫下陣法。
一道力量陡然從背後侵襲而來,肌膚相貼的瞬間,一道溫熱纏上他的背部,歡快的女聲響起,“聽不見嗎?快帶我走啊,你不是要耍賴吧?”S
是誰?
江危樓驚詫回頭,卻見是一蓋着紅蓋頭的女子,他只能靠着她穿着的喜服判斷出來她便是八海帝君今日要迎娶的新娘。
他心中沉了沉,擰着眉頭,“松開。”
他聽見身後這新娘問他,“你不是要帶我走的嗎?”
江危樓心間陡然傳來一陣沉悶,悶得他無法呼吸。他眼裏含着愠怒,停頓這片刻,那法陣便陡然吞噬過來,逼得他喉間溢出鮮血。
他不敢再分神,眸中金色符文閃爍,繼續完成這個巨大的法陣。如今五界危難當前,無論如何,這陣法絕對不能再被打攪了,他體內的神力被她這麽一打斷差點亂了經脈。
江危樓一手掐出法決,施出保護罩來,另一手還在連綿不絕對陣法輸入神力。
他壓着煩躁,淡淡道:“下來。”
“你不帶我走,我不下來。”
那聲音這麽說,熱氣隔着紅蓋頭打向他的脖頸。
江危樓喉間動了下,陡然感覺心中有了幾分躁動。
這……是怎麽回事?
為何有如此親近之感?
江危樓強行忍住這奇怪的感覺,繼續畫着陣法,金眸中符文運轉的速度逐漸加快。
将兩人籠罩住的法術屏障中,也閃爍起來無數金色的符文,穹頂處映照處一片小小的星空。
哦豁,好炫。
随之游隔着蓋頭都看到了,從他背部跳下。
她問道:“你不是帶我逃婚的嗎?”
江危樓盯着法陣,光芒持續從手中浮現,“是誰告訴你的?”
“仲長貍啊。”随之游立刻把罪魁禍首供出來,“他說讓我戴着這個玉佩,自然有人帶我走。”
江危樓幾乎沒分神去看,腦中卻已猜出了大概,幾乎要被氣笑了,“帶八海帝妃逃婚,他真是羅織了個好大的罪名。”
聽到這裏,随之游再看不出來面前的形勢可真就是傻子了。
好家夥,敢情這仲長貍是跟面前這男的有過節,利用自己逃婚嫁禍他啊。
完咯,自己中計咯。
随之游心中微笑着落淚。
她于是又問:“那你願意帶我逃婚嗎?”
江危樓:“……”
他感覺眼前這一切實在離譜,“你覺得呢?”
随之游:“我覺得,這個事兒不是說不能辦,對吧?但不是說一定不能辦,還是有操作空間的對嗎?領導,是這麽理解的吧?”
江危樓:“胡言亂語。”
陣法的布置終于到了尾聲。
穹頂的星空逐漸黯淡,随之游也回了神,悶悶道:“不帶我走算了,我自己走。”
随之游一轉身就要走,卻感覺手腕被一個力道束縛住,她轉頭看過去。
江危樓一手施法,另一手卻攥住了她的手臂,話音輕淡,“你與治山帝君夥同逃婚攪亂龍宮大婚導致八海混亂一事是要追究的,你不能走。”
随之游:“……”
草啊,怎麽還有這種事?逃婚不成還要定罪?!
她立刻像個熊孩子一樣狠狠扭動,身子往後仰,兩腿蹬地,“我不要!你撒手啊!你不幫我就放我走好不好?我都是被仲長貍強迫的,我跟你說,我愛重殊愛得不得了。都是仲長貍,額,就是他威脅我,就——”
江危樓喉間再次郁結出點淡淡腥味,攥着她的力道愈發緊了,不知為何竟一轉頭冷冷道:“你若是愛他,便不該參與此事,你可知八海之亂本就引發了五界不滿。如今這番暴動,天下蒼生跟着遭殃,他作為八海帝君管不好這八海可是要問罪的!”
随之游心中一沉,看着他,“怎麽問罪?”
江危樓見她面上露出擔心,聲音平靜,“這個時候才想到這個問題,太晚了。”
他心中生出幾分快意,卻并不知道這快意何處而來。
幾道法光從遠處飛來,差點擊碎他的法術屏障。
随之游看過去,卻見仲長貍滿身傷痕,白衣染紅,狹長的眼睛中滿是恨意。
卻并非沖着她,而是——江危樓。
仲長貍咬牙,手持折扇再次打出幾道法術,“江危樓!松開她!”
