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番外一(楚仁淵)
作者有話要說: 先插一篇番外,再接正文
“彼涯之岸,且歌且慢行,淙淙如水逝于雲。轉手迎煙霞,覆手遮荒陵,縱使花千萬仍不極那年煙花雨。”
我一個人躺在肮髒的稻草堆上,輕輕哼唱這首曲,心中竟然有了暖意。
“楚公子,郡主命小的傳話,請公子再耐煩個幾日,長公主一定會為公子做主的。”獄卒鬼鬼祟祟隔着鐵欄對我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即使在大獄裏這話也不假。
“我知道了。”
“還有,嘉遠侯想見公子一面,若是公子願意,等夜深人靜了小的就領人來。”
“……不必,我什麽人也不想見。”
“可是嘉遠侯他……”
“我不知道他給你多少好處,可如今要被皇上發現你怕是沒命花那些銀子了。”
“是,是,小的這就去對他說。”獄卒一凜之下忙出去了。
看來世人皆怕死,我也一樣。
雖然怕死,我卻盡做些找死的事。
世上只有一人能令我忘卻死亡。
“淩風……”我喃喃念出他的名字,手指撫上自己的尚有溫度的唇。獨自一人想到他的時候我總會不自覺的撫唇,這似乎已經成了牢不可破的習慣。
說來可笑,第一次見到淩風的時候我半點也沒覺得他長得好看。那時連我都未滿十歲,他更只是個找不到奶媽就哭紅眼睛的小鬼。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對我如此重要了?
才發現自己的真心所想,是在第一次踏進麝雲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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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平時愛玩些什麽呢?”那天剛一落座後立刻有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湊到我耳邊輕柔的問。
我不想被人當作第一次進風月場的嫩角小瞧,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沒什麽,逗逗鳥,看看書。”
那個女人大概看出我沒什麽經驗,意味深長的笑了。
“如此公子不妨将奴家看作你養的雀兒吧。”說着她遞給我一杯滿滿的酒,我仰頭飲幹。
在這種香豔的氣氛下如此酒過三巡,我漸漸放松下來,頭也有些發暈。一起來的都是名門子弟,他們玩到熱鬧處逼着老鸨叫坊裏最漂亮的姑娘來陪酒。
老鸨當然不敢怠慢我們,出去了一會兒就帶着個麗人進了來。
那麗人一進屋大家都有些眼睛發直,是不是最漂亮的不知道,但肯定已是個少有的尤物。
“這姑娘好,小爺我要了!”薛家公子乘着酒勁一拍桌子說。
“怎麽能你一個人享這等豔福,來來來,大家拼酒比個高下。”陳家公子也忙道。
衆人一人一句早已炸開了鍋,我卻怔在那裏。這個女人,眼睛看起來好生熟悉。
明明是個陌生的美人,我卻被那雙眼睛魔症住了,死死盯着看。
忽然想起來了,昨天去找淩風的時候,他正冷冷看着院子裏的那株山茶花,見了我也不過擡頭瞟了一眼。
這女人的眼睛和他好像,特別是那種明明臉上帶着笑卻依舊冷漠的目光。
“大家都別争了,不如讓美人自己選如何?”不記得是誰的提議,衆人卻一片叫好。
美人大概是習慣于為她瘋狂的男人了,慢悠悠的看了一圈後,用白玉般的手朝我一指。
“姑娘真是好眼光,一下就選中的這裏最大的金主。”坐在我旁邊的王家公子笑嘻嘻道,卻遮不住臉上嫉妒的神情。
我一向反應不慢,那一會兒卻不知說什麽才好。美人在我旁邊施施然坐下,她身上似乎有着茶花的香味。
乘衆人重又熱鬧開了後,我悄聲問她:
“你用的是什麽香料?”
“大理運進來的新貨,公子也想嘗嘗嗎?”她那雙酷似淩風的眼睛看着我,距離極近,一瞬間小腹竟然有了灼熱的感覺。
是我真的醉了,還是我清醒了?這些都不再重要,那個女人大概看出了我眼中的欲望,湊過來柔柔的吻了我。
當美人欲拒還迎的輕輕将我推開一點後,我忽然像發現了什麽似的猛然扣住她的後腦勺将她拖近我,用力回吻了下去。
山茶的氣息在鼻端纏繞,那雙美得難以描繪的眼睛也同樣渴望着我,绮麗得令人如堕夢境。
“啊。”美人輕呼一聲将我推開,花瓣般的唇被我咬破滲出血來。
我怔怔看着她微愠的樣子,忽然站了起來。
“楚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不理會身後人的呼喊,我急着要去見那個人。
可真到了定安侯府見着了淩風,我卻在一瞬間仿佛被人在後頸塞入一大捧冰雪般冷靜了下來。
“這麽晚你怎麽還過來了?”他揉揉眼睛有些不耐煩的問。
我該說什麽呢,什麽是我能說的呢,他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銀沙般的月色下眼中有着層層疊疊琢磨不透的黝暗海水翻湧,人卻似潺潺流水旁清白的水仙,他什麽時候已經長成這等模樣了?
