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月落日升,九天泛起第一抹微光。
譚雲山走出仙志閣,擡頭仰望蒼穹,原來仙界的晨曦和凡間也沒有什麽兩樣,都是先從極不起眼處映出一道似有若無的淺白,然後那白一點點染開,悄無聲息地驅散黑暗。
他知道,很快,夜的黑暗就會散盡,那微光會變成徹底的明媚,照着整個九天仙界蘇醒。
就是不知忘淵裏,是否也看得見。
二赴九天寶殿,再無人阻攔,他直奔棋室,天帝正對着一盤殘局靜默思索。先前被他破掉那盤已撤下,這是一盤新局。譚雲山不知道天帝存了多少盤未破殘局,只覺得以天帝的棋藝,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查到了?”天帝沒有半分驚喜,相反,眉宇間的謹慎和懷疑居多。
譚雲山能理解對方的反應,畢竟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進展會這樣快,這樣順利。一切自然要歸功于那位真人不露相的隽文上仙,若讓譚雲山選九天最神之仙友,非隽文莫屬,但這話不好對天帝講,總不能說你何年何月因何事同帝後拌了嘴,都有人比你自己記得清吧。
思及此,譚雲山決定略去過程,直奔重點:“天帝可記得百年前,于這棋室侍奉的衆多仙婢中,有個叫青盞的?”
算不得多特別的名字,更算不得多特別的人,譚雲山原沒抱什麽希望,卻不料天帝僅回憶片刻,便點了頭:“我記得她。”
這着實讓譚雲山驚訝了:“您真的記得?”
天帝莞爾,顯然不久前追溯庚辰上仙性情突變時,自己的“毫無印象”給了這位長樂仙不小的傷害。不過記不清事情的年月,總不至于連個人都記不得。
“她原是這棋室中的一盞宮燈,因我粗心打翻了茶,茶水染了它的精魄。合該她有機緣,那是七百年才能采一次的青玄葉,自此它便沾了仙氣,成了人形。”天帝的神色柔和下來,不知是為青盞,還是為那段平和惬意的舊日時光,“我見她略通棋藝,便許她繼續留在棋室侍奉,算下來,這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
天帝的聲音和神情一并僵住,仿佛終于意識到了譚雲山想說什麽,并被這認知一把扯回當下,無論他願不願意。
譚雲山也愣了:“青玄葉?”
天帝無奈,想說我講了那麽多,你卻只捉到一盞茶,可沒等開口,記憶已然回籠。
那是庚辰宮中,他尚未現身,靜靜聽着鄭駁老配合譚雲山“冗長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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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親手制的,不過成茶之後,這是第一次喝。七百年才能采一次的青玄葉,太難得了,實在舍不得。】
【給南钰也舍不得?】
【舍不得。】
【給天帝也舍不得?】
【更舍不得。】
“這就是謎底?”天帝的眼中沒有釋然,反而蒙上更多困惑。
“我不敢說一定是,但我仔仔細細查了庚辰上仙最後一次來這裏同您下棋前後的起居注,無任何變化,九天還是九天,寶殿還是寶殿,連您每日幾時聽奏,幾時飲茶,都不差分毫,唯有青盞……”譚雲山将帶來的那卷起居注翻到其中一頁,越過棋盤遞給天帝過目,“唯有這個名字,不見了。”