江危樓淡笑。
這趟婚禮還真是沒白來,先是裴澹搶婚,再是八海徹底打亂,又是新娘逃婚,最後仲長貍設計他,如今居然還要再把這新娘搶回去。
何等荒唐。
他這麽想着,卻并未松手,反而攥得更緊。
随之游被手腕間陡然加重力道刺激得倒吸了口冷氣,“疼疼疼!大哥我疼!你輕點啊!”
仲長貍見狀,怒氣愈發磅礴,神印在額心徹底閃現,身後金光大盛,九條蓬松尾巴盡數閃現。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折扇一揮,狠狠擊碎法術屏障,怒吼道:“放開她!把她還給我!”
“不是,為什麽還給你啊?”随之游被這情景搞糊塗了,問道:“不是你把我交給他的嗎?”
仲長貍面色驟然發白,狹長的眼眸如同濡濕了一般,哀切地看着她,“子游,你為什麽不讓我找到,我找了你這麽久。我不知道。”
江危樓意味深長地看着這個蒙着紅蓋頭跟個小豔鬼似的新娘,“他是你姘頭?”
他說話很難聽,難聽得幾乎不像是這番貴公子能說出來的話。
随之游震撼地看着他,“你說話好難聽。”
“膽敢設計我,你希望我說什麽好聽的話呢?”
江危樓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手指于空中一點。
陣法落下最後一筆,這大陣終于是畫完了。
仲長貍也終于按捺不住,揮舞着扇子,瘋了一般沖過來對着江危樓打過幾道法術攻擊。
江危樓負手而立,星芒現身身前,盡數擋住。
好戲仿佛這時候才開場一般。
海底陰雲密布,蛟龍于雲霧中舞動,紅色身影依浮現其中。
八海帝君與魔尊的戰場終于也蔓延到此地,重殊節節敗退,龍身傷痕累累,青綠色血液幾乎濺落在她身上。他卻毫無辦法,蛟龍本應騰飛雲中戰鬥,麟龍才是最擅操持海水戰鬥的。雖然他控水能力極強,但如今還是只能落于下乘。
他也注意到了被江危樓挾持住的随之游了,雙眼化作豎瞳,朝着地面吼叫一聲。
巨大的水柱與風席卷而來,卻在打到地上幾人的瞬間被仲長貍的折扇與江危樓的星芒所截斷吸收,而重殊反而因為這片刻的分神被裴澹抓住機會一劍刺中身體。
震蕩海底的痛呼響起,震耳欲聾。
随之游立刻沒忍住上前幾步,有些難過,“重殊……”
江危樓卻緊緊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身分毫,淡淡道:“他如今所受之苦,皆因你而起。”
“松開!”随之游回頭吼道:“放開我!”
江危樓自巋然不動。
仲長貍終于接近了他們,折扇狠狠朝着江危樓臉上劃過去,被他偏身躲過。在這個空隙,他一把拉住了随之游的手,眼神陰冷,“放開她!”
随之游:“……”
人長兩只手就是為了被兩個人抓的嗎?
她感到費解。
仲長貍微微湊近她,殷切中帶了些期盼,“是你對不對,子游,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放心吧。子游,是我,我是仲長。”
什麽子游,卷翹舌不分吧你?
随之游認真地回複他,“你也放開手。”
仲長貍:“……”
他很是受傷一般,眼眸黯淡。
江危樓笑了出來,另一手施法打過去,卻在瞬間被仲長貍反手用折扇打住。兩人便一人拉着随之游的一只手開始打起來,她被迫在其中被扯來扯去,仿佛在跳一曲可笑的舞蹈。
“住手,不要再打了,要打先把我放我了,求你們了。”
随之游對着他們喊道,眼神有些恍惚,暈乎乎的。
仲長貍體貼地将她的頭扳向自己,“子游,我在在這裏。”
随之游:“……”
這不是重點。
天上龍在打,地上神在打。
還能更糟糕嗎?
