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西風卷旗
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穿得整整齊齊正趴在涼椅上。一想起身,後背就感到皮肉拉緊的劇痛,幸好骨頭似乎沒事。
“春花遙落何人家,九曲源外蝶紛紛,公子執扇堪若……”有歌聲從外間傳來,還是熟悉的嗓音。
煩躁不堪,我順手撈起一旁的茶碗砸到了地上,嘩啦一聲,外間的歌聲總算停了。
“喲,有段日子不見,淩風的脾氣見長啊。”一個着桃紅色衣裙的身影閃了進來,桃紅本是豔麗的顏色,穿在這個女人身上卻是相得益彰,只襯得她膚色更為白膩,一雙嬌滴滴的桃花眼,顧盼之間似有無限秋波。
“霞紗啊,你怎麽來了。”霞紗也是麝雲坊的紅人,每次我們去都是她陪着仁淵的,大家也算是相熟。
“還不是楚少爺破費了銀子接我們來的,蓮珊姐姐也在外面呢,怕你眼下這狼狽樣兒相見了尴尬,讓我這皮糙肉厚的先來受公子幾句冷語出出氣。”霞紗掩唇而笑。
“你們也把我想的氣性忒大了,”我苦笑道,掙紮了半天終于起了來,可大概是挨打之後就未進顆粒的緣故,已是有些頭重腳輕的。
“看來還是楚公子的柔脂膏效果出衆,後背打成那樣昏迷了三天醒來就可以走動了。”
“我昏迷了三天?”
“是啊,楚公子說他不耐煩在這京城邊荒涼處一個人守着個血糊糊的臭男人,這才讓我們姐倆過來相陪。”
我幹笑兩聲,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竹簾一挑仁淵也進了來。
“爺,”霞紗對着我談笑無忌,見了仁淵倒規矩起來,“我先出去了。”
仁淵點點頭,霞紗又對我笑笑,這才離開。
我不由看了仁淵一眼,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帶着點惡意的玩笑意味,眼神清明,臉上微微泛着酒色,哪裏有半點哭過的跡象。
“你那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是怎麽回事?”仁淵一揚眉道。
我可不想照實說出自己的幻覺來被他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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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才三四天你就耐不住寂寞急巴巴的把人從麝雲坊接來啦。”
“這是老太太消夏用的地方,要不是怕你死在面前連我也脫不了關系,誰高興來這。”他撐了個懶腰,“虧你倒跟沒人事一樣睡死了幾日。”
“你若真舍不得霞紗,幹嘛不娶回去當妾室算了,反正你也不差這一個。”
“啧,這種煙花女子,娶回去一旦從了良可就沒滋沒味的很了,妙就妙在身上那股風塵勁兒。”
“行了,這方面算你是行家,”站了半響我還是坐了回去,“皇上那邊你是怎麽幫我搪塞過去的?”
“何用搪塞,”仁淵微微揚起一側的嘴角,“算你命大,崔丞相的女兒前兒進了宮,一進去就被封為皇貴妃,你想皇後那一家如何能甘心,朝臣們又豈會眼睜睜看着崔氏一門坐大,這兩天鬧得正熱乎,說起來你爹覺得有辱門風着人打你幾十棍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了。”
我面上依舊笑着,心下卻是冰涼一片,想說些什麽不至于冷了場面,卻是情急間什麽也說不出口。
“怎麽了?三宮六院何等的正常,更別說本就宮位懸虛,你該不會以為這種事情皇上也要先找你商量吧。”
“怎會。”我勉強道。
仁淵看着我,彼此一時都沉默了,半響後仁淵才說:
“你眼下雖沒什麽心思,我還是提醒一聲為好,西涼那邊似乎有些不太妙,重臣們這幾日都聚在軍機處,日夜商讨,提拔崔家大概也有平穩眼下朝政的關系。”
西涼?我霍的一下站了起來,顧不得後背的疼忙問:
“西涼怎麽了,小舅舅不是還在西涼麽?”
仁淵扶住我。
“還在,別擔心,西涼只是有些不軌之意,畢竟真打起來輸贏都不好說,一時半會還是安定的。周大人不會有事,他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文官,何況真要扣押來使說起來西涼就先輸了理。”
西涼人甚是血性,脾氣來了哪裏還會管什麽理,明知仁淵是在說些安慰的話,我還是機械的答他:
“說的也是。”
“楚公子,這就讓他們給拿進來?”是蓮珊的聲音。
“你又何苦把蓮珊給攪合進來。”。
“是她自己跟過來的,說是不放心你。”仁淵也似無奈,“這樣也好,我想過了,若說你在挨打後又得知皇上要納皇貴妃,因此才不顧身體一賭氣到我這兒來作樂,事後聽說了周大人的事情這才忙着趕回去,勉強也說的通,也像是你會做的事。
給你用了柔脂膏,七七八八恢複着看起來也沒原先那般嚴重,若有蓮珊在,這個說法的可信度就更高了,她既然願意何樂而不為。只不過,到底便宜了衛尚高。”
“我如何提前得知皇上納妃這種事。”
“許方然卻是知道,就當是他洩露的。”蓮珊盈盈進了來,身後跟着幾個拿着食盒的婢女。“他已經答應我了,來,先吃點東西定定心。”
“我不吃,”心情煩躁不已,明知她是一片好意卻仍發了脾氣,說話間也不分輕重。“你許了他什麽他會答應你這種事情,欺君大罪可是會腦袋搬家的,到底明不明白!”
