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自己。
拔足狂奔,皇甫爵奪門面出,将震耳的舞曲抛諸腦後,卻不料剛踏出門,就見到方孫華獨自一人轉了回來。
淚水模糊了視線,寧盈翾朝停放摩托車的方向慢慢走着。
「盈翾。」
驀地,一道熟悉的聲音喚住了她。
這怎麽可能?為什麽他會出現?
瞪大淚眼,寧盈翾蹙起眉心看着跟前的男子。
她現在還不夠亂?為什麽他還要出現?就連他都要來取笑她?
「滾開!」
她跟他已無話可說,就連看一眼都不想!
「盈翾,我是逼不得已的,你知道我的投資……我只是希望能讓你過好日子。」
羅豐桀低聲下氣,靠上前來,就想拉寧盈翾的手。
「滾開!」
退了兩步,躲開羅豐桀的手,窬盈瀚再次重申。投資……逼不得已……她是可笑,可還沒蠢到那麽可笑!
她當然知道他在作投資,可他所有的行為可以稱得上逼不得已?
「我很抱歉,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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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靠上前來企圖摟上寧盈翾,羅豐桀的語氣充滿着虛僞的歉意。
「機會?在你把那些債務丢給我、拿走我一切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從我生命裏消失了!」
她會痛成這樣,她會傷成這樣是拜誰所賜?她怎麽可能再給他機會!
她給他機會,那誰給她機會?
就是因為他,她才會別無選擇的嫁給皇甫霁寧,也才會去愛上她不能愛的人不是嗎?
「你不是處理得很好?還是說,你不願意原諒我是因為那個有錢的公子哥?」
哼了一聲,羅豐桀不以為然的冷笑。
處理?他不知道她的處理是把自已嫁給一個半百歐吉桑,居然還敢這樣說她!
「我不在乎你巴着那個有錢的公予哥,畢竟,誰有那個能力在郵輪上辦那樣的酒會,不是嗎?」
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也似乎是這兩天偷偷跟蹤寧盈翾,讓他又妒又羨她飛上枝頭,羅豐桀的語氣從虛假的懇求轉成了指控。
他在說什麽?昨晚的酒會,他在場?
「是為了錢吧?」
面對一語不發的寧盈翾,羅豐桀咄咄逼人的又補了這麽一句。
原想繞開羅豐桀的糾纏,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全當成屁,但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指控卻讓寧盈翾停下了腳步。
「我為了錢是誰害的?我會去巴着有錢的公子哥又是拜誰所賜?羅豐桀,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對我做的,夠了!」
背對着羅豐桀,寧盈翾說得咬牙切齒。
她從來不能想象情侶分手之後會成仇人,也從來都覺得當不成朋友的怨侶一定是有人太小心眼。
如今,她算是「親身體會」什麽是情侶變仇人,佳偶變怨侶!
「我對你做的,或許夠了,而且,追根究柢你能有今天,老實說也的确是拜我所賜;既然我讓你攀上了棵搖錢樹,看在我『主動退讓』的份上,你該怎麽報答我?」
俗話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羅豐桀必然是那個不要臉到天下無敵的家夥,居然厚顏無恥的想順勢從寧盈翾身上多訛詐一些好處。
主動退讓?報答?
她都傷得、痛得恨不得合上眼一了百了了,還必須要「報答」他?
報答他讓她悲慘的拖着垃圾袋當行李箱差些露宿街頭?
報答他讓她面對天文數字的債務,別無選擇的嫁給一個足以當她老爸的大叔?報答他讓她因為嫁給一個老頭而被丢去意大利一個人度蜜月,然後丢了自己的心?
她以前怎麽都不知道她愛了六年的男人是這樣令人作嘔的家夥?
「我攀上了棵搖錢樹,那是我的本事。至於我能搖不多少錢,又是為了多少錢巴着那棵搖錢樹不放,都沒有你的份!既然你說,我是為了錢,那麽就該知道,為了錢的女人是不可能拿錢丢一只狗——」
粉拳緊握,寧盈翾怒不可遏的旋身瞪視羅豐桀,但話還沒說完,那除了羅豐桀之外一并映入她眼眸的人影讓她杏眸圓睜,詫訝當場。
他怎麽會在這?她說的那些話,他該不會都聽到了吧?
「皇甫先生,感謝你讓秘書通知我盈翾的近況,還讓我參加那麽豪華的酒會。」
發現皇甫爵在自己身後,羅豐桀挑笑回過身去,一臉的谄媚。
所以,羅豐桀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全是因為皇甫爵?