這麽想着,她發現還真有。
騰飛的雲霧之中,一片金光落下,仿佛要穿透整個海底,照亮這一片海域一般。J
無數點光芒萦繞着他們周圍,片刻間化作光團,由光團中走出不少身影。
其中不少皆是賓客,他們走出的光團的瞬間,身上衣衫盡數褪去,面容随之更疊。僅僅片刻,這些賓客便化作或是穿着墨竹紋樣的白衣、或是身着黑衣繡金、亦或者如身披星河式樣披風的仙門弟子,氣質飄然,神情嚴肅。
梵音響起,仙樂奏響。
江危樓松開了手,身後自生出一片星空,額間神印浮現。他閉着眼,如珠玉般溫潤的面上如今顯出威嚴疏離,負手懸于空中,所說的話皆化作金色真言:
“八海帝君擅自引發八海之亂,如今神力暴走差點禍及五界,此等惡行,罪不容誅。衍衡已禀報天君,得令召喚天機縱橫宮、紫微宮兩宮弟子,借調谛垣神君門下玄淵宮弟子,以天界之命號治山神君、魔界帝君配合,齊心啓動大陣抽去八海帝君龍脈,剝奪八海帝君封號,封印海底五百年。”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無數弟子聽令施法,仲長貍也不得已聽令,深深望了一眼随之游,松開手,與衆弟子施法對付騰飛着的八海帝君。
江危樓施法捆住随之游,往前走去,“等等再處置你。”
重殊與裴澹打鬥本就略輸一籌,如今有了如此多仙門弟子的幫助,幾乎不到一刻鐘,他便從雲霧中狠狠墜落。
“砰——”
龐大身體陡然落地,發出震天的響聲,激起漫天塵霧,再看落下處,正正江危樓已畫好的陣法之中。
在重殊落入的瞬間,所有人全部羅列在陣法周圍,盡數施法鉗制住巨大的龍身。
八方陣法光芒盛極耀眼,蛟龍痛吼聲不絕,随之游掙紮着,看着陣法中不斷掙紮的漂亮蛟龍,眼中不自覺落下大滴大滴淚水,頭腦一片空白。
她想也掙紮想要掙脫江危樓的束縛,然而毫無辦法,只得倒在地上。
他的痛呼聲幾乎炸在她耳邊,“阿游!我好痛!阿游!”
随之游沒想過事情會變成如今的樣子,一時間竟有幾分茫然,只覺得內心的悵然沉悶感覺愈發中。
一道神識卻陡然打在她耳邊,話音清冷,“你該走了。”
她不禁問道:“你是誰?”
“恢複記憶後你自然會知道。快走,我會助你,像以前一樣。”
熟悉的冷淡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但她卻始終想不起來這聲音源自何處,頭疼至極。
“算了,你若是想去告別,便去吧。”
那話音含了幾分無奈,便消失了。
随之游沒有回應,她只是定定看着陣法中仍看着她的重殊,悲切又痛苦。她咬牙,直接倒在地上,擺動雙腿,被捆着的身體蠕動着過去。
“阿游——”
重殊哀切地喊道。
随之游嘔出一口血,瞬間,所有記憶全部歸位,兩份記憶合二為一,所以事情本該就此梳理得更為清楚。但此刻,身體傳來的情緒卻讓她仍然未能理智的思考。
她怔怔地望着這一切,她知道,剛剛師傅說得對,她該走了。
不然就難走了。
随之游很想轉身離開,但偏偏——
那道喊聲卻更加凄厲。
“阿游,你過來,看看我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聲音如此痛苦,以至于她的腳步幾乎無法牽扯了起來。
這一刻,她無法思考太多,心中嘆了口氣。
腹內微微灼熱,那日腥甜的肉塊仿佛就落在哪裏,如今正在發揮着什麽作用一般。
随之游深看向不遠處的重殊,仿佛忘卻了自己已經恢複記憶和靈力,可以掙脫這些束縛一般,只是麻木的機械的用着最原始的辦法繼續蠕動着。
也就幾步路,她卻感覺這條路到如此漫長。
衆目睽睽下,她便以如此蠕動的姿态蹭到了陣法邊緣。
江危樓看着她如此,眼神卻慢慢失去了溫度,靜靜地看着這出告別戲碼。他調動體內神力,愈發努力開啓着這封印大陣。
那龍還在掙紮,豎瞳卻定定望着她,似乎有淚水落下,似乎又沒有。
豎直的金色光亮從蛟龍的尾部被抽出,逐漸的,那龍便像是失去了脊梁骨一般,身影逐漸萎縮了起來。
痛呼聲不絕下,金色光亮消散,蛟龍嘶吼片刻失去了支撐,化作一條鲛人。
漂亮的青綠色魚尾巴早就失去了光澤,黯淡至極,身上盡是傷痕,上身還穿着喜服,肩頭的青綠色血液靜靜流淌。
重殊紅着眼睛看着她,斷斷續續地說:“阿游,過來,我好痛啊……”
“阿游,抱抱我,我好痛——”
“阿游——”
“過來,阿游——”
一聲聲的呼喚讓随之游喉間再次翻湧起來腥甜,她咬牙咽下去,幾道清冷劍意如同出鞘利劍一般瞬間削段身上束縛。她站起身,并未在乎身上髒污,慢慢走到法陣中央。
重殊面色蒼白,眼睛的淚水與血水融合在一起。
仲長貍施着法,咬牙,“子游,離開!”
