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計泯仇當然認識他,他心心念念從心裏記住的人,怎麽能輕易忘了?只是這人前一瞬還在自己的眼前被亂箭射死了,他難道在做夢?

“徐風?你真是,是徐風?”

徐風點頭。

計泯仇錯愕的盯着他,他明明看見鮮血從他的胸膛裏流出,打濕了正片衣襟,他明明看見他斷氣閉眼,他明明……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臂完好無損,衣裳也是完好的,他明明被刺傷了,怎麽也沒事?

只聽外面傳來腳步聲,徐風情急之下便伸手拉住了他,帶着他往外跑。

計泯仇只覺得手腕滾燙,十分溫暖,他擡頭一望,只見着他的側臉,他抿着唇,警惕的看着四周,發絲上沾着些飄落的雪花。

計泯仇安下心,也逐漸放松下來,看向四周,果不其然,走了不多久就被攔住。

天山邪教的人将兩人團團圍住,幾人手持長劍,氣勢洶洶,半分不讓。

徐風手中劍一揚,做出防禦的姿勢,同時側頭對着計泯仇道,“你小心。”

計泯仇發狠似的咬着下唇,陰沉沉的望向四周。

接下來便又是一場厮殺,天山一門的人不是好對付的,兩人往前行進不過百步,就又被攔住,徐風揮劍刺死了其中一人,血濺了他滿身。

計泯仇猛然間想起,當初鬼閣之變,徐風也是如此,奮力讓手無寸鐵,不會武功的他逃走,計泯仇看着他的背影淹沒在刀光劍影中。心頭滴血似的,絞痛。

計泯仇揮掌劈開來人一劍,始終分神不願将視線離開徐風哪怕一瞬。

他害怕只要一瞬,徐風就會死在劍下。

徐風蹙起眉頭,從容不迫,只是一瞬間,千萬只劍同時穿刺而來,徐風踩着劍尖躍起,在柱子上點了一下,輕巧落在遠處。

計泯仇送了一口氣,才定下心來料理那些纏人的魔衆,徐風站在遠處,定定看着他,背靠着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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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泯仇在打鬥的間隙中看見徐風牽起唇角,極淺極淡的一笑。

計泯仇幾乎從沒見着他笑過,此刻卻覺得心驚肉跳,只見有人一劍朝着他刺去,徐風卻不閃不避,任憑那劍刺中了自己的心口。

計泯仇整個人都木了一下,手腳冰冷,仿佛被抽走了魂兒一般,不動了。

那鮮豔的血色染紅了雙眼,計泯仇說不出話來,喃喃念道,“為何如此……為何如此?”

計泯仇喘不過氣來,頭暈目眩,他伸手敲了敲頭,呆愣愣的站了一會兒,笑道,“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

他如今到底是身在何處?

從前聽人講起過,惡人若是死了,就應當下十八層地獄,那十八層地獄的光景他不清楚,莫約就是看着自己最珍視的人在自己跟前一次次死去吧。

計泯仇木然的跪在地上,頹敗的往四周望去,那雲煙好似一片一片的碎裂開來,冷風又像是刀子似的,割到了骨頭裏,又疼又麻木。

他開始有點懷疑了。

也許他從來到天山邪教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徐風了,上次跑出去遇見雪狼那次,是徐風來救他,也許那根本就不是徐風,是他憑空想象出來的罷了。

他這麽一想,覺得是真的了。

也許更早以前便是如此了,或許早到鬼閣之變的時候,計泯仇已經死了,早就死了,後面發生的一切都一定是懲罰,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

其實他早就死了,早就下了十八層地獄,這是鬼差在折麽他。

計泯仇想了想,越覺得那才是真的,他往四周一望,不知何時似乎隐隐約約看見那血紅的花一朵一朵開在河邊,血似的。

他呆愣愣的往前走了幾步,又開始懷疑,也許更早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殺死了,或許在被刺客追殺的時候,對,其實那不是爹派來的刺客,是真的刺客,已經把他殺了。

但他為何會記得徐風呢?

計泯仇想,也許徐風是真的,他想,也許他當初下了扶桑崖時,就被禁锢在幻境中了,那個怪物,那個叫饕餮的怪物其實已經将他殺了,其實他已經死了,當自己活着,所以臆想出了這之後的一切。

他拿起旁邊的劍,一劍向自己的手腕兒割去,血便流了出來,他在失去意識之前看了一眼遠處的人,模糊不清,為什麽是假的,手卻疼呢?

計泯仇再一次醒了過來,他還是在天山的客房裏,一模一樣。

他木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完好無損。

他有些呆的看着那扇門,過了一會,伸手推開了身側的窗戶,外面就是萬丈懸崖,只要他跳下去……

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跳。

至少再看一眼他也好。

過了不多時,果真有人來敲門。

計泯仇沒有動,那人便自己推開了門。

計泯仇呼吸一窒,卻沒有走過去,也沒有說話。

然後,計泯仇跟着他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他還是死了。

計泯仇瘋了一般,忍不住失聲痛哭,心如刀絞,他聲嘶力竭的咳了兩聲,喉嚨一甜,嘗到了唇角的鐵鏽味兒。

計泯仇雙手抱住頭蹲在地上,眼淚不斷掉落下來,“你是誰!為何如此折磨我!你是誰!”

