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九天前,天旨降下,譚雲山無罪,珞宓冰籠貶谪。
九天後,譚雲山仍昏迷不醒。
據說譚雲山聽見天旨時,正在九天寶殿門口等待通傳,他是大戰後第一個來九天寶殿求見的,全然沒有“天帝也需歇息片刻”的考慮。結果沒等來接見,倒先等來了天旨。
依仙侍所言,長樂仙人在聽見天旨後輕輕舒口氣,靜默良久,忽然倒地。
天帝親自為他探了精魄,給出十六個字——心傷至仙魄,積郁不散,恐反噬其身,閉之。
這是南钰第一次知道,原來真正的傷,剜心也沒用。逼得仙魄都扛不住,只能閉之自保,該有多疼?
沒人知道譚雲山什麽時候會醒,連天帝也說不準。白流雙不樂意守着他,早就回了白鬼山,剩南钰和馮不羁時不時去蓬萊探望。
今日,馮不羁也要走了,他畢竟不是仙,不可在九天仙界久留。
南钰一路将他送下塵水,送回凡間。
馮不羁:“若尋到救既靈妹子的方法,喚我一聲,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南钰與他對視片刻,重重點頭。
馮不羁轉身離去,仍是一身補丁,背着他的桃木劍,看得出久在塵世風餐露宿,卻看不出降妖伏魔道行高深。
一場大亂,擾得九天不寧,卻意外有了讓馮不羁解開心結的契機。
前任禮凡上仙來塵華宮的時候,南钰還以為對方找錯了人,直到他說煩勞塵華上仙将這信轉交馮不羁。
那信馮不羁是當着他面看的,他也由此知曉了夥伴一直不願多談的塵封往事。
馮不羁不願成仙,起初的确是因為前任禮凡上仙的倨傲态度,但真正讓他從“不願”變成“誓不成仙”的,卻是二十年前,即前任塵華上仙最後一次下凡渡他時,因一念之差,鑄成的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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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禮凡上仙已耗盡耐心,屢勸不動,竟引來天雷打算強行讓馮不羁渡劫成仙。彼時馮不羁正在一借宿人家的茅草屋上汲月華修行,天降驚雷,他本能跳到旁邊樹上閃避,天雷最終劈在了屋頂,霎時便将茅屋點燃,火光沖天。
等他反應過來沖進茅屋拼命将人救出時,為時晚矣。
之後的事情便清楚了,馮不羁再不肯成仙,甚至對新來的禮凡上仙也一并遷怒,及至十幾二十年,才稍有緩和,而前任禮凡上仙被貶為散仙,受了十年冰籠之刑。
信中并未對這些往事着過多筆墨,重點只兩處——一句遲了二十年的道歉,還有一個凡人的姓名與住處。
透露凡人轉世身份是禮凡上仙這一司職的大忌。
可他還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因為他知道,馮不羁一定想去看看這人今世過得如何,并非一定要大富大貴,只要平安喜樂,便可踏實。
南钰想,或許在瀛洲遇見馮不羁的時候,那位前任禮凡上仙就已經清楚,他還欠馮不羁一些東西,所以茫茫九天,偏他有遇見這位“故人”的機緣。
微風吹過,盡是草木香。
目送馮不羁越走越遠,南钰在心裏道,保重。
別過馮不羁,南钰沒回九天,而是由塵水去了白鬼山。
白流雙避而不見,直到他快把整座山翻過來了,她才氣呼呼現身,張口就罵:“你願意掘地三尺沒人管你,吃飽了撐的散仙氣!”
南钰也覺得自己挺不厚道,雖然只散了一點點仙氣,絕對不會傷害這山上任何花花草草,但畢竟山中多妖,聞着仙氣總是不安穩。
不過誰讓這位姑奶奶如此難請呢。
“譚雲山還沒醒。”南钰也不知道自己過來幹嘛,想來便來了,于是只好東拉西扯找話題。
“最好這輩子都別醒了!”
呃,話題似乎找得不大好。
正搜腸刮肚準備換個好聊的,卻見痛快完嘴的白流雙紅了眼圈。
南钰心疼,想勸,又不知說什麽,既靈回不來,一切都白搭。
“憑什麽要她投忘淵啊,”白流雙還是緩不過來,又氣又難過,每每想起最後那一幕,就氣譚雲山,氣南钰,氣所有能阻止卻沒阻止的王八蛋,“這事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譚雲山找到心了,譚雲山成仙了,你是上仙你該守九天,可姐姐呢,到頭來誰都沒事,就她一個不相幹的丢了性命……”
南钰情不自禁擡手,想摸摸她的頭,卻在指尖馬上就要碰到發絲的時候,咻地收了回來。
白流雙在同一時間擡頭,沒發現他的動作,只帶着一絲希冀問:“一定有辦法能把姐姐找回來的,對不對?”
南钰不忍看她失望:“嗯,一定有的。”
風過山林,一片窸窣,天地皆靜,相顧無言。
白流雙吸吸鼻子,後知後覺地疑惑:“你到底來找我幹嘛?”
