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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钰終于想起在哪裏聽過北嚣了。
那是上古九天衆多玉山之一,盛産白玉,因采取無度,千年前已無玉而荒,待南钰成仙時,早就沒人再提它了。然而那些被采的白玉早已成了各式物件,遍布九天仙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玉質細膩、溫潤如脂的極上品,後世白玉皆難媲美。
白泉邊,為拖延時間強行與仙兵東拉西扯的他十分言不由衷地誇了那玉石板一番。仙兵回應時,他因分神,只聽見了“北嚣”二字。
如今再去回憶仙兵的語氣神态,那沒聽清的話該是揶揄吧——
【這哪是什麽上品啊,在北嚣,這樣的玉就是石頭。】
明明妖獸接二連三爬出忘淵,該是一片喧嚣狼藉,可不知什麽時候起,周遭一切都靜了。
帝後用仙壁将這裏同外界隔絕開來,壁內只剩天帝、珞宓、譚雲山、既靈、南钰,還有她自己。
譚雲山感覺有溫熱輕輕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低頭,是既靈。
她被他握着,卻又用另一只手覆了上來。
他握得很緊,她覆得卻很輕,可那輕裏帶着不容動搖的倔強和堅定。
“松開。”簡單兩個字,前所未有的溫柔底下,是極力克制着的某種情緒的微微發顫。
譚雲山心疼極了,他想說你不要管什麽狗屁前世,你就是你,是那個心懷蒼生的捉妖人,那個匡扶正義的修行者,是獨一無二的既靈……可當對上那雙了然的眼睛,他才發現她不需要這些空洞的寬慰。他想說的,她都懂。
那他的心,她懂嗎?
“我怕我松開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既靈怔了怔,忽地用力一扯胳膊,便把手從猝不及防的譚雲山手裏抽了出來,随即笑了:“就你那點武藝,本來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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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雲山眼中又出現了被調侃後的無奈氣悶,雖然只是一閃,可既靈還是在這轉瞬即逝的熟悉氛圍裏,靜下了最後一絲心內震動。
她是既靈,不因任何前世有所改變。
面向珞宓,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扔我下去投胎轉世的?”
珞宓錯愕,這和她預想中的不一樣,她想象中得知自己卑微身世的既靈該是一蹶不振的,自慚形穢的:“……是。”
既靈目光平靜,沒有哀怨或者不甘,只有想弄清真相的坦然:“為什麽是我?”
事已至此,珞宓再沒有任何需要隐瞞的:“信箋上說譚雲山一人無法收服妖獸,必須還要一個幫手。”
“什麽信箋?”
“我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它布的局,我如果知道收服五妖獸會惹下這麽大……”意識到自己正在說什麽的珞宓戛然而止,她不能對着既靈示弱忏悔。
既靈卻不意外,她和夥伴們先前就猜到背後還有黑手了,可她還是不懂:“那麽多可以下凡投胎的仙人和仙物,為何偏偏是我?”
珞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是我想選你,是只能選你。若想投胎轉世後再相遇,需得前世有恩情債,”她神情複雜地看了譚雲山一眼,“可長樂實在太涼薄,滿九天仙界竟找不出一個同他有瓜葛的仙友,找不出第二件同他有機緣的仙物。所以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你與他,不過就是一段淺緣,在長樂重又成仙的那一刻,你的存在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既靈微微一笑,望向譚雲山:“喂,淺嗎?”
譚雲山靜靜看她:“長樂前世就這麽一段緣,你說呢。”
既靈歪頭:“你接我一下,我還你一世,虧大了。”
譚雲山眼眶脹得極酸,極疼,聲音卻愈發溫柔如水:“那我再還你一世。”
既靈想也不想就搖頭:“你可別跟我一起往下跳,我還指着你替我教訓罪魁禍首呢……”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她止住話頭,有些讪讪的,“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沒有,”譚雲山輕輕一嘆,似初春的風,“我喜歡你啊。”
既靈深吸口氣,努力壓下眼底灼熱,沒好氣地白他:“別為了哄我而說謊,我就喜歡那個沒良心還沒得特理直氣壯的譚雲山。”
語畢,她口中默念,落在外面的淨妖鈴竟沖破仙壁飛了進來,最終縮回鈴铛,落入既靈掌心。
她上前兩步,低頭抓起譚雲山的手,将淨妖鈴鄭重地放到他手心——那是一個紋路簡單明了的手掌,一看就是不操心的享福命——扳起他的手指頭将淨妖鈴握緊,正要收回手,一滴淚落到她手背,燙得厲害。
她忽然不敢擡頭了:“一定要找到我那個殺千刀的師父,”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自然,甚至歡快,“然後替我用淨妖鈴狠狠敲他。”
頭頂的聲音啞得厲害:“你的師父,該你親手敲。”
她看着自己被打濕的手背,輕聲問:“以我一人之命能換來世間安定,你可知我有多慶幸?”
