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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孔皆亮,天下太平。】
言猶在耳。
這是師父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在病榻上,在臨近生命的終結,師父仍把這八個字清清楚楚留給了她,聲聲鄭重,字字凜然。
師父騙了她?
亦或有人騙了師父?
既靈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原來長久相信的某些東西崩塌是這樣的感覺,沒有撕心裂肺,沒有郁猝怨怼,只一片空落落。倒有些像剛剛的急速下墜,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無力等待落地的那一刻,然而仿佛永遠落不到地上,更不會再有人踏着雲彩來接。
譚雲山于昏暗中心念一動,仿佛某種靈犀驅使着他看攬在懷中的既靈,這一看,便心疼起來。她眼中已溢滿水汽,卻生生沒落淚,眼圈已被這極力的隐忍弄得通紅,分明自己在跟自己較勁。
他以為她在懊惱六塵金籠沒困住五妖,可當他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六塵金籠,頓時怔住。
憤怒自心底湧起,還夾着難以言喻的酸楚。
猶記得剛認識時,她一口一個師父說,神采飛揚裏盡是自豪。
這樣的徒弟,要多狠才能忍心去騙?
六孔皆亮,天下太平……呵,天昏地暗還差不多。
譚雲山深吸口氣,剛想對既靈低語,忽聽得遙遠天邊轟隆隆巨響!
那動靜極大,震耳欲聾,且連綿不絕,就在所有人呆愣之際,整個瀛洲忽然颠簸起來!就像東海起了巨浪,将這仙島卷得上下起伏!
譚雲山毫無防備,身形一晃便摔坐在地,然而“地動”并沒有停止,坐在地上的他仍被颠得東倒西歪!
他盡量護着既靈,然後發現其他人也沒好到哪裏去,大部分都坐地上了,只帝後、少昊和南钰及時招來雲、水、劍,各自騰空,免于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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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神仙的儀态在天崩地裂面前,微不足道。
流星已落盡,西面天邊開始電閃雷鳴,刺耳的雷電聲混在山搖地動的巨響中,像妖類的凄厲悲嚎!
只既靈和譚雲山注意到了,那六塵金籠在第一道閃電劃破蒼穹時,悄然解體,無數碎片眨眼間,化作淡淡的煙。
日昏月暗、地動山搖中的一縷煙,散得無聲無息。
世上再無六塵金籠。
“少昊!”帝後終于自變故中回過神,聲音裏仍有掩不住的擔憂和焦灼,但也總找回一分威嚴之氣,“此五人交于你,務必拿下問罪!”
少昊一聽便明白她挂心五紫光去往的九天寶殿,一刻不想在這裏耽擱了。
“母後放心!”雖然在婚配之事上他和親娘鬧得幾近反目,但涉及到九天安危,他自然立場分明。
珞宓一聽“五人”,當下變色,她千辛萬苦謀劃讓長樂尋心,為的是其二度成仙後能知情懂愛,與她長相厮守,這要被捉起來“問罪”,還怎麽……
帝後再無耐心應付不知輕重緩急的女兒,所以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不,應該說連想都沒讓她想完,便擡手一揚,令其陷入昏睡。左右仙婢眼疾手快接住倒下的羽瑤上仙,扶上鸾鳳駕,帝後随之落座。
鸾鳳駕極速而起,來時如徐徐細雨,去時已成流星趕月。
山搖地動似緩了些,九天寶殿方向的轟隆聲不知何時低下來,于是襯得電閃雷鳴愈刺耳,每一聲,都像一把銳利的刀子,将蒼穹割得千瘡百孔。
見少昊目送帝後,南钰悄悄給四夥伴使了眼色。夥伴們心領神會,白流雙和馮不羁以坐姿輕輕挪到他貼于地的劍身上,譚雲山則維持着攬住既靈的姿勢,喚起托着他們的雲。
轉瞬,五人輕輕浮起,離地約一寸,不仔細看,會以為依然坐在地上。
南钰和譚雲山交換一個眼神,頃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騰劍、雲而起,離弦的箭般……
嘩啦——
從天而降的洪水直接将“箭們”拍折到地上。
南钰、白流雙被水沖散,各自摔落——咚!咚!
馮不羁直接被撲到了幾丈開外——咣當!
譚雲山渾身濕透,仍沒松手,穩穩護着既靈落地——唰!站得筆直。
雖姿态各異,但當牆一般密集的冰柱自地面升起,将他們團團圍住,并最終封成一座冰籠,趴着還是站着已經不重要了。
逼人的寒氣裏,四面冰欄忽然開始緊縮!
