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君子脈脈含情過
那人一襲白色大氅軟軟披在身上,繡了青木翠竹、奇石猛虎。袖口處幾絲天蠶絲線勾勒出或隐或現的祥雲流紋,正端了一杯茶,手執書卷。
這便是恕己剛從內殿出去時所見的模樣。
他不由一愣,用眼神詢問着浩宇,他答道:“主子,今個丞相府公子前來,與主子共賞前朝名家書畫,念着時辰還早,我便留了公子。”
恕己似是了悟,共賞前朝名家書畫?這理由還真不是一般的偏,有這個心情賞畫?他不由得心裏暗暗諷了一句,還不如趁着這些時日好好侍奉侍奉令尊。開口卻又道:“奉壹好雅興,不知今日攜了哪家名畫,能入你眼。”
奉壹自他入室,便暗暗觀察了一番,屋子陳設循規蹈矩,該添的雖說也添了,但卻沒有一個超了限制,只是看着這接引的人,手上卻莫名套了個玉镯子,雖說寬大了些,但不免還是女子所配之物,便細心留意起來,如今還自稱“我”,看來許是自家豢養的死士之類。
“傅博遠。瞧,專修山水人物,如今這一副煙雨民生圖,像這類的,可是少見,奉壹不才,前來探求指教一番。”
“前來指教?莫不是你摹的?”恕己似是有些驚奇,他到還沒想到,奉壹對這類風花雪月之事深有研究。“若論這些,我倒還真沒有過多研究,只是……”
“只是什麽?”奉壹抓住了話茬,便跟着續上。
“都說民生民生,自然要親自體會過,才叫民生。”
“哦?要論民生,像我這般每日游走商販茶莊間,還不叫體味民生?”
恕己心中暗嘲,這話說的真是有意思,游走商販茶莊?還真以為如此就能遮住什麽?整日游走其中的人,大多已靈氣內滞,眼光都放低了的人,還能有張濁世公子的面皮?真真笑話!
“那何不趁着今日性質游歷一番?褪去了朱纓寶飾,這才是真游歷。”恕己端了身邊的茶杯,淺飲一口,笑道:“恕己身子虛寒,怕是不能同游。”
奉壹長眉一挑,“這番話真是說到我的心坎裏去,只是恕己可知今個什麽時候?”
恕己正準備站起身來,忽聽得這一句,的确,最近他是養的好,整日可以趕得上無聊透頂,每天抱着書看,最多和浩宇你來我往棋盤上殺上兩把,要說什麽日子,倒還真記不得了。奉壹見他如此神情,猜度半分,道:“已是臘月初一,恕己真是個混性子。”
恕己還正奇怪宮內怎麽挂起紅巾,原來如此,雖說皇家注重禮節至極,但還是偏向大節,臘月初一便慢慢有些磨滅了的意思,宮裏上上下下都為臘月三十一夜除夕忙活,現在只能虛虛給點意思在裏面。
正想着,奉壹又道:“不知恕己聽過沒,民間都傳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仔細追來,恕己這一條命也算是我救得,雖及不上湧泉相報,但還請賞個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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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己心道:若是不去,不就是變相承認自己還比不上手足胼胝的農家?只能暗自嘆了口氣,道:“浩宇,将我攢了絨的大氅拿來。”
“是……”
浩宇剛剛發聲,卻被打斷,“咦?恕己莫不是自己說過的話都忘得個一幹二淨了?既然體味民生,那自然要貼近民間,這攢了絨的大氅,恐怕有些紮眼吧。”奉壹找準了時候,真可謂一針見血。
恕己回過頭瞅了他兩眼,道:“那你這身又算什麽?我可從沒見農人穿過這用綢緞封了邊的氅,更何況這塊祖母綠石許是更紮眼。”
奉壹沒有料到他眼神倒是如此尖,只是縫入這猛虎眼中的一小塊寶石,且繡法獨特,将石物融為一體,尋常怎會注意到。不由得笑笑:“恕己說的是,我便換了去。”說罷,将繩子一解,稍稍一個旋身,就脫下了氅。
恕己本以為他會找盡借口不許,自己也好有法子脫身,但現在這麽一解,他也只能讓浩宇幫着脫了外氅,一張臉黑的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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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還算得上是個小寒天,兩個人就這麽只穿着外衫鑽進了風中,恕己身上登時便凍起一陣雞皮疙瘩,正門自是出不得,臘月僅十五、三十能出去,其餘時候,就算你是四宮的娘娘,也得乖乖待在宮裏鎖着,思忖片刻,恕己無奈,也從東宮後牆翻出去。說好聽點是翻,可是到了地方,恕己望着幾丈高的紅牆,實在無法,就他這點功夫,最多強個身健個體,果不其然,等奉壹踩着牆角處幾株枯敗的古樹踏到牆頭,就看見地下恕己愣愣地看着自己發呆,登時笑的一陣比一陣歡,差點掉下去。
恕己看他這個反應,不由無奈,只能借着方才奉壹踏過的樹,一點點爬上去,奉壹也不幫,就這麽坐在牆頭上看着,時不時催兩句,聽的恕己是越發煩躁,好不容易攀到恰當高度,還要往前走幾步才能碰上牆頭,有點高了,往下看不由得就一陣頭暈眼花,加之寒風稍作,晃晃悠悠,似是腳踏棉花一般,就在他将跳未跳之時,一陣莫名大的風席卷而來,再回過神,他已只有一只手抓着紙條,黛色的外衫像是挂在風中,一會兒便要被吹走。
奉壹終于從坐着變成站起來,眼裏不知什麽時候便渡了一層幽光,開口的話卻是讓恕己愣了愣,“我說恕己啊,你看,我是救你不救?”一邊說,一邊指着地,晃了晃腳,“這可有幾丈高,若是掉下去,難免斷了胳膊斷了腿,若是骨刺再紮進肉裏,就你這有些消瘦的身板,稍長點的便會紮出皮肉,你看,它就這樣露在外面,你連站都不能站起來,就這麽晃悠悠,晃悠悠。”此時卻又話鋒一轉,眼中的光更是發亮,明的刺眼“若是你能許我那個戴了白玉镯子的侍衛,我便救了你,自然,也不會讓你看着自己的骨頭挑出肉還動彈不得的場面。”
他這一番話說的極慢,卻也有自己的理由,方才那侍衛,又或者是死士,從表面就可以看出絕對是塊好料子,能護着個沒有娘的太子風裏來雨裏去,從某些層面上看,誰能說不是個人物?
等他說完,恕己早只剩下幾個指頭虛虛掉在枝頭,因為血管不暢,已經變的紫紅。卻還是一臉冷靜,若無其事般開口道:“奉壹剛才說什麽?恕某好像沒怎麽聽清吶。”
奉壹呵呵一笑,道:“我說……”
還沒等他說完,奉壹只覺眼前唰的閃過一抹及其濃重的黛色,晃花了眼,回過頭,竟是恕己松了手,就這麽直直墜了下去,在空中盛開了一朵濃墨的花。恍然間另一極淡的白飛閃過去,融成一團混沌。
“算你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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