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譚雲山說完這話就後悔了,因為他已經從既靈恍然大悟的眸子裏預見了事情的走向。
果然,下一刻小姑娘松開他,動作之果斷透着“反正你也沒受傷那我就要幹正事了”的理所當然,後站起面向塵華上仙,無需問,直接肯定道:“你不讓我們輕舉妄動不是怕我們對付不了它,而是怕我們傷了它。”
馮不羁也後知後覺:“難怪譚二的菜刀砍過去沒反應,你的六塵金籠也收不了!”
南钰有些尴尬,原本不想生出這麽多枝節,他的計劃是收完宮燈,簡單敷衍兩句拿回去處理,就順順當當走人的。但被問到這兒了,再不給個交代也說不過去:“這的确是九天仙界之物,但我也是回去打探一番方才确認,不讓你們輕舉妄動,是因為那時我也不能确定水中究竟是什麽,既怕你們傷了此物,亦擔心你們被此物所傷。”
既靈看着他,不為所動,漂亮話誰都會說,先說那叫客氣,現在說那真是聽不出半點真誠:“上仙不必和我們解釋,只煩請告訴我們,此為何物,以及上仙想将其如何處置?”
南钰光是端着塵華上仙的莊重就已經很辛苦了,這會兒還被咄咄逼人,聲音裏已不自覺溢滿無奈:“此為九天仙界的宮燈,中間鑲嵌日華寶珠,可永世明亮,不知為何落于人間。我此番将它帶回九天仙界,自是要将它歸還原主。”
“就這樣?”既靈看着對方手中的金口袋,聲音透着微微的冷。
不愧是仙物,被封進口袋了,卻仍透出足以映亮一方山林的光,刺得人眼睛疼,心裏堵。
南钰不明所以,也忘了客氣一句“姑娘”,直接反問:“不然你還想怎麽樣?”
既靈面容正色,聲音堅定:“它給這個村子帶來這麽多苦難,即使是仙物,也該受罰,不然怎麽對那些因此受苦的村民交代?”
南钰頭回聽說還能罰物件的,頗覺新鮮:“如何罰?”
既靈就給出兩個字,簡潔,冷淡:“毀了。”
“這怎麽行!”南钰後悔好奇了,不,是後悔死了!
“怎麽不行,”既靈直直看他,“難道就因為是神仙的東西,害了人就可以網開一面嗎?”
南钰這輩子……不,連上輩子都算上,就沒遇見過這麽不講理的姑娘:“這是個死物件,哪來的什麽害人不害人,就是因故落于此處,恰好上面鑲着日華寶珠,所以才連累村落的黑夜亮如白晝,現在我把它拿走,不就都解決了!”
既靈追問:“因故落于此處,因何故?”
南钰簡直招架不住:“就、就是不小心落下來的呗。”
既靈點點頭:“那是誰不小心讓此物落下來的,煩請上仙把他叫下來。”
南钰脫口而出:“做什麽?”
既靈一字一句:“負荊請罪。”
南钰無語。
他現在懷疑自己遇上了一個女瘋子。讓仙人下來給凡人負荊請罪?她怎麽想的!
既靈不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過分。她以前不關心世間有沒有仙,自然無所謂恭敬與否;後來知道了确有九天仙界和仙人,但看看這些仙人幹的事,放任妖獸槐城肆虐,放任仙物禍害幽村,沒一件配得上凡間那鼎盛的香火,這時候再來要求她恭敬,抱歉。
沒有恭敬謙卑,只有是非對錯。
“塵華上仙。”既靈忽然毫無預警喊了完整仙號。
南钰不自覺正色起來,就聽見既靈問——
“如果今天落在這潭水中的不是仙物而是妖物,你當如何?”