原本距離甚遠的五夥伴不得已聚攏,就在他們已經要被擠成肉餅時,冰欄終于停住,剛剛好能容納他們五個人。
從頭至尾一言未發的少昊,狠狠咬破指尖,在冰籠上畫下符咒,每一下都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憤怒都傾瀉在這血符裏。
五人理解他的心情,以少昊的角度,定然認為自己被他們五個圖謀不軌者所欺,間接引狼入室,禍及九天,但——
“蒼渤上仙,”南钰終是看不下去,開了口,“自己的手指頭自己的血,你不心疼我們還過意不去呢。”
少昊眼皮都沒擡,畫完這面,又去到另一面繼續畫。
他畫了三面,南钰就跟着轉了三面,清晰從他的動作裏分辨出了三幅“血書”:“困仙咒……鎮妖符……降凡圖……用不用這麽齊全啊!”
譚雲山輕拍他肩膀,南钰不解,卻還是收了聲。
少昊畫完最後一下,口中默念,随後血符泛起金光——符咒既成。
“我知道這種情況下就算我們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譚雲山毫無預警開口,低緩而誠懇,“但我們真的只是捉妖修仙,潛入瀛洲不過是希望獲取水行之法,以便回東海去捉瀛天。至于為什麽瀛天在白泉裏,為什麽收完瀛天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我們也一頭霧水。”
少昊終于擡眼,目光如冰籠般冷,聲音卻極輕:“無辜的修行者,嗯,這倒是個不錯的脫罪之詞。”
譚雲山定定看他:“無論在東海上還是現在,我們和你說的都是實話。”
少昊點點頭,全然不與他們争辯,只道:“但願到了九天寶殿上,你們也別改口。”
語畢,他喚來一頭周身金索的碩大仙獸。仙獸落地便笨拙扭動身體,金索一端自然脫落飛向冰籠,另一端則依然在仙獸身上。很快,冰籠被六面捆牢,少昊翻身騎上仙獸的背,仙獸随之飛起,拖拽着冰籠一并騰空。
“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厲莽出世,忘淵水幹!”譚雲山忽然大聲喝,不同于帝後的喃喃自語,他把這幾句話說得像某種不詳之咒。
仙獸背上的少昊猛地回過頭來,目光如利刃!
不料四目相對,譚雲山來了句:“這四句話你聽過嗎——”
少昊那顆心忽悠一下子,說上不上,說下不下,就是累,累得他想把這家夥扔進東海喂魚!!!
“如果你這個天帝之子都沒聽過,”隔着五六尺的距離,譚雲山的聲音卻清得像在少昊耳畔,“我們幾個小兵小卒魚蝦蟹,去哪裏聽得?”
少昊沉默地轉回頭,重新直視前方,然眼底已有微動。
譚雲山望着少昊的背影嘆口氣,也不确定這位蒼渤上仙聽進去沒有。
白流雙撇撇嘴:“別白費勁了,事情因我們而起,反正就是抓妖獸鬧的,我們知不知情,都不影響臭神仙們拿我們問罪!”
既靈:“他不是為了脫罪……”
譚雲山:“我不是為了脫罪……”
異口同聲,又異口同止,倆人互看一眼,要不是眼下形勢嚴峻,怕就要樂了。
譚雲山特禮貌地謙讓:“你說,不對我再糾正。”
既靈白他一眼,然後才和白流雙道:“他是不想讓幫過我們的人心寒。”
白流雙聽完,眨巴着眼睛求證似的看向譚雲山。
後者點頭。
對于狼妖,單“心寒”兩個字就有點揣摩不明白,喜歡就愛,讨厭就恨,被幫了開心,被騙了憤怒,“寒在心裏”是個什麽感覺?
白流雙懵懂的時候,既靈卻在打量譚雲山,好半天,她篤定開口:“你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譚雲山沒辦法從她的眼神裏讀出“喜”或“不喜”,就有點沒底,思忖再三,問了個模棱兩可的:“如何?”
既靈沉吟片刻,忽然問:“真的有心了?”
譚雲山莞爾:“要不要也摸摸看?”