“我能許他的橫豎就那些東西,你不也知道麽,”她凄然一笑,“放心吧,他跟了皇上那麽久,若無把握也不會應承我。你昏迷了這幾日,再發脾氣哪裏還能支撐得住,這是今早讓他們去五湖園采辦來的果點,你平素愛吃的。”
在蓮珊轉身欲走的瞬間,我握住她素白的手,低聲道:
“抱歉。”
“知你不好受,周大人的事情總會有轉機的,自己別先亂了陣腳。”她反倒安慰起我來。
我緊緊拽住她的手不放,就像抓住那一縷自己都不明白在何處的救贖一般,魏光澈,小舅舅,衛家,崔丞相……這就是我犧牲全部後眼下所有的一切,可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現狀嗎?
“等你吃完了我就陪你回去,”蓮珊好言道,“好歹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別再違背心意搭理許方然了,總有其它辦法可想的。”
她默然,還是仁淵過來打圓場。
“好了淩風,先吃東西,等你把皇上那應付過去想給蓮珊賠罪還不容易。”他又勸我,“慢慢的求着皇上,得空了也好照應你舅舅那一家,現在周家人丁單薄,還得你振作起來給他們撐腰啊。”
是,小舅舅只有一房原配妻子黃氏,膝下也只得一女而已,既然因為我已經和父親産生了隙嫌,恐怕是指望不上別人在這種時候施以援手了。
随意吃了些東西,感覺身上漸漸有了力氣,我便急着回去,霞紗見狀道:
“畢竟皮肉傷沒好全,太陽還高懸着,這麽急着趕回去熱毒逼心可怎麽辦呢?”
“你少管了。”仁淵不耐煩的說完,随着我登上了馬車。
進宮之前我先去了趟周府。
“你送她們回麝雲坊吧,一會兒我自己雇車去宮裏。”
仁淵還沒說話,蓮珊已道:
“不必擔心別人,顧好自己要緊。”
點點頭,看着馬車從眼前消失後,我轉頭重又看了門匾上周府那兩個大字。
“淩風,到舅舅家來盡管随意些就好。”印象中還有他抱着我走過這裏時說的話,那時小舅舅還很年輕,陽光如仙靈般在他親切的笑容上跳躍着,我曾無數次的想過,要是能生活在周府,生活在舅舅的身邊,那該有多好。
随着小厮走進府邸,打理齊整幹淨的外堂總給人一種冷清的感覺。雖然威嚴的大宅,屋內的擺設,隐約飄散的墨香,屋後那叢小小竹林和石獅子,無一不彰顯着這戶人家的讀書人氣質,但到底開始有了敗落的跡象。
我的手指拂過那臺子上擺着的雨過天晴細頸瓶,這瓶子本來是一對,後來被舅母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個,舅舅似乎不甚在意,也沒再重新放置新玩意,眼下一邊孤零零的空着,多了幾分蕭索的氣息。
舅母黃氏的出生簡直可以用駭人聽聞來形容,不僅僅是出生平常那麽簡單,她原是随父母逃難來京的流民,因為沒有過關的通牒被擋在了城門腳下,正好遇上去青延寺踏青歸來的小舅舅,就這麽被帶回了周府。
不久黃氏的父母病逝了,小舅舅随即擺酒席将黃氏明媒正娶并寫進了周氏族譜,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娶親的時候小舅舅已經二十有五,別說外公外婆,連我的母親也已去世,不少權貴看重小舅舅的才華願意結親均被他婉拒,在娶黃氏之前衆人都以為名門周氏剩下的最後一人是眼高于頂,想憑聯姻将開始走向權利邊緣的周氏給拽回來。
沒想到小舅舅的婚姻并沒有任何勢力的意味,反倒像親手了結自己的仕途一般,往後八年都當着無甚滋味的太史令一職,每日只沉浸在翻查古書撰寫典籍的生活裏。
據說小舅舅年輕時策馬曾贏了當時忽蘭國派到羌無為先帝慶賀生辰的王子,當年鮮衣怒馬的少年,是如何做到耐下性子,這些年裏只将自己關在書籠之中的呢?
“淩風,你來了。”舅母語氣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到底看上去有些憔悴。
小時候我總納罕舅母這般平常的長相是如何吸引舅舅破除門戶之見娶她的,但長大後反倒覺得理所當然。有些人,即便一句話不說,她的神态也會讓你覺得很舒服,很自在,美人到處都有,但一個能讓人一直感到相處起來完全契合的人卻是難尋。舅母有的就是那種能讓喧嚣平複,歲月靜好的溫柔氣質。
“表哥!”一個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小身影一頭紮進我懷裏,後背的傷又開始一抽一抽疼得厲害起來。
“不許這麽沒規矩。”舅母對我歉意的笑着,拉開年方六歲的女兒。
舅舅就只得這麽一個孩子,這麽想着我心裏的某一處也有了些柔軟,顧及着傷勢到底沒抱她,而是握過那小小的手,盡量和氣的問:
“小瑄近日乖不乖啊?”
“當然乖來,表哥,你上次說過要帶我去游湖的。”
“最近日頭太大,表哥怕曬黑了小瑄的臉,長大了嫁不出去可怎麽辦。”我逗她。
誰知小姑娘信心十足的将頭一揚。
“不怕,反正小瑄以後要跟表哥結婚。”
“你這孩子,盡愛胡說,看你以後想起來羞是不羞。”舅母忍俊不禁,眉頭間的憂慮也似松了幾分,喚奶奶上前将女兒抱回房裏。
周瑄不願離開,氣得小臉鼓鼓的,看着她我有些好笑,又有些遺憾。到底這孩子還是像她母親的多,并沒有繼承周家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清雅容貌,看不出太多小舅舅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皇上已經下線好幾天了,明天(或者後天?喂!)把他召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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