天帝接過起居注,認真翻看。果然,前頁記他在棋室對弈時,還是“弈于庚辰……青盞侍”,後頁因鄭駁老托辭不來,他随意拉了前來觐見的少昊對局,起居注中便成了“弈于蒼渤……落珠侍。”
再往前翻,有關他下棋的部分,十次裏九次都是跟庚辰上仙,而侍奉的也大多是青盞。可譚雲山遞給他的那頁仿佛一個分水嶺,再之後,他對弈的間隔越來越長,每次找的人也不同,就像随意拉得壯丁,攤上誰算誰,而侍奉的仙婢,也隔三差五換名字,只是就像譚雲山說的,再無“青盞”。
這是《天帝起居注》,若非特意去比對,誰會在意一個仙婢的名字何時出現,又何時消失。甚至已經發現這名字消失的當下,天帝也想不起青盞去哪裏了,他記得她身世特別,記得她略通棋藝,卻連她什麽時候不見的都沒注意。
看着天帝愈來愈緊的眉頭,愈來愈重的懊惱,譚雲山輕輕嘆口氣,試着寬慰:“她只是一個仙婢,您沒多留意,再正常不過,若您留意到了,才稀奇。”
“可庚辰上仙要為她忘淵水幹。”天帝苦笑着搖搖頭,不知該怪自己粗心,還是怪重臣長情。
譚雲山知道他已經想起了庚辰宮中的茶香。
自己和這位九天至尊,一個不識茶,一個忘了人,可總有人記得這茶,在意這人,甚至将這些刻在了心裏最深處,一筆一劃,都流着血。
“她因何入的忘淵?”天帝認真地問。
起居注裏不會記載一個仙婢為何不再出現,但九天的獎賞與罪罰另有所記,他相信譚雲山已一并查明。
譚雲山當然查了,事實上也不費勁,問一嘴的事:“沖撞……”
轟隆——
突來的巨響打斷了譚雲山的話,也讓天帝聞之變色。
不僅是這聲音離九天寶殿近得仿佛只一牆之隔,更要命的是剛經歷過厲莽之亂,這“轟隆”聲已被附帶上了輕易可讓九天人心惶惶的陰影。
“外面發生了什麽事?”天帝大聲喝問。
很快有領命的仙侍飛速去殿外查看,複又火急火燎地奔回:“禀報天帝,似有妖潛入九天,被淵華上仙及時發現!”
天帝皺眉:“似有妖?”
譚雲山有種不好的預感,騰地站起:“打起來了?!”
仙侍沒半分猶豫,立刻先回答天帝:“是妖,但好像有仙魄在體。”
之後才輪到給長樂仙人解答:“沒打起來,塵華上仙和淵華上仙一起救它呢。”
天帝:“……”
譚雲山:“……”
實在很難從仙侍的描述中勾勒那樣詭異離奇的場面,天帝正欲多問兩句,卻見譚雲山一個幹淨利落的拜別禮,連句話都沒留,拜完就風馳電掣地往外奔。
仙侍傻了,當值的年頭短,頭回見到對天帝這麽随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天帝拜了把子。
天帝也雲裏霧裏,但能讓譚雲山中斷這麽重要的事奔過去,那妖……
妖?
一頭被關進冰籠還張牙舞爪啃冰欄的小白狼于腦海中浮現,因其執着得過分,想不留下印象都難。
天帝恍然大悟的時候,譚雲山已經來到了忘淵之畔。
只見岸邊兩棵粗壯仙樹已被連根拔起,一根直接傾倒在地,一根不知是傾倒後又被仙術扶起,還是倒下一半時被仙術穩住,總之停在了一個傾斜着的詭異姿态上。兩棵樹的樹幹上都捆着紫金索,傾倒那棵樹上的繩索已經斷了,要倒未倒這棵上的繩索還堅持着,但也被沒入忘淵的那端拽得緊緊,看不見忘淵之下的情景,只能看見紫金索随着左右晃,仿佛随時都會繃斷。
周圍已聚了一些聞訊而來的仙友,大概明白過來那“轟隆”是仙樹倒地的聲音,但那水中似妖又似仙的到底是什麽,以及兩位守仙河的上仙為何拼命營救,實在讓人費解。
他們費解他們的,譚雲山已經沖到南钰和褚枝鳴身邊,為仙樹加上第三道穩固。
施了法術,譚雲山才發現,不是南钰和褚枝鳴刻意讓這樹保持傾斜之姿,而是忘淵之中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把一切往下拖拽!