計泯仇站起來,往四周望了望,一個人也無,他一腳狠狠踢在柱子上,伸手抓扯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

他每日都殷切期待着他的暗衛到來,卻又無比絕望地看着他死去,他聲嘶力竭,無論如何阻止,都只能眼睜睜得看着他死。

過了不知多久。

計泯仇終于不在哭了,也不再有任何妄想,只是傻子樣呆着,哪裏也不去,什麽也不想。

每日那些人如同往常一樣,端着飯菜到客堂裏來,若是他發狠将其打傷,第二日那人也是毫發無損的繼續來給他送飯。有次他索性真就打死了他,第二日,可是第二天那屍體卻沒有了,他依舊毫無異樣的來。

計泯仇快要瘋了。他伸手拉扯自己的頭發,把頭發揉得亂糟糟的一片,用牙咬自己的手,直到看見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然後又安心的一點一點舔掉。

計泯仇甚至想,他說不定從來沒有活着過,只是路邊的野花野草蝴蝶蟲子之類,某一天看見了紅塵滾滾,繁華似錦,因而做了一個夢。

他看見自己手腕上的那條猙獰的傷疤,他确切的記得,這是當初封塵挑斷的,挑斷了他的手筋,後來被人救了,慢慢好的,當時可疼了好久。他将手伸進裏衣,摸住自己的胸膛,心口上也有一道疤,是當初徐風刺的,也将養了許久,他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刀刺進身體的痛苦。

那這是真的了?

計泯仇想不清楚了,忽然發狠似的,又一次将那手腕兒上的傷疤咬得血肉模糊,血跡蹭在他的臉上,溫熱滾燙。

疼。

真疼。

也許那些傷疤也是假的呢。

是他自己刺傷的也不一定呢。

計泯仇想。

他猛然又想起當初逼着徐風喝了青樓的酒,那酒中被人下了藥,他是知道的,只是還是逼着徐風喝。原本想就這麽推倒他,結果……他懊惱的抓了抓頭發,嘆了一口氣,不去想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情。

計泯仇渾渾噩噩。

許久之後,他終于明白自己是栽在了襲陌那個魔頭的手上,着了他的道。

###

要找着天山的門還真不容易,上次徐風是追着那兩人走進去,誰知此時陣法時時變幻,入口都不同,徐風找了許久也不曾找到。

在外徘徊幾天,最終逮住了一個魔教的人才逼迫着将他帶了進去,徐風避過那些巡邏守衛,閃身進了以前軟禁計泯仇的那間屋子,若是他運氣好,恐怕不會找錯地方。

徐風打暈了門口的守衛,摸出鑰匙,開了門。

計泯仇靠着牆壁坐在床上,對他開門進來的舉動毫無反應,頭發有些亂了,估計很久也沒有梳理過,衣裳也穿得很随便,尤其那手腕上的傷格外醒目。

血跡染紅了衣袖,那手腕兒軟綿綿的垂着,好似沒什麽力氣。

徐風看得有心驚肉跳,連忙走過去,伸手拉住他一截手臂,喚道,“計泯仇?”

計泯仇擡起眼來與他對視半響,又默無聲息的低下頭去,不在理他。

“計泯仇!”

他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像是聽不見,眸光渙散,不知道在看什麽,在想什麽。

襲陌那魔頭到底做了什麽?

徐風軟下語氣,輕道,“泯仇?你到底,你怎麽了?”

計泯仇的眼睛亮了一瞬,複又暗了下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忽然用力用指甲在中指上掐了一道口子,血跡很快就從傷口中滲出,順着手指細細的紋路流動,流到了手指根,他輕聲說了句,“第十六次。”

徐風将他那手掌拿出來,只見手指上刻着些傷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卻是新的,徐風不知心中是難過還是可笑,終于忍不住拿起那雙手輕輕吻了上去。

計泯仇無知無覺的看着他,像是在想,一定不是真的。

徐風只道此地不宜久留,眼見計泯仇這樣子也不能管事,遂幹脆将他背起來,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一路的侍衛沒見着幾個,直到走到了索橋處。

襲陌一身白衣,就這麽靜悄悄的站在對面的石臺上,四周輕霧缭,襯得他面貌如玉,婉如谪仙。

徐風心知此番免不得要厮殺一場,正猶豫着怎樣能護得計泯仇平安,卻覺計泯仇抓住他衣裳的手又松開來,不輕不淺的笑了一聲。

此時襲陌的聲音傳過來,千裏傳音,恍如是在耳邊一般,毫不費力。

“若是我不放你入我教,你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這大門,又何必處處小心躲藏?”

徐風擡眼望去,終究慢慢走過了索橋,走到了襲陌跟前去。

徐風也記得,當初在冰洞之中見着的襲陌可不是眼前這人,卻又不似帶着人皮面具,卻為何世人都稱其為襲陌?襲陌到底是何人?

“教主此番為何?”

襲陌聳了聳肩,又一下子背靠在懸崖邊一顆偌大的楊樹下,漫不經心地道,“壞我計劃,略施小懲。”

徐風捏緊了拳頭,若是略施小懲,為何——

“走吧。”說完,便慢悠悠的走了,頭也不回。

徐風不了解此人,卻知方才脫離險境,頓時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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