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在天宮第二日, 仲長貍終于已經療傷完,被押到了神宣殿。

神宣殿內,江危樓與裴澹早已經候着了。

仲長貍顯然治愈得還不錯, 現在能勉強化作人形了,身後幾條尾巴耷拉着, 毛絨絨的狐貍耳朵也在黑發間垂落着。

他顯然心情很差, 坐在椅子上, 翹着腿,握着扇子輕輕敲着膝蓋。

這姿态看着倒是半分不像要接受審問的樣子,倒是仿佛在會幾個不喜歡的客。

仲長貍坐下後第一眼便是看江危樓。

江危樓對上他的視線,回以微笑,“治山帝君大可不必擔憂我面上的傷,那樣的力氣,自然是沒有好透的。”

他所言不假, 臉上的傷口才剛剛結痂,看着着實可憐。

仲長貍挑起眉頭, 笑眯眯的, 理直氣壯道:“怎麽?本君倒是不知道你如此斤斤計較, 面上多了幾道傷口, 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治山帝君這話有意思, 你犯我魔界不就為的是你臉上那道傷麽?”裴澹輕飄飄地說着風涼話,“可惜功夫不到家, 賠了夫人又折兵。”

“裴澹, 這次算你走運罷了,你還真覺得你自己是個東西了?”仲長貍扯了下嘴角, 狹長的眼裏卻閃過幾分陰沉, 轉瞬間面上又露出笑意來, “堂堂魔尊,魔宮出了點事便跟個孩童般,告到天界來,想來也确實沒什麽本事。”

被指控告老師這罪名,裴澹面上也毫不惱怒,頗有幾分漫不經心,“本尊有沒有本事是本尊的事情,但是誰丢人丢到衍衡帝君面前,誰心裏清楚。”

仲長貍攥緊了扇子,眼裏淬了毒似的。

江危樓實在不知道為何有牽扯到了自己,但也并不在話,只是淡淡看向裴澹道:“此前我提出了幾樣解決辦法,魔尊竟都一一駁回了,想來心中已有決定。”

他也看出來了,裴澹來天界這一趟,處分仲長貍是假,借機刁難他是真。倒也不知道何時有了如此大的間隙。除非是裴澹還在意那随之游的事情,但若是如此在乎,怎麽又能在八海帝君婚宴上鬧出搶婚的事情來呢?

江危樓總覺得事情說來奇怪,卻尚未想出緣由。

裴澹挑眉,“怎麽,你衍衡帝君不知道處理的事情便要扔給本尊是麽?可以啊,你要是不會,本尊便教教你。”

江危樓早已猜到他會如此發難,也不驚訝,正想說話卻沒想仲長貍也插話了。

仲長貍一揮扇子,絲毫不在意要被處分的對象是自己一般,面含春風,“衍衡帝君不是向來公正至極麽?難不成這一事只因本君錯了,便要讓魔界的人得寸進尺?讓這規矩成為魔尊的一言堂?”

誰說他們之間怨怼不斷的?

江危樓倒是覺得他們活像故意做了這麽一出戲,只為來找機會聯合發難自己罷了。

他面不改色倒了一杯茶,微微垂眸,輕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随之游話音落下瞬間,立刻便覺身上威壓更重一層,壓得她心中戾氣愈發重了起來。

姜長老長久地沉默着,許久,他終于笑了聲,“是麽?”

随之游一時間摸不準她到底是什麽意思,便不再回話,但是下一刻,姜長老卻已轉身離去了,倒像是不打算追究似的。

他走得很急,拄着的拐杖頻繁敲在破敗的地板上,聲音沉悶至極。

風将他籠着的幾層外袍吹起來,層層疊疊的衣袂紛飛中似有一道紅乍時浮現,卻又立刻消失。

随之游站在樓梯好一會兒才感覺這事确實算過去了,便也離開了。

翌日,她便立刻離開了姜長老的主峰,直直飛向小綠的山門。

剛停在山門門口,随之游就感覺幾道不太友好的視線打在了自己身上,當自己尋着這視線去時,便又只看到掩面低聲議論的弟子。

看來,她昨日入了姜長老山門的事情被傳開了。

對待這種陣營叛徒,沒被套麻袋打已經不錯了。

随之游心知情況不妙,便片刻不停再次禦劍直接飛進大殿內找小綠了。剛進主殿,幾柄劍影便直沖沖朝她飛來,她左右欠身好不容易躲過,一擡頭就見小綠臉都有些發綠了。

真綠啊,這麽綠不适合買股,趕緊退市吧。

随之游正想着,便聽小綠大吼道:“你這孽徒居然還敢來見我!”

小綠這會兒臉不綠了,紅得跟螃蟹似的,顯然有些氣急敗壞,“現在整個南陽派都知道你,我裴莞家的人,居然中途叛出了我的陣營,去了那姜照影的陣營!你真是想氣死我啊!”

原來姜長老的名字不是長老啊。

随之游都快慣性覺得他應該就叫姜長老了,三兩步跳到小綠面前,眼睛一眨便流出淚來抱住了小綠的腿,“小——姑奶啊!你誤會弟子了!弟子對你是一片赤忱啊!弟子此行想得便是如今這陣營糾纏不清,便決定過去卧薪嘗膽,給你當細作!為你密謀大業啊姑奶!”

小綠咬牙切齒,擡了擡腿,“撒手,鬼話連篇!”

“姑奶!你信我!我絕對不會背叛裴家的啊!”