南钰見譚雲山來了,也顧不上其他,語氣急切道:“你別管樹,試試看能不能把紫金索拉上來——”
譚雲山心領神會,立刻将仙術轉移到紫金索上,閉目默念,拼勁全力。
但是沒用。
越是這樣心無雜念專心施仙術,越能感覺到忘淵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他不知道白流雙從哪弄來的紫金索,但能堅持到現在,已然很難得。
南钰見譚雲山那裏沒進展,急得要瘋,不經意間看見圍觀仙友,也不管人家滿頭滿臉的霧水,直接招呼:“過來幫忙啊——”
衆仙友你看我我看你,皆猶豫遲疑。
忘淵剛剛出過事,現下又不清楚情況,誰也不敢輕易摻和。
微妙靜默裏,兩個人出手。
一個在地上,一臉倦容,顯然夜裏沒太休息好,但不耽誤他為紫金索注入仙力。
一個在半空,乘着清風,眉毛胡子一把抓,根本看不清神情,卻成了紫金索最大的助力。
譚雲山和南钰不約而同給了隽文上仙一個感激,可在擡頭面對鄭駁老時,卻心思各異。
南钰是驚喜地喊了聲“師父”,仿佛對方來了,再大的困難也能迎刃而解。
譚雲山則沒言語,只定定看着他,心裏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有了鄭駁老的加入,紫金索終于有了一點點被拖回的趨勢。
譚雲山剛想松口氣,卻聽得一聲“啪——”!
這一根紫金索也斷了!
他、隽文和鄭駁老都始料未及,眼睜睜看着那斷掉的紫金索以極快速度被河水吞沒,眼看就要同白流雙一起永墜忘淵!
淩空飛來一道金光。
在紫金索還有一寸就要被忘淵徹底吞入的千鈞一發,那金光幻化成一只仙鳥,銜起這僅剩的一點繩頭,一飛沖天!
白流雙就這樣被生生拎出了忘淵。
天光已大亮,擡頭仰望,可以看見白流雙捆在腰間的紫金索,還有她濕漉漉的頭發和臉上的不甘。
南钰懸着的心終于落下,長舒口氣,如劫後重生,但沒忘轉身施大禮:“謝天帝出手相救!”
天帝沒聽見,因為全部注意力都在頭頂上呢,這是他第一次仰頭看一位上仙,感受很微妙。
然而庚辰上仙全無下來的意思,反而乘着清風,去追飛鳥。
那飛鳥原是帶着白流雙往下落的,未料半路,被人所劫。
飛鳥化為點點金光,無聲而散,剩白流雙站在清風上,看着距離過近的南钰師父,一臉茫然。
“下面什麽樣?”鄭駁老直接問自己最關心的。避開守衛仙兵溜到忘淵之畔,只因聽見了聲響,現下一切有關忘淵的動靜,他都不會錯過,卻萬沒料到遇上個簡單粗暴一頭往裏紮的,自然要趕緊問,誰知道仙兵什麽時候上來把他薅下去。
白流雙擦了下臉上的水,看一眼底下,實話實說:“都是神仙。”
鄭駁老心裏一堵,幾近內傷:“我問的是忘淵之下!”
白流雙瞪他,心說你自己沒講清楚還對我大吼大叫,但想到他曾在塵水路上幫過他們,便把脾氣忍了,難得好言好語道:“一片混沌,亂七八糟的什麽都看不清,有時候感覺在水裏,有時候感覺在天上,我的紫金索又不夠長,不能下到更深,我覺得再往下肯定會不一樣……哎?!”
話沒說完,白流雙就感覺到又來了一陣猛風,直接把她從這陣風上搶過去了,咻地就吹回了地面,吹得她東倒西歪差點趴地上。
好不容易站穩,剛想為自己夜入九天摸黑潛忘淵的事辯解兩句,一擡頭,愣了。
“你頭發呢?”
譚雲山自換了個風雅之型,便總遇見這樣的關心,如今已對答如流:“剃了,涼快。”
白流雙撇撇嘴,擺明不信:“少來,自古剃光頭就是要了斷塵緣,出家為……”她恍然大悟似的怔在那兒,半晌,才紅了眼圈道,“你還是難過的,對嗎,姐姐沒了,所以你的心也跟着死了……”
譚雲山抿緊嘴唇,總覺得哪裏出現了微妙偏差,可又不知從何解釋起。
索性,他給了小白狼一句:“別再傻頭傻腦往忘淵裏跳了,我會把她帶回來的。”
白流雙霍地瞪大眼睛:“真的?!”
譚雲山用力點頭。
白流雙忽又搖頭:“不對,你騙我,如果你真想救姐姐,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行動?”
