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乍暖還寒
“小瑄越大越是長得像我,以後她定會怨你舅舅為何不娶個美嬌娘回來。”沒想到舅母自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了出來。
“舅母很好,小瑄有了您這樣的娘是她的運氣。”
“幾日不見嘴越發甜了,”舅母拉過我坐下,見我神色有些不對忙問,“怎麽,身上哪裏不舒服?”
“哪裏有不舒服呢,坐馬車太久身子有些僵而已。”我掩飾了過去。
“臉色不太好看,年紀雖輕平素也要知道保養。”
“淩風知道了。”
就這麽拉家常般絮叨了半日,我見舅母極力回避關于小舅舅去了西涼一事,便也忍住不提,末了起身告辭。
“有什麽難處就着人到嘉遠侯府說一聲。”臨走前不忘叮囑舅母。
“哪會有什麽事呢。”
舅母說着眼圈卻一紅,終于道:
“淩風,你舅舅他,他平素最是将你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是,若皇上問起了,能不能幫着你舅舅說幾句話……”她啜泣起來,“我一個婦道人家,既沒能給周家添香火,又無得力的娘家相助,是我拖累了世林,他要就這麽……這麽不回來……”
“舅母別急壞了身子,好歹還有小瑄要照顧呢。”自己的話聽着甚是蒼白,“今日我就會進宮對皇上提及,不論是打是和,總要想辦法先讓舅舅回來。”
這麽勸慰了一陣,舅母好歹止了淚說:
“都是命數,你也別太勉強了。”
“淩風心中有數,舅母這就回房歇一歇吧。”
離開周府,我知道自己眼下該做的是設法讓小舅舅回來,可看到朱紅色的城門時,心裏卻一下酸盈得要脹破一般,如果我就這麽死了,魏光澈還會若無其事的納皇貴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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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會,他是皇上,他從來不屬于任何一人。
坐在山海樓的回廊裏等他,溫熱的風輕緩的拍着我,雖然後背還在痛,但困意似乎讓我好受了些,就在似睡非睡時,一個人俯身摸了摸我的頭發。
“陛下。”我頭都沒擡,繼續趴在木雕欄上。
“困了就回裏間睡,在這兒吹風是怎麽回事。”魏光澈的聲音有些勞累後的沙啞,語氣尋常的如同我從未離開過這裏一樣。
終究是不忍,看了看他,這麽近的距離,他瘦了,臉頰微有些凹陷,那雙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黑色眼眸越發深沉起來。
“臉色這麽差,到底被衛尚高打了多少板子?”他反倒問我了。
想起仁淵的話,我故意轉回頭,看着欄下的花草道:
“陛下既有了皇貴妃,何必還操心這等小事情。”
他沉默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這句話,心下一時倒有些緊張。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和楚仁淵到外面厮混了這麽些天?”
“有酒有美女,哪個男人不願意去。”
他蠻橫的扳過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于他。
“你是真的介意朕讓崔家女兒進宮嗎?”
“後宮不可能無人,臣怎會不明白。”我亦沒有回避。
“……有什麽想求的,先在就說出來。”他松了手。
“沒有什麽。”
“是麽,朕還以為你會問起周世林的事。”
“皇上答應過會讓臣的舅舅平安歸來,不是嗎?”我漫笑道。
“你倒是不怕朕反悔。”
“怕,當然怕,可你若反悔,我又能怎麽做,除了相信你,我還能做什麽?”
他看着我,也笑了,帶着苦澀的意味,半響他一把将我拽進懷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陪陪朕,今天,就在山海樓住下可好?”
“皇上,皇貴妃那裏已經說好……”王公公在一旁低聲提醒。
我想推開他,他卻抱得更緊,似乎恨不得将我鑲嵌進他的身體裏,後背的傷口大概又裂開了,有着痛和自虐後的暢快。
“你告訴她朕今日不得空,去啊!”
“陛下讓她進宮,是因為喜歡她麽?”
“朕以前見過茗柔,感覺并不讨厭,總要有人當這個皇貴妃是不是,與其是……”
他話沒說完,我猛的一下終于将他推開了,一張口,就知道自己又要說些不該講的。
“既然陛下今日不得閑,臣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我力做鎮定的表情定是可笑的很了。
“你的後背怎麽了?”魏光澈卻是一把握住我手腕,眼神閃着危險的光。
“沒什麽,大概是傷口裂開,挨了幾板子的緣故。”
“衛尚高,他居然敢這麽對你。”他冷卻了容顏,“還不叫禦醫過來!”
“臣不過是個敗壞門風的孽子罷了,陛下何必這般較真。”
“我知你心裏怪朕,可這些日子,朝中和西涼都不穩定,朕心裏不安。”
他笑容裏有着深重的無可奈何。
“一聽說衛尚高去找你,朕就派人去了,結果到的時候你已經和楚仁淵去了文華公主郊外的置宅,朕想,這個風口浪尖上你躲躲也好。”
這意思我卻明白,父親雖已沒了實權,但在軍中素來威信甚高,目前鎮守塞北的大将軍陳震光就是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不論眼下是否真要與西涼開戰,這個時候總該穩妥些好。
見我一味的沉默,他也停了下來,風開始漸強了,刮過花草發出輕微的唰唰聲,我閉上了眼睛,這風,終究會刮往何處呢?