片刻沉默。
像幾千年那樣久。
終于,他說:“我會敲得非常狠的,你別心疼。”
還有下去之後最好站在原地,別東南西北亂跑,他在心底輕輕補了一句,否則揪出罪魁禍首之後再下去的我,不知該往哪邊去找你。
從始至終,既靈都沒敢看譚雲山,她怕看了,就舍不得了。直到來到南钰面前,她才擡起頭問夥伴:“該如何做?”
她不相信她孤身一人跳了忘淵,厲莽就能自動退散了。
南钰看着夥伴,恍惚間好像又回了幽村,那個所有人都瞻前顧後的時刻,只有她毫不猶豫,一刀下去,黑白分明。
“黃州,霧嶺,同當年對付異皮一樣,以自身為印将其封入忘淵。”
點點頭,她朝夥伴笑了下,然後又來到天帝面前,眸子清亮,堅定:“能集合衆仙之力把我和厲莽一起推入忘淵嗎?”
沉默多時的天帝終于說了第一句話,卻是:“你想好了?”
既靈意外,一面是她,一面是九天仙界乃至整個世間,她以為天帝不會有半點猶豫。
天帝看着她,又好像不是看她:“命是你的,九天仙界不是。”
既靈心內一動:“這話你當年問過晏行嗎?”
“問過。”
“他如何答?”
“以我一人之命能降此惡妖,幸甚。”
既靈訝異,而後忍俊不禁:“命中注定,我倆有緣。”
……
白流雙聞訊而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南钰不知用什麽方法斷了同她體內仙魄的聯系,以至于厲莽用力掙紮甩得纏繞在身上的仙索飛起,她才看清仙索的那一端綁着既靈。
她霎時紅了眼,瘋了似的奔過來,卻被眼疾手快的南钰死死抱住。
她想變精魄脫困,卻遲遲變不成,最後用力咬上南钰胳膊,深及見骨,然而南钰任她咬着,未松分毫。
厲莽就那樣被衆仙合力推入忘淵。
入水一霎,忘淵掀起滔天巨浪,仿佛這仙河根本裝不下厲莽這尊大佛,若強行吞入,只能将所有的忘淵之水漾溢而出!
驚濤駭浪中沒人聽見那聲極弱的“撲通”,那是仙索另一端的既靈随之入水。
可所有人都看見了,剎那間,巨浪平息,水面忽然變得極平靜,忘淵又成了那一汪沒有波瀾的幽暗之水,仿佛從不曾喧嚣過。
連低落三尺的水面,也悄然升回原處。
忘淵還是那個忘淵,哪怕它下面正發生着驚天動地的事情,亦不會讓水面泛起一絲漣漪。沒有人知道既靈最終會将厲莽封在忘淵何處,只知道一入忘淵,永不輪回。
前些時候爬出的幾十只妖獸已被悉數制服,整個九天寶殿,忽然陷入一種荒涼的安靜。
南钰心內茫然,不自覺松了力道,白流雙趁機掙脫開來,幾乎是一下子沖到了忘淵之畔。幸虧南钰反應過來,趕在她跳下去之前再度把人抱住:“沒用的!你跳下去也找不回她,只能和她一樣在虛空裏漂着!”
“你們為什麽不攔着她,為什麽不攔着!!!”白流雙聲嘶力竭,她掙不開南钰,只能擡腿狠狠踹在岸邊望着水面的譚雲山,“她對你那麽好,你怎麽能眼睜睜……眼睜睜……”
白流雙說不下去了,也踹不動了,淚流滿面。
譚雲山任由她踹着,一動不動,只靜靜望着忘淵。
難怪前世的自己不要心,太疼了。
喉嚨忽然一陣腥甜,熱氣上湧,他不受控制地彎下腰,咳起來。
刺目的紅,落在岸邊,落進忘淵。
我喜歡你啊。
他輕輕抹掉嘴角的鮮紅,說給自己,亦說給忘淵:“天地為盟,日月為鑒,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所有人都聽見了譚雲山的誓言,盡管他說得近乎呢喃。
但沒人看見他是用怎樣的神情許下這誓言的,因為當他直起身體,沉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我會把她帶回來的,如果帶不回,我就在下面陪她,”他直直看向白流雙,“但不是現在。”
這不是她熟悉的譚雲山,卻讓人不自覺想要去信:“要先抓到騙我姐姐的人。”
譚雲山輕輕點頭:“對。”
轉過身,他一步步朝天帝走去。
左右上仙不知他要做什麽,下意識上前擋他,卻被天帝阻止:“讓他過來。”
譚雲山就這樣走到天帝面前,于兩步之遙站定,這個距離剛剛好,天帝,帝後,珞宓,一目了然。
“擅自使計害仙人下凡,無端歷劫受苦,算不算罪?”他這一聲質問用了仙力,字字铿锵,傳遍九天。
天帝定定看他:“算。”
“引我捉上古妖獸,直接導致五妖獸聚齊,厲莽出世,險些讓世間大亂,算不算罪?”