南钰就怕被問這個,因為他也不知道緣由,鬼使神差就過來了,幸而腦筋轉得快,終于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要東西啊。”
白流雙莫名其妙:“什麽東西?”
南钰故意讓她自己悟:“你欠我什麽,我就來要什麽。”
白流雙要能聽話才怪了,扔下一句“愛說不說”,當下轉身就要變精魄撲啦啦飛走。
“行了行了不猜了,”南钰趕緊把人拉住,反正就他倆,丢人也丢不到外面,“你仙魄還沒還我呢。”
白流雙回過頭來,慢慢挑眉,一個極無辜的語調輕揚:“仙魄?”
南钰有種不好的預感:“不要說你忘了……”
“那哪能。”白流雙沖她嫣然一笑,“托你的福,我法力大增。”
南钰總覺得自己正慢慢踩進某個深坑:“你這是打定主意據為己有了?”
“別含血噴人,”白流雙特正氣凜然,“這是你送我的!”
南钰瞠目結舌:“我什麽時候說送你了?”
白流雙不說話,就一臉鄙夷地看着他。
南钰發現氣勢這個東西可能是天生的,與仙、妖無關,比如他讓白流雙悟的時候,人家拂袖就能走,輪到對方讓自己悟了,自己連掙紮都不掙紮,就乖乖悟起來。
更讓人悲傷的是,他還真悟到了。
【至于我這邊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怎麽都好弄,總之我保證,你們前腳入海,我随後就來。】
【那你可要快點。要是我姐姐收完了瀛天你才出現……】
【要是這樣,你就不用把仙魄還我了。】
【當真?】
【當真。】
塵華上仙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但仙魄丢得太快,求生的本能讓他垂死掙紮:“你們抓瀛天的時候我就在下面看着呢,和那堆神仙一起,其實……也算是出現了,對不?”
白流雙似今日才恍然大悟,頃刻眼睛瞪出精光:“所以你是眼睜睜看着我們打瀛天卻沒出手幫忙?!”
“……不,我記錯了,我的确是日昏月暗之後才回來找你們的。”
“真的?”
“願賭服輸,仙魄給你。”
“嘁,信你一次。”
仙魄重要還是在夥伴心中的高大形象重要?
塵華上仙毫不猶豫作出了選擇。
“下次來找我就站在山頂往天上吹一根,別亂散仙氣。”
留下一撮雪白狼毛後,白流雙回歸山林深處,在她的念頭裏,有事說事,沒事道別,合情合理。然而她走得太快了,于是南钰連一句“我倆可以通過仙魄說話”都沒機會提醒。
不過轉念一想,或許白流雙壓根就不打算再和他恢複仙魄聯系了——既靈入忘淵時,他切了聯系以至白流雙趕到忘淵之畔已晚了,作為報複,白流雙也切了聯系,再不用仙魄和他說話。
如此看來,有撮狼毛也是好的。
塵華上仙自我安慰地将狼毛收入懷中,禦劍回了九天仙界。
剛自塵水裏冒頭,就被幫他照看思凡橋的褚枝鳴告知,長樂醒了。南钰立即奔赴譚雲山的暫時住處,沒成想被仙婢告知長樂仙人醒來不過半個時辰,便去了九天寶殿。沒轍,南钰又不停歇地去了九天寶殿,結果在殿門口被仙侍攔下,言曰天帝正在內殿和長樂仙人說話,下了令,任何人來,都要殿外暫候。
南钰倒不好奇譚雲山和天帝說什麽,一來譚雲山不會瞞他,等會兒見着也就知道了;二來其實都不用想,鐵定與追查罪魁禍首有關。
自厲莽平息,天帝便委派了極信任的上仙徹查此事,然而珞宓将所有信箋都燒毀了,那背後惡徒幾乎沒留下任何證據,于是調查遲遲沒有進展。但整個九天仙界都在私底下傳,罪魁禍首就在衆仙之中,于是仙友們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留心,惹上懷疑。
內殿,棋室。
靜靜對着殘局冥思了一炷香的時間,譚雲山終于落下一子。
局破。
天帝沒想到他真能破了,訝異之餘,心情又有些複雜:“我對着這殘局百年,都沒想過要在這裏落子。”
譚雲山淺笑,淡淡的,似有若無:“天帝心裏放着太多的事,若像我這樣,只放一樁,早就參破了。”
天帝無奈搖搖頭:“我掌九天。”
是啊,掌九天,又怎可滿心滿眼只顧及一樁事。
但是譚雲山也不關心九天至尊是否也有身不由己的悵然,他在意的是:“天帝說過,我若破了殘局,便可通行九天查厲莽之事。”
天帝擡手輕輕一招,殿門外飛進一鎏金腰牌,落到譚雲山手中。
“攜此腰牌,九天仙界随你走動,九天仙友随你問詢。”
譚雲山低頭握緊腰牌:“冰籠也可以去,珞宓也可以問嗎?”
天帝道:“可以。”
譚雲山擡眼:“那天帝呢,可問否?”