借酒壯膽什麽的不過是笑談,含糊應付兩句我重又坐上馬車回去了。
車軸發出的磷磷聲裏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胸口的刺痛,窒息般令人難以忍受。清醒是一件太不好的事,撇開彼此身份不談,我卻是明白他一輩子也不會對我産生同樣的感情。
明明什麽都有了,那一刻我感覺到的卻是深深的寂寞。當晚,我就将麝雲坊裏那個美人贖了回來,以為這樣總算也抓住了什麽。
可沒想到,第二天再見到她的時候,我卻發現她與淩風實在毫無相似的地方。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一切不過是我的心魔作祟罷了。
“你整日這麽胡鬧也不是個辦法。”兩年後的一天淩風忽然對我這麽說,他甚少理會我的私事,能這麽說可見是實實看不下去了。
“你年紀還小,當然不懂各中滋味。”我微笑的看着他。
“既然不是真的喜歡何必将她們買回來,留在花街一樣能相見,沒得添麻煩。”
“看上了我就不喜歡跟旁人分享。”
淩風不屑的輕哼一聲。
“如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逛?”
“去了有能如何。”
“不去的話你又怎麽知道。”
“随你。”他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只是懶怠與我争。
我繼續微笑,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
晚上去麝雲坊的時候,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
“等一下。”他擡頭看着陰暗的天空,眼睛都不眨,長長的睫毛柔軟得令人不敢觸碰。
我順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忽然發現一團閃耀的東西高高騰空而起,在遙遙的天際砰的一聲炸散開來,火樹銀花一般散了漫天的星鬥。
“我來的時候看到他們準備試燃十五的煙火,果然不錯。”
淩風大而冷漠的眼睛裏映着那轉瞬即逝的煙花,我則看着他,舍不得将目光移開一下。
“你喜歡的話,我改明兒也叫人購置幾個。”
“我喜歡的,不過此時的煙花,倒不必刻意了。”他不再回顧。
不論他如何冷靜,第一次進麝雲坊的人鮮有能保持清醒的。到了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淩風已經醉的連眼皮都似睜不開了,胭脂紅彌上他的眼角,如玉少年終也有了煙火的氣息。
“這位小公子看起來已經累了,要不要老奴幫二位準備廂房歇息?”老鸨畢恭畢敬的詢問。
“不必,你去叫蓮珊來。”我說完啪的一聲在桌上拍了一打銀票,想笑嘴角卻僵硬起來。“既是第一次來總得留個念想,讓蓮珊來教教他怎麽做男人。”
老鸨看着銀票眼睛都笑彎了,忙拿好走出去喚人。
只剩下我和淩風兩個人在這裏,他睡得很熟,漆黑的發絲膠着在白皙近乎透明的頰旁,呼吸間有着清澈的質感,寬大袖口露出的手腕還帶着少年特有的青竹般纖細柔韌。若他能永遠在我身邊這般沉睡着該有多好,那個時刻我甚至産生如此的惡意。
但我什麽也沒做,只是伸出手指輕輕撥開耳畔那縷發絲,低頭吻了他。
蓮珊來的時候只看到我在自飲自斟。
“好好伺候這位小爺。”留下這句話之後我就拿着酒具走了出去。
麝雲坊院落裏有幾株櫻樹,那時花開正好,還沒被大雨摧殘。我在樹下彎腰落座,就有淡粉色的花瓣打着轉兒飄落于酒杯上。
一仰頭合着花瓣喝下那本苦酒。透過枝幹看到的月亮又圓又美,似乎随時會有仙子從上面走下來。
“彼涯之岸,且歌且慢行,淙淙如水逝于雲。轉手迎煙霞,覆手遮荒陵,縱使花千萬仍不極那年煙花雨。”
我唱着這首曲子,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手指撫上嘴唇,那上面似乎還有着他迷醉後的熱度。
本打算用一吻作為告別,從此解脫自己心中所有的情愫。沒想到那個吻卻在發生的瞬間變成了我一生都無法脫下的鐐铐,令我永世不得忘。
靠在大獄裏潮濕的內壁上,我一點一滴回憶起我們的曾經。那個哭紅眼睛的稚子,那個沒有表情的冷漠孩子,還有那個眼中有着不甘的倔強少年。他對我說要一起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幾乎又要落淚,不是因為欣喜,而是因為遺憾。
當年沒能對他說出口的話,我今生都不會對他再說。可是淩風,若我所付出的一切能換回你一直失去的,那我就不會有絲毫的後悔。因為在那個夜晚的櫻樹下,我所祈望的不過是如世間所有俗人一般——你能擁有靜好歲月,平安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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