他就這麽痛恨她、這麽渴望一腳踢開她?
那樣戲弄她、嘲笑她,難道還不夠殘忍?
沒有否認羅豐桀的話,皇甫爵禮貌的回以微笑。「你玩得開心就好。」
皇甫爵的話就好似萬根針瞬時朝着她的心窩插去,毫不留情,下手狠重。
「兩位,慢慢談,不打擾了。」
轉過身去,寧盈翾粉拳槌向心口、牙關緊閉,拔足狂奔;也不管自己的機車就在原地,奔向路旁伸手一攔,跳上了計程車,便頭也不回的逃開那讓她不堪、令她又憤又恨的現實。
「羅豐桀先生,『久仰』大名。」
忍住沒有去追寧盈翾,皇甫爵雙手環胸,挑笑地向羅豐桀問好。
他是讓阮富巍去找羅豐桀,卻沒想到羅豐桀會這麽迫不及待的出現。
只不過兩天,他便按捺不住了,他還以為羅豐桀會蟄伏更久一些。
「不敢。沒想到我能有幸認識皇甫爵本人。」
笑得燦爛,對於皇甫爵是否聽到自己與寧盈期的對話,羅豐桀是完全不以為意,熱絡的想要拉近與皇甫爵的關系。
「你能認識我,算來也是因為盈翾︰而盈翾能認識我,老實說,我還真該謝謝你。」
皮笑肉不笑向來是皇甫爵的看家本領,一抹不深卻也不淺的微笑在他的俊顏上綻開,語氣平順無怒。
「別客氣,我什麽也沒做。」
羅豐桀以為皇甫爵真的在跟他道謝,一臉得意。
「客氣的是你,別說你什麽也沒做,你做得可多了不是嗎?否則,盈翩也不會被送到我眼前了。」
寧盈翾與那八千萬,以及她為什麽會毫不懷疑又心甘情願的自居他「繼母」的身份,他全聽阮富巍說了;當然,這交換情報的代價是他向阮富巍坦承他的在乎。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麽有些事他便不能不做了。
他幾乎聘請了全臺灣的征信業者,甚至於動用官方人脈查出境資科,當他得知羅豐桀并沒有出國,只是躲在臺東的某個果園當臨時工之後,便請阮富巍親自上門拜訪。
阮富巍并沒有讓羅豐桀知道八千萬與皇甫霁寧與寧盈翾的這一段「小故事」,只是告訴羅豐桀,皇甫爵是寧盈翾的未婚夫,而只要他願意出面,皇甫爵會負責替他清償一切債務,并且給了他一張邀清函。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回到臺北,想要「眼見為憑」,但當他拿着那張邀請函上了郵輪、喬裝成侍者之後,羅豐桀所有的疑心與防備全化為輕煙一縷,取而代之的則是不斷在他胸口下壯大的貪婪。
「我當然樂見盈翾得到幸福。」
羅豐桀笑得臺不攏嘴。皇甫爵的「和善」讓他以為自己遇上了一只傻呼呼的待宰肥羊。
「當然,我也很願意給她莩福,只不過盈翾跟你似乎還有些關系。」
挑笑彎起薄唇,眉心微蹙,皇甫爵故作一臉尴尬兩難的表情。
「關系?我跟她早就沒有關系了!」
揮了揮手,羅豐桀急忙一爵認,就怕皇甫爵會借口他跟寧盈翾那沒有「正常」分手的情侶關系而不願意替他償債或是不願意與寧盈翾繼續下去,那麽他以後的「財路」可能就沒了。
「真的沒關系了?」刻意挑了挑眉,皇甫爵再确認的問了一句。
「其實我三年前就想跟她提分手。只是一直心軟開不了口,老實說,我跟盈翾早就只是普通室友的關系。」
将關系撇得一幹二淨,羅豐桀專挑自己認為皇甫爵想聽的話說。
「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當然!既然她現在有這麽好的歸宿,我當然要把話說消楚,免得引起誤會。我跟盈翾就只是普通朋友了。」
額上冒了出幾顆鬥大汗珠,羅豐桀有些慌了。他實在猜不透為什麽皇甫爵會這樣再三問他同一個問題;現在這個社會就連結了婚都不算死會了,為什麽一對分手的情侶關系皇甫爵會這麽在乎又要這樣确認?