随之游鬼哭狼嚎好一通。

小綠扯了半天,硬是沒扯動,無奈地啐她兩口,“你起來!好好說話!”

“行,我抱着确實有點累。”随之游利索起身,又說:“姑奶,我沒有背叛你啊,就是覺得那姜長老奇奇怪怪的,想着一探究竟而已!”

“你也知道他奇怪!”小綠沒半點好氣,緊接着又頗有幾分苦口婆心,“說真的,我也不是強迫你非得跟我在一個陣營,但你真的為什麽非要選姜照影啊!倘若是周劉兩位長老甚至是掌門我都沒有這麽氣!他就是一個貪圖名利還假裝清高,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小綠越說越氣,面色也難看起來。

随之游聞到了恩怨的味道,立刻好聲好氣一面勸慰小綠一面扶着她坐下了,安撫完卻還不忘補一句:“我也覺得他這人很怪,比如周劉長老為了奪他妹妹反而害死妹妹,他居然能強忍着不報仇?甚至昨天還調和他們之間的事情你知道嗎?”

“我就說!他真的很會裝,姜師姐事情發生後我以為他會報仇,結果他根本不在乎!他對得起姜師姐嗎?要不是姜師姐當初極力扶持他,他怎麽可能當得上長老啊!”

小綠顯然沒藏住事,連“姜師姐”都喊出來了,顯然對當年的事情也耿耿于懷。

随之游也不給她反應機會,立刻追問道:“姑奶你這話說得偏頗,我覺得他不至于還需要靠妹妹扶着這麽廢物吧?”

“他哪裏不廢物?當年南陽派大戰中他根本沒參與,反而在結束後才被姜師妹帶回門派,說是她哥哥歷練歸來還未有門派,然後進了我們門派被姜師姐和她的跟随者一路扶持到了掌門。”小綠情緒被調動起,氣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随之游垂下眸光,不說話了。

小綠罵了半天發現沒有捧哏,便立刻掐了一把随之游,“你說話啊!姜照影是不是沒良心啊!你怎麽不繼續了!”

随之游疼得一激靈,張口就道:“那說不定就是他故意要除掉姜師姐的啊!”

小綠愣住,“這麽陰毒嗎?”

随之游道:“很有可能,我覺得他就是這麽陰毒的人。”

她說完後,又道:“姑奶,我有事兒先走了啊!”

“行,今天的事情你記住,想活下來一個字也不能吐出去!”小綠囑咐起來,自覺剛剛失言,又道:“不行,你聽姑奶的話,見勢不對立刻回來!姜照影無論如何也不能直接在我眼皮下動手的!”

随之游點頭,卻又道:“姑奶,你比他們适合當掌門多了。”

小綠咬碎一口牙,“還掌門掌門呢,少惦記了。”

随之游笑了下,又道:“姑奶當上掌門還是得記着我啊。”

小綠被這麽一奉承,倒是有些輕飄飄,拍了她幾下,“死丫頭!真是一張好嘴皮子!”

随之游也不反駁,聽了她幾句叮囑,便禦劍離開了。

剛剛從主峰離開沒多久,她立刻被幾名弟子強行押住,送往了掌門的大殿離。

掌門坐在主殿,周劉兩位長老坐在兩側,堂下早已跪着四名弟子。

随之游瞟了一眼,認出來這是那天在周長老山門候着的弟子。

掌門問道:“可是她?”

兩位長老點頭。

于是下一刻,随之游便被弟子押着跪下,跟幾個弟子跪在一塊。

掌門道:“人都齊了是麽?”

周長老又點頭,不說話。

掌門冷哼一聲,“私下的事情擺到臺面上,讓這些弟子看了笑話倒是知道問題了?兩名長老公然在門派內動手,真是吵得熱鬧,嘴上沒個把門是吧?姜師妹的事情居然也這麽囫囵說出來?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們争風吃醋鬧出人命?”

幾個跪着的弟子瞬間面如土色。

話說到這裏,他們被押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清楚。

随之游聽得有點想笑,長老管不住嘴,倒是聽的人的錯了。

還有掌門這姿态也有點滑稽的,內鬥歸內鬥,但體面還是要體面,總而言之都是利益共同體是麽?

這南陽派,幾百年是一點沒變化。

唯一的變化是,幾百年前,跪在這裏的是江危樓,現在,是她。

行吧,這夫妻不白當,有難同享。

随之游沒有動作,在等掌門宣判她和這四位弟子的命運。

許久,掌門這借故敲打的話終于臨近尾聲,只留下一句命令,“這幾個弟子,你們自己帶去處理。”

這還不能髒您的手呢?

随之游笑出聲來了。

幾名弟子終于哭出聲來,求饒聲不絕,聒噪至極。

随之游站起身,手邊畫出一柄劍來,看向他們。

掌門冷笑一聲:“垂死掙紮。”

随之游道:“一個個來還是一起啊?我趕時間,收拾完你們還得去收拾姜照影,要不一起吧?”

她一手掐出法決,光團瞬間籠罩住幾名弟子。

随之游擡腿将四個占地兒的弟子打包踹出大殿,一手橫着劍,一面看着他們。

偏偏不速之客來得如此之快,他們打架前互飙狠話的環節還沒開始,一道光影瞬間浮現在殿內。

姜照影拄着拐杖,面罩下的眼睛看着她。

随之游道:“怎麽不敲你那拐杖了,這會兒吸收怨氣和憎恨不是正好麽?看你吸了這麽些年,活脫脫跟個瘾君子似的,如此見不得人。”

姜照影握着拐杖的指節蒼白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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