南钰嘴唇抿成直線,微微皺眉。這個問題的答案明擺着,但在此刻說,卻顯得那麽不合時宜。
既靈替他回答:“若今天為禍幽村的是妖物,你塵華上仙早在剛剛立于潭邊時就出手了,而且絕對不會擔心磕着碰着它,或許連收服都懶得做,直接就用法力将其消滅了。”
南钰語塞。
既靈的每個字都是他當時心中所想,實在豁不出臉面撒謊稱“你講的不對”。
既靈定定看了他半晌,終于問出那個自己最想不通的疑惑:“為何罪魁禍首變成仙物,就錯也不算錯了呢。”
南钰回答不上,更要命的是,他居然開始認真思索既靈的話,且越琢磨越覺得人家說得沒錯啊。
當他感覺到仙氣,第一反應是回天上弄清楚,再做打算;得知是仙物,緊接着考慮的就是如何安全收回;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想一下,這東西給別人帶來了災禍,對于那些遭殃的人,仙物和妖物有什麽區別呢?
南钰思索的同時,既靈其實也有些冷靜下來了。
她忽然意識到,錯不在塵華上仙,要怪,也只能怪遺落宮燈的那個人,只是那人不露面,塵華上仙作為她見得到的唯一仙人,就不幸成了遷怒對象。
“對不住,”南钰破天荒道了歉,既為無端受苦的村民,也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但畢竟是仙界之物,我不能随意處置,必須帶回天上。”
既靈不言語了。
宮燈在人家上仙法器裏,她知道搶不過,只能苦口婆心。但此刻明顯對方已有了決斷,她多說無益。
南钰心裏慚愧,說實話,成仙幾百年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不怎麽樣。
“抱歉。”他又真心說了一遍。
既靈本想說你該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那幽村的百姓,但看着對方眼裏真心實意的愧疚,又把這咄咄逼人的話咽下去了,只問:“若此物再落入人間怎麽辦?”
南钰連忙道:“此番回去我一定會讓他多加謹慎,切勿再粗心遺落。”
既靈蹙眉 :“‘他’是誰?”折騰這麽久,總要知道粗心惹大禍的是何方神聖。
不想得到的回答卻是:“現在還不知道。”
既靈無語:“你到現在連罪魁禍首是誰都不知道?!”
南钰被質問得已經有點擡不起頭了。
說也奇怪,自從那句“對不住”出口,他心裏就開始發虛了,畢竟不占理,連帶着就有點怵這位“義正言辭”的姑娘。現在,他只想趕緊回九天仙界。
從既靈開始噴火,馮不羁和譚雲山就悄無聲息湊到了一起。原本他倆是想等局勢不妙的時候跳出來,或好言相勸,或活活稀泥,但後來發現既靈在氣勢上完全碾壓了塵華上仙,于是他倆那一腔幫助夥伴的熱血就慢慢降溫,最終成了對塵華上仙的同情。
惹誰,都別惹倔姑娘。
譚雲山剛在心裏感嘆,就聽見天上傳來另外一個姑娘的聲音——
“燈是我的。”
地上四人齊齊擡頭,只見一霓裳仙子翩然而落,周身仙羽飄飄流光盈彩,膚如凝脂,烏發如墨,眉目如畫,仙氣天成,世人對仙子最美的想象,亦不過如此。
“羽瑤上仙。”南钰心中詫異,卻還是恭敬施禮。
仙子落在既靈身旁,前面是南钰,後面是譚雲山和馮不羁。她自然是面向南钰,與這位仙界同道溫柔施禮:“塵華上仙。”
既靈在她身邊覺得別扭,索性退幾步來到譚雲山和馮不羁兩位夥伴身邊。
南钰無暇顧及那三位,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聽見的話上:“日華宮燈是上仙的?”
羽瑤上仙輕輕點頭:“父王賜予我的。”語畢又沖南钰笑了下,柔聲道,“你我皆為上仙,不必這般客氣,叫我珞宓就好。”
南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和這位羽瑤上仙認識幾百年了,雖不算熟,但也絕非初次交談,怎麽這會兒才想起“不必客氣”來?
