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時蟲生
跪在青石板面上,自己額上滲出的汗水一顆一顆砸落于地。
“四十八、四十九……”
“你要是自請從衛家摘出去,我這就讓人停手。”大哥的聲音從頭等清清楚楚的傳了來。
我咬牙蓄力,懶得跟他搭腔。這般下作人的法子都想出來了,也算他有種。
“大公子,您就饒了二公子這一遭吧,說起來這原也不算是二公子的錯啊。”言良帶着哭音在旁邊求着衛尚高,他倒跟着來了,就可惜只會這般哭求,半點忙也幫不上。
“大公子,這,這再打下去人可能就不好了……”下一棍子停住沒再落下,雖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後背,但這般着實打想必是慘不忍睹,以至于衛氏的家奴看着也有些着慌。
“父親原話說的,他若想姓衛,一棍子也不能少挨了,繼續打!”
後背從火辣辣的疼,變得到現在像是無數螞蟻在細細啃噬,連月光也開始如同太陽般毒辣起來。我掐着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無論如何,不能在這些人面前倒下來。
這時有個小厮跑上前來畢恭畢敬道:
“侯爺,楚公子來了。”
仁淵?這麽晚他怎麽來了。聽了這話打手們再度停下,彼此之間面面相觑。
大哥的表情明顯不自在起來。
“讓他改日再來。”
小厮看了他一眼,又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我。
“侯爺,您的意思是……”
“看他做什麽,還不快請楚公子先回去。”大哥語氣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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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笑,他現在可是在我的嘉遠侯府,除了他帶來的衛氏家奴,誰會聽他的。
“這麽大晚上的把人往回趕,衛大公子是不是太絕情了,”沒等我吩咐小厮,仁淵已經自己走了進來。
“楚公子,在下正代父親執行家法,此乃衛門家事,還望楚公子先稍等片刻。怎麽又停下了,給我打!”出于禮節衛尚高還是對仁淵拱了拱手,接着又厲聲對立在一旁的家奴吼了起來。
“慢着!”仁淵一聲喝斷,“衛尚高,就算行刑也該是衛氏族長在此,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就來越俎代庖。”
大哥原本顧忌着仁淵的身份,此刻聽他這麽說臉一下漲成了豬肝色。
“楚仁淵,少欺人太甚,別以為仗着自己是文華公主的外孫就什麽都能管。”
“文華公主?”仁淵的聲音明顯帶了不懷好意,“這可是你說的衛尚高,憑你一個還沒冊封的世子就敢直呼我外祖母的名字,真有你的啊。”
“……”
“你說你來替定安侯執行家法,可有根據?”
“家父親口對我說的,如何做的了假。”
“無憑無據,你輕飄飄一句話嘉遠侯就得被你打死麽!”仁淵怒形于色,“人多稱衛大将軍對皇上忠心耿耿為人正直,怎麽,憑些下三濫的口舌就要生生打死自己的小兒子?這到底是定安侯的意思還是你嫉妒淩風仕途平坦,要借機報複?”
“我,我怎會嫉妒于他。”大哥氣急,“你莫血口噴人。”
“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想着打死了淩風到時再來個死無對證,随便一個借口就能在皇上面前糊弄過去。”
“這明明是家父的原話,你若質疑我不妨去問問家父便知!”
“就你這德行小爺我才不屑管,”仁淵反倒上前一步,“你已經因為顧家小姐的事情鬧成現在這樣,打死了淩風,皇上絕不會饒你。”
“衛家的事情,皇上何等聖明絕不會貿然出手幹涉。”
“那你說這話的時候手別抖啊,”仁淵語氣嘲諷,“五十幾杖已經夠意思了,面子夠了你還不足,也不看看淩風眼下的官職。皇上要是知道了,定安侯勞苦功高不好發落,你一個不讨喜的嫡長子,随便什麽理由整不死你。”
見大哥猶豫不決,仁淵又道:
“真打死了,後果可不是衛氏一門所能承擔的,你但凡有心,不如将我的意思轉達給定安侯,看他是個什麽态度,省的皇上大怒之下,你倒成了衛氏的千古罪人。”
他深深吸口氣又加了一句:
“只要淩風姓衛,還怕不能再回來行刑麽。”
等衛尚高終于帶着人離開後,我再也支撐不住,往前倒下用手撐住青石板大口的喘着氣。
“傻啊你,就這麽乖乖挨打……”仁淵話沒說完,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仁淵,快,快去吩咐這府裏所有的下人閉上嘴,千萬別讓這件事傳到皇上耳朵裏。”
“什麽?”仁淵不解道,“這不正該讓皇上看看,看你這狠如豺狼的父兄都是什麽東西,別的不說,萬一定安侯下次親自來找麻煩可怎麽辦,真要被打死啊你。”
“那也得等我傷養好了再說!”全身的真氣開始由六脈湧出,似乎在滾燙的沸水裏煎熬着。
“若是皇上派了禦醫,定會發先我體內有三時蟲。”
“三時蟲?”仁淵大驚,“你什麽時候用了那玩意?”