“陛下,皇貴妃随身的宮人來了,說是貴妃身子不爽快。”
我耳中聽着小太監的話,沒有睜開眼睛。
“不舒服就去找禦醫,朕又不會看病。”
聽了這話,我這才擡眼對魏光澈笑道:
“這皇貴妃才封了幾天,陛下就這般掃人顏面。”
“朕心裏煩着,她還來使這種伎倆。”
小太監見狀忙唯唯諾諾的退下了。
“陛下既然心煩,更該去後宮散散心才是,”我站起來,“臣也該回去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掌心有着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來自誰的。
“陛下這般拽着人不放,是想做什麽呢,”我冷酷的說,“陛下想的事情,沒有人敢違逆,何必這般委屈了自己,直接下旨不就行了。”
“至少,先讓朕幫你上藥吧。”他嘆息一聲,“上完藥,你再回去。”
“皇上既然這麽說了,臣當然不敢不從。”
“你要這麽陰陽怪氣的跟朕鬧到什麽時候,你要什麽,朕都給了你,這還不夠嗎?”
“是啊,皇上這般體恤微臣,臣怎敢不感恩戴德,想必此番有了皇貴妃,也是為了臣的名聲着想做的掩飾,何等感人。”明知這事,半點也不是因為我,卻還是用尖酸刻薄的話說着些割傷彼此的謊言。
“……”
“若陛下還覺得為臣做的不夠,不妨再賞臣一個恩德。”
“你說吧。”
“臣有了意中人,想正大光明的迎娶她過門做侯府的夫人,但是臣眼下名聲不大好聽,還得請陛下賜婚。”
“胡說八道!”魏光澈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桌幾。
“陛下息怒。”
除了我,所有人都跪下了。
“你說什麽?”我的手腕上出現了深色的淤痕,“你再給朕說一遍。”
我毫不躲避的直視着他。
“臣乃男子,娶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麽,就算比不得陛下的後宮三千,至少侯府也需要一個女主人。”
“你以為朕願意嗎!”魏光澈眼睛都紅了,“朕的江山,不是能憑一己之心就可以安定下來的,更何況,若朕一個不甚失了這江山,你又會如何看待朕,你心裏所想的,難道就只是朕這個人嗎?”
似乎有一根細微的刺,刺穿了心上那堅硬的铠甲,毫不留情的進入最深處,一動就在裏面戳得生疼,話都說到這份上,我索性全說了出來。
“那陛下想要的,難道就是臣嗎?陛下想要的,分明是這張臉而已,”
我身子有些打顫,一把甩開他的手。
“臣的大哥錯就錯在太過愚笨,若是刮傷了臣的臉,想必陛下連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臣了吧,既然皇貴妃也算是能入陛下眼,又是出名的美人兒,陛下又何必在這裏做小伏低的遷就臣的壞脾氣。”
“朕就随便說了一句不讨厭皇貴妃,倒引得你這樣了。”他反倒放心了一般,表情不再那般陰戾。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心中真正所想,更不知道我的擔憂到底來源何處,不懂得我的希求,不明白我的痛苦。說到底他也沒相信過我,正如我也不敢信他一般。
我如何真的能相信他呢,這個男人,在我被打得半死的時候,急忙忙的身邊又有了新人,之前明明說過小舅舅此去無虞,現在卻又一口一個江山為重。
既然是你将我拖進了這片泥沼,那就別讓我一個人留在那裏!
“還請陛下給臣賜婚。”
他的眉頭複又皺起。
“你想娶誰?”
這個,我卻是一路上早就想好了。
“臣求娶太中大夫顧大人的嫡長女為妻。”
“你想娶顧允先的女兒?”魏光澈一聽反倒笑了,“不怕你大哥鬧上門?”
“陛下賜婚,他敢怎麽樣,何況若真娶了顧小姐,礙于顧大人的面子家父也不敢做難。”
“行了,朕會敲打定安侯的,顧允中也算是一代名士,總不能為了讓你出氣就随随便便毀了人家女兒的一生。”
“眼下臣娶親,是平息流言的最好方法,陛下想朝上安穩,就不該下不了這個心。”我故意道,“陛下好了才對臣有利,橫豎都是要成婚做個樣子的,不如早些走了這個過場,陛下若覺得對不起顧大人,随便給臣指派一個過得去的大家閨秀也行。”
若真要給我賜婚,我知他還是會考慮顧家小姐,不為別的,就為了我與大哥的心結,一輩子都不可能善待于她。
果然,魏光澈道:
“這事,朕得問問顧允先的意思,雖說顧家小姐名節有損,也不是能随意就能許給人的。”
“這是自然。”我漫不經心的想着,顧大人如何會同意自家女兒嫁給和皇上有斷袖之癖的人,目的不過是傳出來給衛尚高知道。
說起來,魏光澈對我不過也就這種程度而已,自己給不了的,也不讓想別人給我,也難怪,到不了帝王手的東西,還是摔個粉碎來得幹淨。
“既然陛下答應了臣,眼下不妨去看看皇貴妃。”
話音剛落,魏光澈從背後環腰抱住了我,他的下巴硌得我肩膀生疼,後背的傷口在布料的摩梭下更是難受的緊,但我什麽也沒做。
也許他對我而言就是這樣,在我傷痛的時候給我治療的良藥,等快好轉的時候再撕裂開來,讓我永遠都要帶着傷留在他的身邊,傷口永遠都在流着難以凝結的鮮血,一遍一遍回憶自己的不堪。
“別再提其他人,”我看不見他的表情,“至少在朕的心中,從來就沒有其它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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