這廂南钰想這些有的沒的,那廂珞宓已轉身面向既靈、譚雲山與馮不羁,本就微垂的眼梢,因為歉意顯得更楚楚可憐:“是我保管不當,宮燈誤落人間,沒有傷到三位吧?”
馮不羁最怕別人客氣,立刻擺手:“沒有沒有。”
譚雲山不語,只靜觀其變。
既靈實話實說:“沒有傷到我們,但傷到了幽村百姓。”
珞宓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放在譚雲山身上,見他不語,眼中劃過失望,又聽見既靈話中的斥責之意,不易察覺地蹙了下眉,才悠悠看向她,微笑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她的蹙眉只一剎,但既靈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靈的态度從始至終都沒變,只不過之前對南钰是遷怒,現在終于能找到正主了,“你的宮燈害得幽村三年無夜,多少年邁村民因強光而難以正常作息,或身體抱恙,或驟然而逝,你該道歉的不是我們三個,而是他們。”
珞宓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但聲音仍婉轉柔軟,怎麽看都像被欺負的一方:“宮燈誤落實非我所願,若不是庚辰上仙問到我處,我都不知宮燈落來了這裏。誠然,無心之過亦是過,但看姑娘的架勢,怕是我怎麽道歉都不夠吧,我瞧着姑娘是想将我五花大綁送到幽村謝罪呢。”
既靈聽出她話中的嘲諷,也不再客氣,直截了當道:“誠心道歉,一句就夠,裝出來的歉意,說得再好聽也沒用。”
這就是既靈最氣憤的一點,從珞宓下凡到現在,她在她眼底見了許多情緒,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但全部都算上,沒有一種是實實在在的歉意,哪怕一絲,都沒有。
珞宓輕嘆口氣,微微斂下眼眸:“姑娘若不信我,我再說也沒用。”
羽瑤仙子的模樣本就清純無辜,現下更是楚楚可憐,看得馮不羁都有點想勸既靈,得饒人處且饒人。
譚雲山倒不太吃這一套,裝無辜是他的看家本事,這會兒遇上“同行”,實在很難不看出破綻。但他好奇的是這位羽瑤上仙為何要下凡來趟這渾水,直接等着塵華上仙把宮燈給她帶回去不就好了。
譚雲山看不透羽瑤上仙,卻看得透既靈。
從始至終,最認真也最吃力不讨好的就是她了。她是真的在為村民讨公道,雖然在他看來這公道讨得實在沒必要,可對着心懷歉意卻還是希望息事寧人的塵華上仙、幾無反思的羽瑤上仙、雖有不滿但也覺得不至于咄咄逼人的馮不羁、事情解決就好其他無所謂的自己,既靈的堅持就顯得那樣難得。
既靈無暇顧及他人,現在的她就只覺得這位羽瑤上仙很不順眼,好歹塵華上仙還知道愧疚,這位簡直讓人無語,索性故意道:“若真覺得抱歉,就把宮燈毀了吧。”
珞宓微微眯下眼,聲音冷淡下來:“你說什麽?”
既靈定定看她,又說了一遍:“若羽瑤上仙真覺得抱歉,就把宮燈毀了吧。”
珞宓用力抿了下嘴唇,似在克制,良久,才重新放緩聲音:“這次先錯在我,所以随你怎樣說,我不同你計較……”
話是這樣講,但珞宓已經轉向南钰,道:“塵華上仙,我還有事,就先回了。日華宮燈,煩勞您送到羽瑤宮。”
說着“煩勞”卻不等南钰答話的珞宓,轉瞬乘風而去,只留下幾片仙羽。
馮不羁疑惑皺眉:“她臨走之前好像往這邊看了一眼?”
“是嗎,沒注意。”譚雲山輕笑地含糊過去,目光卻望着珞宓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既靈也覺得別扭。什麽叫這次不和她計較?難不成還有下次?