天帝愣了下,點頭:“可問。”
譚雲山不再耽擱,直截了當:“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厲莽出世,忘淵水幹。這‘星批’除了天帝和帝後,還有誰知?”
“無人。四千年前,有星辰落于九天寶殿,其中一塊碎片砸在我的寝榻旁,上面便刻着這‘星批’,只有我與帝後看見,未免謠言四起,禍亂九天,我與帝後當下便将其毀掉了。”
“四千年來,天帝與帝後都沒有告知過第三人?”
“沒有。”
“您怎知帝後也沒有?”
“她或許有專橫武斷之處,但事關九天,她分得出輕重。”
譚雲山不語,仔細回憶瀛洲剛剛日昏月暗時帝後的神色,那詫異與驚恐的确不像裝出來的,若她告知過第三人,定然第一時間就要懷疑到對方頭上,可當時的她,的的确确都是茫然。
“四千年前已得‘星批’,天帝都沒想着去破嗎?”
“想了,而且做了,”天帝有些自嘲地笑笑,“《九天星宮》我能倒背如流,可惜,始終悟性不夠。”他頓了頓,認命似的嘆口氣,“或許像你說的,我要想的事情太多,很難專心去解一件。”
譚雲山:“而且幾千年來九天安然無恙,天帝怕也覺得這‘星批’未必會準。”
天帝坦誠:“人也好,仙也好,心存僥幸是最大的弱點。”
譚雲山可以想象,這“星批”帶來的陰影是如何在年複一年中,慢慢淡得幾乎被人遺忘。
他又問:“如何才能‘日昏月暗,九天星落’?”
天帝實話實說:“不知。”
譚雲山想到了,可真聽見天帝一問三不知,還是有些沮喪。
天帝倒想得開,甚至将這慘淡局面直白鋪到他面前:“也就是說,這背後惡徒不僅知道我藏了四千年的‘星批’,還比我更厲害地知道了如何才能讓‘星批’實現,并且準确選定想要你找回心的珞宓,引得她一步步幫自己實現這個局。”
譚雲山調侃:“天帝這話,怎麽聽起來像在誇他?”
天帝卻笑笑,五味雜陳:“這樣的謀算,若不是用在忘淵水幹,而是用在篡權奪位上,或許現在天帝已經換人了。”
譚雲山試探性地猜:“或許此人就是希望趁亂奪位呢?”
天帝想也不想便搖頭:“亂可以有很多種,但一個妖孽盡出岌岌可危的九天仙界,絕對不是奪位者想要的。”
譚雲山:“所以此人的目的就是忘淵水幹?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天帝:“腰牌已經給你,我等着你給我帶回答案。”
……
南钰生生在九天寶殿門口等了一個半時辰,終于等到夥伴出來。
然後,他就傻那兒了。
譚雲山沒料到出殿就看見南钰,眨眨眼,于對方的錯愕中後知後覺,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抱歉,吓着你了。”
南钰看着他比馮不羁還光潔的腦袋,心情複雜,這不是吓不吓着的問題,這是……這是圖什麽的問題啊!
他得承認,乍看雖受沖擊,但多看兩眼,就覺出一種別樣的英俊。所以說長得好看是占便宜,怎麽折騰都差不到哪裏去,且譚雲山自有一番風雅氣度,加上腦袋的形狀也挺适合……不對,這些都是後話!
“好端端剃什麽光頭啊——”
“涼快。”雲淡風輕的兩個字,頗有仙人之潇灑。
南钰絕望,他本想說“你不是要把既靈帶回來嗎,就不怕吓到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揪出背後惡徒後,譚雲山是一定會想辦法下忘淵找既靈的,可說實話,他真的擔心尋不回既靈,又搭進去一個朋友。
“正好你來了,也省得我再去找,”見夥伴不再糾結自己的新形象,譚雲山立刻拉人下臺階,召來雲彩,“咱們邊走邊說。”
南钰跳上雲彩,随他飛了半晌,才想起來問:“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譚雲山目視前方:“冰籠。”
南钰了然,不再多言。
踏雲而行的速度很快,風把譚雲山的袖口吹得呼呼啦啦,總刮到南钰。無奈,塵華上仙只得退到夥伴身後,既避了惱人的寬大袖口,又能讓對方給自己擋風,一舉兩得。
正得意,就見譚雲山後腰有幾絲白,像是原本就粘在衣服上的線頭,後綁的腰帶将其壓住大半,便沒被這踏雲之風吹掉。
他也是閑的,伸手想幫譚雲山把那線頭拽出來,可一拉才發現,不是線頭,是頭發。
一共三根,都是銀白色的。
南钰怔在那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譚雲山穿的是件素色衣裳,若不是他恰好站在他背後,又恰好離得這麽近,可能到最後都不會發現。
眼底澀得厲害,他轉過頭,讓風吹了半天,才将熱氣散了去。
松開手,銀發随風而逝,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伸出手指頭捅捅夥伴的後腦勺,南钰一本正經道:“看久了的确豐神俊朗。”
譚雲山沒回頭,但方圓幾裏都聽見了他理直氣壯的清朗之聲:“我早和你說過,腹有詩書氣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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