既靈不喜歡這個“也”字。
譚雲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收斂玩笑,認真道:“嗯,有了。”
既靈點點頭,連同先前的“如何”一并給了回答:“挺好。”
以前的譚雲山淡漠疏離,外溫內冷。怕朋友心寒?他少讓朋友心寒點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和以前不一樣了,挺好。
以前的譚雲山不解風情,沒心沒肺,說好聽點是涼薄,說白了就是不懂喜歡和愛。
所以有心了,挺好。
現在輪到她沒心了。
她把心丢在以前的譚雲山身上了。
……
馮不羁和南钰本想就譚雲山的“我們幾個小兵小卒魚蝦蟹”進行掰扯,堂堂塵華上仙怎麽就小兵小卒了,堂堂功德圓滿之修仙人怎麽就魚蝦蟹了,但圍觀半晌,沒尋到合适的插嘴時機。等到譚雲山和既靈之間微妙的氛圍散幹淨,他們又發現再提前話好像有點涼了,于是收斂玩笑,真正說起眼前之事——
馮不羁:“譚老弟,你爹會不會沒和你說全,比如當年梨亭仙夢,那個下凡的神仙除了告知抓住五妖獸就能成仙外,是不是也提了你一成仙就九天大亂,生靈塗炭?”
南钰:“既靈,會不會有誰對六塵金籠動了手腳,否則前面都好好的,怎麽收到第五個妖獸就困不住了?”
“如果真留了這種話,誰還會成仙,反正上天也是等着被塗炭。”譚雲山沒好氣地否決友人簡單粗暴的猜測,餘光卻似有若無瞥既靈。只有他們兩個注意到了六塵金籠亮起的第六孔,那意味着精魄出籠并非意外,甚至很可能這才是六塵金籠真正的用途,但對于既靈,這實在是個太難接受的事實。
“六塵金籠我一直貼身帶着,沒人動得了手腳。”既靈的聲音有些啞,卻堅定,“而且在五妖精魄出籠後,五孔不僅沒滅,反而第六孔也亮了。”
這下不止南钰,馮不羁和白流雙也驚着了:“第六孔?!”
“對,”既靈垂下眼睛,沉默半晌,緩緩擡頭,“厲莽就是第六只妖獸。”
白流雙愕然:“可你沒收厲莽啊,我們連它是圓是扁都沒看見!”
“不用收,這六塵金籠本來就不是為了收妖的,”既靈苦笑,從眼底苦澀到心底,“以五妖獸精魄喚出厲莽,才是它真正的圓滿。”
原來想通一件事的結果未必是豁然開朗,也可能是無盡酸楚。
“你師父……騙了你?”白流雙不知道為什麽,這話她本該問得憤怒,可出來聲音卻是抖的,小心翼翼得仿佛生怕打碎了什麽東西。
既靈吸吸鼻子,咽下苦,努力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好像是的。”
白流雙一把撲過來抱住她,沖力之大差點把旁邊的譚雲山撞到冰欄杆上:“姐姐你別難過,其實想想,九天亂了也沒什麽不好,也讓那幫臭神仙吃吃苦頭!”
既靈輕輕環住她,頭卻不住地仰起,用力呼吸,只有這樣才能忍着不讓眼淚溢出來。
忘淵水幹啊,怎麽可能只是吃吃苦頭。她這輩子修的功德,都補不了這彌天大錯的萬一!
可她知道白流雙不懂這些,她只是想安慰她,想讓她心裏好受。
南钰也知白流雙是為了安慰既靈,但有些話必須挑明:“小白狼,你知道忘淵水幹意味着什麽嗎?”
白流雙自既靈懷裏擡頭,似乎懂點,可又懂得不透。
南钰看她,也看所有夥伴,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沉重:“忘淵水幹,上古至今所有被投入忘淵的極惡之仙、妖、獸、人、物都将重見天日,到時毀的不是九天仙界,是整個世間。”
“整個……世間?就因為我們捉了上古五妖獸?”白流雙縱有萬般妖獸豪情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成為毀天滅地的一份子,“既然五妖獸如此危險,九天仙界為什麽不把它們都消滅呢?放任三千年,偏等我們捉了才來告訴我們這會引厲莽出世,害忘淵水幹?!”
南钰回答不出。
駕着仙獸的少昊也回答不出。
他脊背挺得筆直,仿佛全神貫注奔赴九天寶殿,實則将背後議論盡收耳底。然而越聽越糊塗,越聽越動搖。
倘若背後五人不是無辜的,那忘淵水幹的目的何在?放至惡邪魔出來于他們有何好處?
倘若背後五人是無辜的,那他們究竟成了誰的棋子?
母後知道“日昏月暗、九霄星落”時,會有厲莽出世,會有忘淵水幹,那父王知道嗎?就像那幾個人說的,如果知道,為什麽不提前誅殺五妖獸,以消後患?
少昊頭痛欲裂,他現在只想快些抵達九天寶殿,看看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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