「普通朋友?多普通?」
皇甫爵再問,臉上的笑開始讓羅豐桀全身寒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普通到早餐錢都要各付各的,而且,若不是房子難找,房租又高,我也不會跟盈翾當這麽久的室友啊。」
故作鎮定的幹笑了兩聲,羅豐桀覺得自己好似蜘蛛網上的蟲子,喉嚨發幹、冷汗直流,差些就有股沖動想要扯開喉嚨大喊救命了。
「所以,各自的財務狀況各自負擔?這麽普通?」
不知為何,羅豐桀越是将關系撇得幹淨,皇甫爵的笑就越深,重複的确認次數就越多。
有錢人的疑心病都這麽重?
看樣子,他要是不好好哄哄皇甫爵,以後恐怕沒有人情可以跟寧盈翾讨了。
「當然!要不是那個阮什麽的秘書來找我,我恐怕早就忘了她這個朋友了。」
想也沒有多想,只是急着撇清,急着讓皇甫爵「放心」,羅豐桀說得越來越誇張。
「所以說,這麽一個普通到幾乎讓你忘了她存在的朋友,應該沒有道理替你背債吧?」
收起了笑,皇甫爵銳眸一掃,睇凝羅豐桀的嘻皮笑臉。
目光相接,羅豐桀感覺自己的背脊發涼,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襲上。
「那個?不……」
為什麽會說到債務的事?皇甫爵是要找他算賬?可是那個老秘書明明就說只要他出觀,債務就會清償;而且,皇甫爵剛才的态度也是那樣的不是嗎?
仿佛老鼠遇上貓,羅豐桀雙腿攤軟,像失去了知覺一般,不要說是開溜了,就連多挪動半步可能都會跪倒在地;別無選擇的,他只好拭着額上不斷淌下的鬥大汗珠,搜尋枯腸想為自己找借口開溜。
「不是說只是一個普通到幾乎忘掉的朋友?」
消失的笑再度浮上皇甫爵的唇角,皇甫爵語氣輕松無怒,但口氣裏淺薄的質問卻讓羅豐桀不寒而粟,冷汗有如豆大雨點,不住的冒出。
「是這樣說沒錯,只是盈翾這個人很熱心,我們好歹也有點美好的過去,所以債務這個……」
羅豐桀簡直就是挖了個洞把自己往裏頭埋,還自備了鏟子,一點都不需要皇甫爵費心。
「再熱心也不至於替一個連早餐錢都要各自分攤的「普通朋友」背書吧?所以,這是詐欺喽?」
抽出了懷裏的一份文件,皇甫爵敲了敲借款人欄位上的簽名。
詐欺?怎麽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他應該是來撈油水的,而且皇甫爵本來看起來是只無害的闊少蠢肥羊,怎麽才一眨眼,羊皮脫了就成頭惡狼了?
「這是誤會!我可沒有逼盈翾簽名,只是……」
只是沒讓她看清楚簽的內容是什麽而己。
差些慌得把實話沖口而出,羅豐桀在千鈞一發之際捂住了自己的嘴,就怕一時口快,真的會落得一個「坦承詐欺」的罪名。
「我奉勸你這位『普通朋友』,要消失就不要一聞到錢味便不要命的出來探頭探腦,這筆債我記在你頭上。這一回,你給我消失得徹底一點,否則我可能會改變心意找人去跟你「讨論」一下這筆借款。」
這就是他把羅豐桀硬挖出來的原因。
想把他當搖錢樹?她傻得替羅豐桀背債,他可沒那麽好心打算既往不咎。
所以,他要羅豐桀徹底從寧盈翾的生命裏消失,以免他再像方才一樣要寧盈翾「報答」他。
「可是……保證人?」
支吾半晌,只見羅豐桀的口一開一合,卻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保證人?債務人在我眼前,保證人就只是普通簽名而已,不代表什麽。」
言下之意,就是羅豐桀別無選擇只能點頭同意不再出現。
原以為自己能大開財路才會出現在寧盈翾面前,怎料卻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
「只要我不再出現,那些債務就不算了是吧?那好歹也得給我一筆錢生……」
要他消失可以,他總得拿一點什麽吧?
