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至今是誰在哭泣

風吹動迷霧,一百餘人暗藏在沾了白霜的枯草中,呈網狀包圍住山谷入口處,這裏便是朝京關以北的最後一處天險,浩宇與北狄帶着這隊人馬埋伏在此,據密探來報,今夜,狄子的前鋒将展開一次突襲,亂了他們軍心,浩宇親自請命,要求大将軍派遣他來埋伏,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時間已至醜時,半空中依舊漂浮着的濃霧終于淡了些,但依舊只能看見天上半弦月的淺淺輪廓,浩宇皺緊了眉頭,耳邊恍惚響起恕己的叮囑:“能攔下便攔,攔不住也就罷了,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要回來!”正在出神時,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浩宇身子一僵,回頭一瞧,原來是北狄,一雙美目閃着精光,即使是不見五指的黑夜,也能瞧見的光。

北狄伸手揉了揉他的眉間,“都擠出千山萬壑了!”她小聲笑道,“沒事,就是打一個埋伏而已,放心吧,對方也沒幾個人。”

浩宇勉強點了點頭,繼續觀察前方動向。

許是過了半個時辰,遠處隐隐響起得得馬蹄聲,浩宇緩緩擡起手,五指修長,沒有一絲顫抖,腕上玉镯靜靜貼着皮膚,他身後一百将士緊緊盯着這一只手,手中罩了黑布的長刀已然握緊,只等将敵人攔腰砍斷。

終于,第一個狄子策馬而過,浩宇依舊在等待時機,五個、十個,待敵人部隊已過去了十之二三,浩宇指尖一抖,時機到了!

這夜,濃霧不知不覺間慢慢散盡,清淩淩的月光灑下,像是被他腕上的玉镯吸引,緩緩照上,一抹微光直射向高頭大馬的眼目……

“殺!”

————————————————————————————————

“主子,朝京關戰況。”西戎将手中文書遞去。

恕己點點頭,伸手接過,低頭瞟了兩眼,目光突然靜止不動。

“主子?可是有異變?”西戎心底生疑,問道。

恕己卻沒答,兩指一抖,一紙文書受不住力,緩緩落在地上,西戎心中越發疑惑,不顧恕己阻止,硬是拾起來仔仔細細看過,這一眼,就再也動不了

——“朝京關被破,狄子以十萬兵馬強攻關卡,大将軍身中多箭,箭箭致命,于陣前身亡,全軍五萬人,僅左侍衛北狄及數百人餘存,其餘将領,全部以身殉國。”

西戎一霎那動彈不得,反反覆覆看了幾十次,不足百字的書信快要被她揉碎,“主子!主子!這一定不可能是真的,對吧,主子!”再轉過身來,已是涕泗橫流,“你說話啊,主子!”

恕己腦中嗡嗡作響,他還記得出戰前自己的叮囑,他還記得身為太子時,浩宇幫他低檔的拳腳,他還記得,自己甚至還沒看見他的臉長個什麽樣子,他就這麽走了,在幾千裏之外,他連他的頭發都摸不着一縷,更別說血肉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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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啊,我專門囑咐了的,讓大将軍挑選千餘人悄悄藏在朝京關附近,這關一定是受不住了,只能攻,我明明囑咐了的啊……”恕己眼中一陣迷茫。

西戎身子一軟,慢慢滑到地上,一只手狠命捶打着自己的腿,捶打着地,另一只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死命不敢再哭出聲音,一滴淚無聲砸在地板上,卻吓得恕己身子一抖,低頭一看,才發現西戎卧在地上,不禁悄然從龍椅上走下,坐在西戎身邊,伸出兩臂,緊緊環抱着她。

西戎身子僵硬許久,哭聲更是止不住。

“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何必忌憚其他?”恕己嘆了口氣,一手捋過西戎光可鑒人的長發。

“主子,你當初為什麽這麽想要這把椅子?”西戎仰起頭,目光緊逼恕己的眼,“你若是不對這把椅子步步緊逼”她擡手,撫上龍椅,一點點勾勒起它的形狀,“你若是不對這王位步步緊逼,那我們也不會有這般結局!浩宇、北狄不用去克複北方,驅趕狄子!浩宇也就不會死!”她怒道,五指緊緊握住龍椅,像是要嵌進去,“就連你……主子,你也不必委身于他人身下啊……”

恕己腦中一空,手臂像是失去了重量,從她背後垂下,重重跌在地上,十指一痛。

十指連心。

她靜靜看着他,看着他的失神,看着他的無助的眼睛,散發出的茫然神色。

她目光忽然堅定起來,一點點直起身子,彎下腰,輕輕撫摸着恕己的手,施了些力氣,将它引向龍椅,緩緩搭在上面,拇指正壓住龍眼,血色寶石散發着冷冷的光,五指抱住龍頭,蒼白的指尖扣住黃金的龍角,冷冰冰的觸感,從指間一直蔓延到心裏。

西戎慢慢笑了起來,看着眼前這個跟随幾年的主子,這個大燕大帝,“真快啊,主子,都幾年了。”她的聲音帶着懷念的味道。

終于,收了力氣,整整衣襟,擡腳,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出大殿,從殿外射進的陽光亮得刺眼,隐隐傳進些聲音,是北狄的,大部分字眼被沖散,傳進來的也只是零碎片段,“玉镯”、“死”、“醜時”、“埋藏”……

恕己擡起頭來,看了看龍椅上的手,指節分明,白如蔥根。

大殿內沒有半點聲音,龍誕香的氣味讓人昏昏欲睡,本該站在桌邊磨墨的人的手,本該端來剛烹好的茶的手,本該戴着剔透白玉镯的手,本該手拿軍書、長劍的手,被他自己,親自一個個砍斷,剁碎,都喂了狗!

終于只剩他一個人了,恕己低聲嘆了口氣,食指沿着龍袍上的花紋游走,慢慢撫上脖頸、肩頭,那裏還殘留着幾個深深牙印,刻在肩頭,凝入血肉,融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緩緩閉上眼睛,倚在龍椅邊,身邊靜靜躺着的,是一紙文書,一滴水突然沿着他的臉頰流下來,流進衣裳裏,一手覆上眼睛,恕己顫抖地發出聲音,“如果我不這樣做,那我、你、他們,不都要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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