“也沒幾天,”我苦笑,“也算是撞上了這種時候,沒辦法的事。”
他氣得大罵,“你活該被衛尚高打死,怎麽,就這麽想出人頭地?禦醫來了正好,要是連禦醫都取不出那蟲子我看你就等死吧。”
我一口氣已經幾乎快轉不過來,只能狠狠抓住他,艱難發聲到:
“仁淵,算我求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求你幫我一把,那蟲子要拿出去,我還能剩什麽,我不甘心,皇上他……”
“你閉嘴!”仁淵臉色鐵青。他将我扶進屋裏坐下又出了去,胸口一陣惡心,想自主運轉周氣卻氣力不足,只得由着它在四體中橫沖直闖,哇的一聲我靠在床邊吐出一口鮮血,只覺得眼前花花綠綠一片,身上也不知道是汗還是血跡,粘粘糊糊,這個人難受得像是要炸開來。
喉嚨都快冒煙了,艱難的扶着床柱想站起來倒杯水喝,腳下卻是一軟,順手帶倒了身旁的紅木架子,上面擺着的器皿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在夜裏聲音格外的大。可是并沒有人進來看看是怎麽回事,想是仁淵已經交代下去了。
這麽一來雖略安心了些,可身體的那份難受卻是越演越烈。似乎五髒六腑都被游走的真氣攪和得擠作一團。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畢竟內力修為不足,還不會在這一時三刻斃命,熬過這一陣再看看如何,總能堅持下去的。
先讓我熬過這一陣,再給我一點時間。
就在我腦殼都似乎要裂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的時候,一個人大力将我從地上拽起來,仁淵回來了。
“馬車就在門外,想瞞過皇上眼下就不能再待在嘉遠侯府了。”他呼吸也有點亂,靠得近了只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似是心急的緣故。
昏昏沉沉已是說不出話來,被他扶着一步一挪上看馬車,進去後更覺得憋悶,熱氣直沖腦頂,我攤在位置上只覺得天旋地轉,慢慢閉上了眼睛。
有人在死命的搖我。
“淩風,別睡,千萬別睡!”是仁淵的聲音。
該死的,別再搖晃我了,本就已夠暈眩。
“淩風,能聽見我說話嗎?快睜開眼睛!”
能聽見,只是沒有力氣回應而已,我稍微睡一會兒,躲開這一陣的難受勁兒就好了,別管我,別跟我說話。
“到了,淩風,聽見嗎?”
“熱……”我半天才吐出了一個字。
事實上這已經不僅僅只是熱而已,我感覺自己皮膚的每一寸都燃起了大火,那火要将我吞噬殆盡,體內似乎被什麽給挾持住了,開始一點點從內部化為焦炭,而後剝落。
咚沙一聲,似乎有人把我扔進了月夜下的湖泊之中,一股清亮覆蓋了全身,我生生吸了口氣,感覺腦內沉沉的烏雲漸漸消散開來,僵直的四肢在湖水的溫柔浮動下也有了疏散的跡象,越沉越深,湖面上那一點月亮快要看不到了,無邊的黑色湧了上來,糟糕!
還是超出了自以為最壞的結果,這就要死了嗎?不行,這讓如何能甘心,還有那個人,那個人他不在這裏,他在……
剛想喊出他的名字,卻是猛然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在什麽湖裏,而是坐在在周圍滿滿浮着冰塊的水中,冰冷的水漫到了我的喉嚨。我茫然了一會兒,現在是夏末,哪來那麽多冰的,眼前的景物還很有些眼熟。高聳的屋梁下是長寬約三丈的巨大池水,身下是刻着芙蓉的光華石磚,其水的深淺及裝飾明明白白的顯示這裏是供人沐浴用的,正中間還伫立着一對青銅雕成的仙鶴,有晶瑩的水珠從仙鶴的嘴裏不斷湧出。
想起來了,這裏是文華公主消夏用的山莊,幼時我曾随仁淵來過。
仁淵?我虛弱的側身看了一眼,果然,仁淵正坐在我的背後,浸泡在同樣冰涼的水裏。他冷得唇色都已泛紫,一只手的掌心仍固執的緊緊貼住我的後背,正在一同運功幫我化解體內蒸騰而起的內力。
他的內功明明比起我也高明不到哪去,這般幫我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住手……”我一急之下之覺得剛剛略有退散的暑熱又轟的上升了,氣逼呼吸處帶着腥甜味,連咳了幾下水面上泛起絲絲紅痕。
再不控制連仁淵都會被我害死,這麽想着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竭力想控制住暴走的真氣,終于,真氣被我一點一點逼得收斂起來,像往常一樣只走于六脈,但過快的周轉加上自身對固原的強行催用導致體力徹底耗竭殆盡,體溫變得更高,我恍惚覺得這一池冰水也開始溫熱起來。
實在難以忍受了,我不由伸出手指狠狠的撓自己,用身體的疼痛來分散這難以抵禦的熱,感覺上像是将皮膚抓破體內的熱氣也會有個出口一般。
“別抓。”左手腕被身後的人牢牢抓住,我幾下掙脫不得倒濺了自己一臉的冷水。
稍微清醒了些,身子軟軟靠倒在的青銅仙鶴上,是的錯覺嗎?透過氤氲的水汽看去,仁淵眼中有着難掩的痛楚,和瑩然的淚意。
“別抓了。”他聲音低啞帶着懇求,一道淚痕從他的右眼滑下,無聲淹沒于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時間了,好想來碗酒釀小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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