眉頭皺成小山,既靈渾身上下都在拒絕着跟那位羽瑤上仙的再度重逢。
南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搞不懂珞宓下來這麽一趟到底想幹嘛。如果真想保護天帝賜的宮燈,那為何不直接問他要走?如果想親自下凡道歉……不,從頭到尾那位仙子就沒半點歉意;總不能是單純為了和地上這位姑娘吵一架吧?況且也根本沒吵起來啊,甚至珞宓很明顯在克制自己的脾氣。若按照羽瑤仙子平日裏的……
“敢問塵華上仙,羽瑤上仙是何仙職?”
突來的提問打斷了南钰思緒。
他找了半天,才鎖定提問者——那位說完了水中是仙物之後就毫無存在感的文雅男子。
“怎麽突然問這個?”對于仙界之事,南钰還是覺得能少說就少說。
譚雲山道:“事情因她而起,現在我們宮燈也沒落着,道歉也沒收到,問下始作俑者的仙職,不為過吧。”
如果說既靈字字铿锵,那譚雲山就屬于字字在理,讓你反駁都無從下嘴。
南钰嘆口氣,反正折騰這麽一通,連珞宓都親身下凡了,再多說一點也無妨:“羽瑤上仙只是虛職,無司事。”
譚雲山歪頭略一思索,恍然:“哦,她是天帝的親戚。”
南钰驚訝:“你怎麽知道?”
譚雲山樂,聳聳肩道:“這就和人間一樣,當官就要管事,哪怕是管不好的昏官,也要裝裝樣子,若連樣子都不用裝,大大方方說自己挂着的是虛職,那只能是皇親國戚了。”
南钰有點不敢小看這幾個凡人了,趕緊提醒自己,說完珞宓的事情就走,免得被套出更多的話:“她是天帝最寵愛的幺女。”
譚雲山點點頭,心中了然:“難怪帶着貴氣。”
南钰原本想說連天帝都拿她沒轍,今天她真是百年不遇的好脾氣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與凡人唠家常不太合适,索性咽回去,直接道別。
仙人來得快去得快,偌大的林中,只剩他們三人。
此時既靈才發現樹林變暗了,透過枝丫,能看見挂在天上的日頭,然而這是既靈第一次覺得日頭也沒那樣亮。
馮不羁拍拍她肩膀,勸道:“既靈妹子,別跟那幫破神仙置氣了,不管怎麽說,幽村以後又有夜晚了,事情總歸有個圓滿結果。”
既靈明白他說的,事實上這也是她心中最感到安慰的,道歉不道歉的,又怎麽比得上事情解決來得實在。
但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麽那個叫珞宓的可以那樣理直氣壯呢?因為自己的過錯害了別人,感到過意不去不是人之常情嗎?”
譚雲山看她,既無奈又好笑:“如果人人都和你想得一樣,那這世上就沒別人了,到處都是既靈。”
既靈皺眉:“我不是要求每個人都按照我的想法活,只是最基本的善惡是非、功過對錯,不該有一樣的衡量嗎?”
“哪有那麽多一樣,”譚雲山道,“就像有人耐寒,有人畏寒,那同樣的天氣,對于他們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你只能做你自己,但不能改變別人。”
既靈道:“我沒想改變誰,我就是想不通,心裏堵得慌。”
“那更不對了,如果對方一直無法改變,你難道要一直悶下去嗎?”譚雲山樂,“想想我,如果我在家裏的時候是你這個脾氣,早被我哥氣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既靈認真看他,欲言又止。
譚雲山總覺得既靈是想請教,故而無需對方開口,大方傳授:“秘訣就四個字,一笑而過。”
既靈笑了下,笑意抵達眼底,卻成了一絲惆悵。
然後,譚雲山聽見她說——
“我也知道不較真會輕松許多,但凡事都一笑而過,那做草木做飛鳥豈不更好,何必生而為人,來世間走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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