「盜領寧盈翾小姐的存款應該是個不錯的理由送你去吃一陣子免錢飯,你覺得呢?」
皇甫爵的手機螢幕播放着一段影片,是羅豐桀戴着棒球帽走進銀行領錢的畫面。
那樣的畫面讓羅豐桀的臉色倏地刷白,雙腿不住顫抖。
睨了羅豐桀最後一眼,皇甫爵抛下手中那份借款文件後便旋身離開。
傻愣的抓起那張借款書,羅豐桀呆望着皇甫爵沒入城市的黑。
電鈴聲急促的響,聲聲催人。
「到底是誰?這麽晚了是想吵死人嗎?」
孫萍剛從浴室出來,披着一頭濕發出來應門。
「小萍,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苦着一張臉,見到上前來應門的孫萍,寧盈翾的情緒倏地崩潰,淚水跟着決堤落下。
從來沒見過寧盈翾哭過,孫萍吓得趕忙将站在門外的寧盈翾拉進屋裏。
「你今天不是去找方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一對柳眉揪成一直線,孫萍好擔心哭得梨花帶雨的寧盈翾是不是遇上了不好的事或是受了誰的欺侮。
「他一點也不在乎……而且,他恨我恨得去找了羅豐桀……」
寧盈翾泣不成聲,想起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想起皇甫爵完全沒有否認羅豐桀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表情,她的淚水就怎麽也管不住的掉落。
「羅豐桀?那個敗類不是從人間蒸發了?你是說那個你不能愛的人把羅豐桀找了出來,就為了要擺脫你?」
努力把寧盈翾所說的話拼湊完整,孫萍瞪大那對鳳眼,有些不可思議的問。
到底什麽樣的人可以把一個幾近從人間蒸發的敗類給找出來?
可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逼走盈翾?或者,對方其實不是不在乎,而是他明白寧盈翾愛他?
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寧盈翾此刻腦中是一團混亂。
「他為什麽要找羅豐桀出來?他要是不愛你,直說不就好了?」
抓了一盒面紙遞給寧盈翾,孫萍是怎麽想都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如此大費周章的繞那麽大一圈來趕人的。
她完全沒有資格說出自己的心意,教他要如何直說?
他或許從來沒想過,只是覺得她礙眼,只是想早日将她遠遠踢開罷了。
要不,怎麽會一而再的戲弄、嘲笑她?
「所以,你現在無家可歸也是那個人害的?」
雖然不知道讓寧盈翾痛苦成這副模樣、又怎麽也不說那個她不能愛的人究竟是誰,但以孫萍的宣覺,寧盈翾會在這個時間什麽也沒帶的出現在她家門口,應該就是被掃地出門了吧。
淚水不住滑落,寧盈翾一語不發,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心上盤旋着自己轉身離開時最後跟羅豐桀說的話。
她可以發誓那不是她的真心話,她只是想要給羅豐桀一點顏色瞧瞧,并不是真的把皇甫爵當成搖錢樹。但,他會相信嗎?
從來,他不就把她當成為了錢而出賣自己的女人?
要不也不會那樣迫不及待的想踢開她,還那樣取笑她了吧。
此時此刻,寧盈翾真的不知道什麽才是讓她這樣傷心落淚的主因,是皇甫爵把羅豐桀找來羞辱她、企圖逼走她,還是當她說出皇甫爵是搖錢樹這等違心之論時,他就站在自己眼前,她就算想解釋都百口莫辯。
但是,這樣她不是正好可以死心了?
因為她已毫無退路了不是嗎?
而且也早就下定了決心,就算痛也要離開,要自己埋葬那滿滿都是皇甫爵的心不是嗎?
為什麽如今一切是這麽的順利,讓她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她的淚為什麽還會這般不聽話的狂落?
為什麽她那痛到令她無法呼吸的心就不能安分一點,為什麽她還是那麽在乎他?
「小萍,我的那些行李可以寄放在你這裏一段時間嗎?」
木然呆望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寧盈翾發現自己的心又碎了些。
「當然沒問題。只是,你要去哪裏?」
原以為盈翾會想要借住她這裏,沒想到盈翾只說要寄放行李。
「回家去。」
她還能去哪?皇甫爵都這麽明白的趕人了,而她也說了那些讓自己回不了頭的話,不回家能去哪?