譚雲山淺淺一笑,帶這些苦澀,更多的卻是柔情:“因為我答應她的事情還沒做完。”
白流雙還想繼續問,卻忽然被疾風刮疼了臉。轉頭去看,是庚辰上仙落地了,沒等她看清庚辰上仙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喜是怒,就覺得更近處有人在看她,一擡頭,正對上天帝的眼。
“擅入九天,夜潛忘淵,都不是輕罪。”天帝沉靜開口,無惱怒,卻肅穆威嚴。
南钰想出聲求情,卻被譚雲山攔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天帝繼續道:“念在你救人心切,且以一己之力敢入忘淵,其義可嘆,其勇可嘉,這第二次,九天依然不予追究。但你需将仙魄還回,同時記住,膽敢再有第三次,連同今次之罪一并重罰。”
白流雙沒謝恩,亦沒争辯,她認真看着天帝,帶着無盡希望地問:“若我認罪,願受罰,入忘淵永無輪回都行,你能幫忙把我姐姐從忘淵裏救回來嗎?”她像怕天帝不答應似的,又飛快補一句,“譚雲山去救,你就在他需要的時候幫點忙,行嗎?”
天帝不知該說什麽。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拜托幫點小忙,卻奇異地,比任何一次懇求都讓他動容。
擡手輕輕一揚袖,白流雙無聲而倒。
南钰眼疾手快将人接住,就見她眉心慢慢浮出一團金色光暈,下一刻,那光暈被送回他體內。
“仙魄乃仙人修行之根本,不可兒戲。”天帝正色道。
南钰低頭:“塵華知罪。”
天帝道:“你将她送回凡間吧。”
南钰愣住:“現在?”
天帝平靜看他:“不然呢?留她在九天做客幾日?”
南钰連忙領命,帶白流雙奔赴塵水。不過臨走之前,還是看了一眼倒伏的大樹,蒙頭蒙腦的圍觀仙友,心有餘悸的褚枝鳴,淡定的譚雲山,若有所思的天帝,以及神情微妙的師父,總覺得這個亂七八糟的九天清晨裏,透着某些怪異。
想不出個所以然,他便也放棄了,心說應該是白流雙這出鬧得他疑神疑鬼了。
這廂南钰入了塵水,那廂天帝散了衆仙,直接就地造了仙壁,将他、譚雲山還有鄭駁老罩了起來。
譚雲山在天帝支開南钰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位九天至尊不願意再拖延。若沒白流雙這一下,他們也是要去庚辰宮的,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地界。
仙壁的好處是不會隔牆有耳,且建在此時此地也并不突兀,衆仙也只會以為他們還要就擅闖忘淵的事延伸讨論。
譚雲山心裏明鏡兒的,但鄭駁老不是,疑惑地看看四下仙壁,試探性地道:“我知我不該出來亂跑,但這……總不至于因為我亂跑,就要罰我守在忘淵之畔吧。”
天帝擡眼望向他身後,忽地喚了兩個字:“青盞。”
鄭駁老陡然一驚,幾乎是瘋了一般向後轉,卻只看到光禿禿的仙壁。
他沒看見青盞。
譚雲山和天帝卻看見了他的心。
再無疑問。
不知過了多久,似有百年,鄭駁老才緩慢地轉過身來。
他神情平靜,再不見半點先前的慌張失态,亦不看天帝,只盯着譚雲山:“你查到的?”
譚雲山沒答,而是問:“認嗎?”
鄭駁老笑了:“你連一個像樣的證據都沒有,讓我怎麽認?”
譚雲山輕輕搖頭:“不用證據了,我知道就是你。”
鄭駁老想揶揄你知道有何用,卻在張口的一刻,疑惑愣住。
他看着譚雲山向自己走來,邊走還邊從懷裏掏東西,沒等他看清那是什麽,就已被來到跟前的譚雲山用那物件敲了頭。
譚雲山這一下很用力,敲得他嗡嗡的。
鄭駁老終于看清了那行兇之物,于是緩了很久,緩過了頭疼,卻緩不過眼底的熱,心裏的酸。
……
【一定要找到我那個殺千刀的師父,然後替我用淨妖鈴狠狠敲他。】
【我會敲得非常狠的,你別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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