裴澹沉默看着,只是道:“這陣法對她沒有關系的。”
“閉嘴!”仲長貍面色沉沉,狹長眼尾發紅。
江危樓只是淡淡看着面前這離別大戲,肺腑卻幾乎要擰結在一起,躁動的神力郁結在胸口,讓他腦中有些無法思考這種情緒的由來。
他尚未說話,一道劍氣卻遠遠沖他而來,削下一縷黑發。
她的遷怒來得如此軟弱。
江危樓這麽想,然而體內神力翻湧叫嚣,牙關覆合,身體緊繃。
陣法中,重殊掙紮着枕在她腿間,他淚眼練練,青綠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重殊又悲恸地哀鳴一聲,喉間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斷斷續續地說:“阿游,我們沒有婚禮了,我們沒有婚禮了,你會走嗎?”
他又問:“我好冷,阿游,是他們要毀了我們的婚禮,你沒有想走對不對?”
如此問話,讓随之游想起來前世,在她诓騙他跟她逃婚時。
他也是這麽問的。
“你會帶我逃到天涯海角對不對,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她說是,然後把他帶到了絕情崖。
一劍殺了他。
随之游垂落眸子,控制着胸口的沉悶,開始撒謊。
她說:“是。”
重殊便仿佛放下了心一般,瑟縮着,努力挺直身子,用頭蹭了蹭她的下巴。
他聲音很輕,卻也很沉重,并不太能一口氣說完。
他說:“對我好一點啊,抱我再緊一點好不好,我好疼。”
随之游有些想要落淚,卻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臉,“嗯,你醒來後,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好不好?”
“你是修仙的人,你也很在乎蒼生對不對?我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我沒有那麽壞的。我知道他們都覺得我很壞,可是你不能怪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重殊幾乎沒有力氣了,灰色的眼眸黯淡,“我現在殺不了你,也不能讓你陪我了。”
他撐着最後一口氣,低下頭,貼近她的肩膀蹭了蹭。
随後用力咬下。S
仲長貍與裴澹齊齊一驚,然而如今封印大陣不容分神,他們都因這分神亂了幾分經絡。他們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是緊緊盯着在陣法中間的兩人。
随之游被咬得肩頭一痛,卻只是咬唇忍下痛呼。
重殊便連帶着衣服狠狠咬下一小口肉,唇邊被一片猩紅濡濕,他費力地咽下這塊血肉。
他輕輕說:“讓它陪我吧。”
随之游用食指抵着他下巴,拇指摸了摸他的牙齒,“這麽真尖啊。”
重殊露出一個脆弱的天真笑意,森白的尖銳牙齒被染紅,卻并不減少他半分純澈幹淨。
法陣光芒再次盛大得璀璨耀眼,地上陡然出現巨大的黑暗,無數鎖鏈纏繞住重殊将他重重下拉。
重殊最後蹭了蹭她,魚尾巴卷着她的腰部,輕輕一用力。一道水柱于瞬間形成巨大的水罩将她卷起來,直直飛向上空。
他落入黑暗之時,仍然笑着看她,笑意爛漫又充滿期待,為她剜下肉還在流血的肩膀微微聳動着靠近耳朵。
似乎說了什麽,但并沒有聲音,
重殊的身影徹底消弭在黑暗中,封印大陣終于結束。
随之游便被這巨大的水罩托着往上飛去,她看見地上仲長貍與江危樓齊齊露出驚詫神情,紛紛施法飛向她。
但這水罩卻帶着她左繞右飛,仿佛十分熟悉這龍宮一般,很快便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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