「老家?」
實在想不出盈翾此刻還有什麽地方能稱為家,孫萍确認的問。
「回去參加婚禮,孫華大哥問我能不能當伴娘。」
今晚兩人談的話題一半以上都是這場婚禮。
原本她還不是很确定自己想不想要刺激自己,但如今,她似乎別無選擇,讓自己忙一點,應該會讓心忘了痛吧。
就算那是場會讓她更像局外人的婚禮,但眼下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把自己的荒唐抛在腦後,正大光明的回家了。
天邊雲彩透出朦胧,寧盈翾蹑手蹑腳的走進玄關,就怕不小心弄出聲響會敗露行跡。
回到二樓的房間,從拙屜裏抓出那個代表着她悲慘人生的黑色垃圾袋,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該是她的,她什麽也不打算帶走,就算這代表着她得要再次用垃圾袋裝自己的行李也一樣。
她是真的很感謝皇甫霁寧沒讓她流落街頭,但,如今她若是還厚顏無恥的留下,就真的太不識相了。
丢了幾本書到垃圾袋裏,寧盈翾瞥見那堆在桌上的好幾本有關意大利的旅游書。
與皇甫爵的相遇、機場的驚魂記、莫名其妙被丢了皮包跟手表;還有那一桌子她才喝沒多少就陣亡的葡萄酒……威尼斯、船夫的歌聲,以及日落的嘆息橋……
輕撫上唇,寧盈翾只覺得鼻頭一陣酸,眼前又成淚幕。
動也沒動那一疊旅游書,寧盈翾拿起那只皇甫爵在意大利時丢給她的皮包,拉開拉鏈,一古腦兒的将裏頭的物品一次倒空。
一張空白明信片因為這樣的狂風過境而不知從哪兒飄了出來,明信片上的圖案正是純白的嘆息橋。
淚,滴落空白明信片上。寧盈翾拿起筆,在空白明信片上寫了幾行字,而後便将明信片放在那堆旅游書上頭。
每一個字,似乎都是用她的淚寫的,似乎也刻蝕了她的心,讓她的心跟着每一筆劃上明信片的筆跡一并綻開。
取下手腕上的表裝進表盒裏,寧盈翾打包完一切自己當初帶來的行李,拖着一包鼓脹的黑色垃圾袋,鼓足了勇氣踏出門。
他要她離開,她這就如他所願。
就算每踏出一步,她的心就痛得沉下一寸,但她已然沒有什麽好奢望的了。
她親口說出了讓自己無法回頭的話,也親眼見到了皇甫爵的絕情,就算她傻得無法騙自己可以忘了他,就算她痛得明白自己有多愛皇甫爵,她都沒有辦法再假裝皇甫爵可能會在乎了。
她的身份本就不可能得到她以為的愛,她不是早就清楚了?
可為什麽拉着這包代表着她悲慘人生的所有,她的心哀悼的卻不是她的境遇,而是那注定只能痛的愛情?
為什麽她會舉步維艱?她不是說服了自己整整一個晚上了?
心痛得讓她好想大聲吶喊,但寧盈翾的唇卻抿得死緊,深怕一不留神,便會克制不了的痛哭失聲。
「上哪去?我不是說過,我要這包『行李』好好的留在二樓,哪也不許去嗎?」
皇甫爵的聲音穿過客廳,幽幽落進了寧盈翾耳中。
他一夜沒睡,就怕她那樣離開之後不會再出現,怎麽她一早回來了,卻又拉着那一袋東西打算離開?
「我只是要去倒垃圾。」連自己也一起丢了。
沒敢回頭,寧盈翾就怕自己一回頭,說服了自己一整晚所做下的決定會不堪一擊,而後又必須去面對那些不堪、那無盡的心痛。
長痛不如短痛,皇甫爵既然永遠不可能在乎她,那麽一次讓自己的心死透,豈不是比日日夜夜的折磨來得痛快?
「你說謊。」
這些日子以來,她說的謊流還不夠多?
她拙劣的說謊技巧還期望能騙過他幾次?
是!她是說謊,但又如何?
她現在也只能說謊才能逼自己離開了,還是,他又想用什麽方式來取笑她、戲弄她了?
「留下來。」
皇甫爵上前去拉住寧盈翾懇求,因為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她怎麽能這樣離開?
留下來?再讓他嘲笑她?還是等着羅豐桀來給她難堪?
「你放心,我會盡快把自己嫁了,五年之內,我就會把一切都還給你!」
甩開皇甫爵的手,寧盈翾不由分說的往他的陉骨上狠踢一腳,而後拉着那包垃圾袋奪門而出。
這一踢,讓皇甫爵劍眉死擰,吃痛的靠着牆才不致跪倒在地,以至於來不及拉住寧盈翾,只能眼睜睜看着大門在自己眼前掩上。
他有這麽可恨?他都那樣求她留下了,為什麽她還是要走?