“算。”
“該當何罰?”
“罪首,入忘淵。”
“不可!”帝後護女心切,出言打斷,“此事分明有人在背後搗鬼,珞宓只是被利用!”
譚雲山不語。
天帝看向珞宓:“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務必将所有原委道來,若有避重就輕,刻意欺瞞,誰也救不了你。”
珞宓看了眼帝後,後者點點頭。
她深吸口氣,來到天帝面前跪下,将先前在羽瑤宮同帝後說的又講了一遍,并按照母後囑咐的,着重講她的癡心癡情。
天帝聽完,心中愠怒,既為布局之徒的狡猾,亦為珞宓的愚蠢。
譚雲山已猜出七八分,如今在珞宓的敘述裏,合上了所有細節。布局之人就在九天仙界,他知道。
周圍上仙心中驚詫,突如其來的九天之亂,竟是如此大局,可又不敢出言議論,一時微妙靜默。
帝後不失時機出聲,溫婉而和緩:“天帝,珞宓的确有錯,但背後惡徒才是罪魁禍首。”
譚雲山壓在她最後一個字出聲,堅決之勢一寸未讓:“罪魁禍首要罰,幫兇也要罰。”
帝後目光冷下來,若寒霜:“你就不算幫兇嗎?”
“算,”譚雲山說着朝天帝施禮,“求天帝去心留魄。”
天帝不解:“九天沒有這樣的刑罰。”
譚雲山斂下眸子,一字一句道:“不是求天帝降刑,是求天帝幫忙。”
天帝看不清他的臉,但這場景實在似曾相識:“這是你第二次求我去心了。你知不知今日之劫有一半的因,便是我一時心軟許了你百年前的‘去心留魄’。”
“這是最後一次,”譚雲山道,“我保證,這心絕不會再惹禍端。”
這保證其實沒有任何依據,可天帝還是想答應。他想這九天仙界今日的禍事,也許并非一人一妖之過,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內,整個九天仙界的大錯小錯累積至今,該有的劫數。
閉目凝神,他手中浮起一團淡金色的光,而後金光入譚雲山心口,轉瞬,便包裹着一團東西出來。金光模糊了它的模樣,只依稀透出淡淡紅色,和噗通、噗通的聲響。
譚雲山伸出一只手到光暈之下,輕輕一托,便将那團光暈捧在手中。
天帝問:“還要像百年前那樣,随意丢掉嗎?”
譚雲山輕輕搖頭,托着那顆得而複失的心走到忘淵之畔,轉過身來,望着珞宓道:“譚雲山無辜,但長樂不,他不該用那句‘也許吧’給你希望,不該為了躲清靜,将計就計讓你把他推下思凡橋,這是他欠你的,我幫他還。”
“不……”珞宓想喊不要,可剛剛說了半個字,連真正的呼喊都沒發出,便聽得一聲悶響。
長樂之心,那個寄托她全部希望之物,沒入忘淵。
到頭來,一場空。
重又沒了心的長樂回到她的面前……不,這不是長樂,是譚雲山。
“你是對的,身體發膚也好,五髒六腑也好,不過一具驅殼。”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裏還是疼,原來一旦真的動了情,哪怕只剩一絲精魂氣,仍記得喜歡的感覺……”
“我發現得太遲,”他笑了下,有點苦,“所以你看,我們倆都挺傻的。”
珞宓閉上眼,忽然再沒任何不甘了。
未必圓滿才輕松,原來死心也能讓人如釋重負。
……
明媚之光再度普照九天仙界時,馮不羁終于醒來。他在同自己仙陣附近第一只爬出忘淵的妖獸戰鬥時,被身後厲莽嘴中噴出的黑霧毒至昏厥,和鄭駁老一樣要入星辰爐,但因毒淺,半日便精魄回體,緩緩蘇醒。
他自床榻上坐起,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就先聽到了傳遍九天仙界的天旨——
【長樂,無辜下凡歷劫,致厲莽現世,不知者無罪,雖擅闖九天,然助九天渡劫有功,功過相抵,複長樂仙人,歸蓬萊;珞宓,因一己私致無辜仙人落思凡橋,是為不善,明知事有可疑卻仍一意孤行,是為不察,終致妖亂九天,其罪難恕,賜冰籠貶谪之刑,永世不得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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