而且,那個小傻瓜到底要他放心什麽?
她把自己嫁了才是他最擔心的事,她又怎麽能開出五年這樣的期限?
他到底該拿她怎麽辦?難不成要他把心血淋淋的挖出來她才懂嗎?
「盈翾留了這些東西給你。」
從寧盈翾房中拿了那一疊旅游書以及皮件與手表,季岩朔丢了一張明信片到皇甫爵眼前。
嘆息橋,或許終究只能留下嘆息,那個傳說,也注定只是一個很美的傳說。或許,我曾希望有一天能告訴你那個答案,卻只會讓自己變得可笑而已。如你所願的離開。放心,不該我的我不會奢求,也不會帶走。
寧盈翾娟秀的字跡讓淚水暈開了些許,明信片上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她一聲沉痛的嘆息。
不奢求?她不求,他求可以吧?
那個小傻瓜,自己帶走了什麽難道還不知道嗎?
他空了的胸口,那讓她帶走的心他該怎麽找回來?
天知道他多渴望她留在自己身邊,又怎麽會希望她離開?
她到底誤會了什麽?到底他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他婚也求了,甚至還公開表明了,昨晚在夜店裏更是放下了自尊,剛才還明白的說要她別走,他還能怎麽辦?
「當初是盈翾主動走到你面前的,這次,換你追她吧,否則,波賽頓可會咬掉你的手的。」
挑笑望着皇甫爵,季岩朔指了指夾在旅游書裏的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在科斯瑪迪聖母院時盈翾拉着他将手伸進真實之口裏頭,臉上的笑好甜。
抓着那張照片與控訴着他要她離開的明信片,皇甫爵起身追出門外,卻晚了一步,寧盈翾的身影早已消失。
現在他該上哪去追?他不是說過,迷路了別亂跑的嗎?
但怎麽如今迷路的,似乎是他了。
看着手中照片上盈翾的甜笑,皇甫爵這才知道,傻的不只有她,他自己也并沒有高明到哪去;所以,她才會不明白他,才會以為他只想甩了她。天知道她的以為是恰恰相反,他非但不想甩開早已進駐他心裏的她,還渴望她永遠別丢下他。
她會去哪裏?她能去哪裏?
他卻一無所知。
這樣去愛一個人,也難怪她會逃、會誤會了,怎麽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有多不懂她!
「我記得舅舅提過盈翾之前是在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上班的,說不定她會去找她的朋友。」
望着一臉茫然、眼中流露無限悔恨的皇甫爵,季岩朔着實不知道自己是該偷笑還是該同情他了。
抓起車鑰匙,皇甫爵在心裏暗自祈求,這次不論如何他都不能再把她遺失了,否則他會連自己的心一并丢失。
手機不論怎麽打都是關機狀态,一路上,皇甫爵望着東升的豔陽,一顆心急惶焦躁,希望自己能在這一路上就瞥見寧盈翾的小綿羊與那一大包「行李」而後将她攔截,但直至皇甫爵将車停在公司大門前,望着林立的商店時,他才發現,他就連該去哪一間便利商店找,又該找誰他都渾然不知。
捧着一把玫瑰,小心翼翼的剝着上頭的花辦放進花童的小花籃裏,寧盈翾的小臉上似乎寫着,她心裏正不自覺地數着花辦默念着「他愛我、他不愛我」的老掉牙花辦占蔔。
驀地,一股刺痛襲上指尖,寧盈翾的食指讓玫瑰花睫上一根沒拔掉的刺給刺破了,一顆圓潤的血液從傷口滲了出來。
可惡!她怎麽連剝個花辦都不能專心?
她回來不就是要讓自己忙些,讓自己分心嗎?
怎麽一晃眼三天,她想讓自己忙,卻忙得只是闖禍、只是惹麻煩。
她想讓自己分心,卻不知怎地,越是這麽催促自己,她分心的就只是那些該讓她忙得無暇去思考的「正事」。
她怎麽能這麽不争氣?
一直想着一個巴不得她滾得越遠越好的人有什麽用?
她的骨氣到底上哪去了?為什麽就這麽窩囊的趕不走腦海裏的一切?
為什麽她的耳畔會一直回蕩她臨走前他那句要她留下的話?
她不是不想再讓他捉弄、取笑了?怎麽如今想起他那句要她留下的話,她的心就在胸口不鬧革命,鬧着想要見他。
「我的小伴娘,哭喪着一張臉是不是不想祝福我?」
方孫華在寧盈翾身旁坐了下來,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溫柔的笑着。
猛然搖了搖頭,寧盈翾似乎想硬借着這個動作将腦中不斷浮現的畫面與身影一并甩掉。
卻不論她怎麽搖、怎麽甩,皇甫爵的聲音與一切似乎已隽刻在她腦中怎麽也甩不開、忘不掉。
「好了,別想了!去換禮服,等等要彩排了。」
看得出來盈翾是為了什麽要回來當伴娘,方孫華沒轍,只是假裝盈剿的心不在焉是她一貫的粗心大意。
「我去替新娘拿捧花再過去。」
将剩餘的花辦放滿花籃,寧盈翾站起身往更衣室走點。
凝睇盈翾悵然若失的背影,方孫華瞥了一眼腕上的表,嘴角小自覺的揚起一彎淺笑。
三天了,找遍了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皇甫爵總算找到了孫萍;只不過,不知孫萍是刻意隐瞞還是所言屬實,有關於寧盈翾的事,她是一問三不知。
拿着拖把死命往皇甫爵的腳攻去,孫萍一臉有仇報仇、沒仇練拳頭的表情。
三天來,只要她來上班,就一定會看到一個與木雕無異的男人端坐在書報架旁的座位上一語不發的瞪着自己。
孫萍原以為皇甫爵是來找寧盈翾讨債的,畢竟這樣的事并不是沒有發生過,只不過因為他長得實在太過俊美,讓孫萍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假設是否為真,而這樣的假設直到昨晚她接到了方孫華的電話之後才真相大白,她也才明白皇甫爵究竟想要找寧盈翾做什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孫萍手中的拖把是不管皇甫爵的腳怎麽避怎麽閃,就是執意替他「擦鞋」,嘴上還忿忿不平的叨念着。
讓孫萍這沒來由的「攻擊」弄得火冒三丈,皇甫爵提足一腳踩上拖把,悻悻然瞪視着仍在叨叨絮絮的孫萍。
「在墾丁,黃昏時候的婚禮,新郎是方孫華,盈翾就在那裏。」
照着方孫華給的指示說出寧盈翾的行蹤,孫萍用拖把柄撐起自己的身體,斜睇着皇甫爵。
「什麽?」
原以為孫萍又在叨念什麽沒營養又語意不明的話,才想轉身暫時遠離孫萍跟她的拖把,皇甫爵整個人瞬間就讓那跳進耳中的幾個字句怔住,愣在原地。
「在墾丁,黃昏時候的婚禮,新郎是方孫華,盈翾就在那裏。」
仿佛播放錄音帶,孫萍照本宣科,一字不露的覆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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墾丁?他在臺北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找她,她居然躲他躲到了墾丁!還當真要把自己給嫁掉?
才三天,她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實現諾言跟他撇清關系?
就算他有一堆解釋想要說,就算他一點也不希望她跟自己撇清關系,她還是要把自己嫁給那個方孫華?
「婚禮在哪舉行?」
他絕不允許!他說過,他要她嫁,但是要嫁給他,他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這間飯店的海灘上,你應該還有……九個小時。」
從口袋裏拿出早就寫好的飯店名稱與地址,孫萍指着收銀臺後方的時鐘,數算着上頭的刻度。
抽過孫萍手中的紙張,皇甫爵劍眉攏成一線,掌心握得死緊,欲言又止。
他明白,孫萍是故意整他,但事到如今,他認了!
如果他沒有辦法在九個小時之內趕到墾丁,如果他明知道自己只剩最後一次機會還蠢得錯過,那麽他就真的活該被孫萍這樣折磨三天了。
踏着海灘上的細沙,寧盈翾遠跳着不斷拍打上岸的浪花,心跟着那一聲聲擊打上來的浪聲起起落落。
手上捧着新娘捧花,寧盈翾提起裙擺,要自己別再分心去想皇甫爵,否則若是把方孫華的婚禮搞砸,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了事的。
「來吧,大家都在等你。」
特意從彩排會場走來,方孫華伸出手捧起寧盈翾的小臉,笑得迷人。
勉強擠出一抹笑,寧盈翾點了點頭,卻還沒來得及靠上前去,身旁便奔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