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6

Chapte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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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弗雷德按了按門鈴,往後退了一步,像那些登門拜訪的人一樣好奇地四處看看,又耐心地等待着主人為他開門。他明白自己看起來過于拘束了,卻又掩藏不住自己臉上愧疚的陰影,然而他還是強迫自己露出了微笑。可他确定房屋主人并不會因此而改變對自己的态度。

陽光落在他的背上,卻沒有帶來多少熱度,他仍舊局促地站着,沒有繼續按第二次門鈴,他知道主人早就醒了,在這個時間點,所有人都應該睡醒了。

門那邊傳來開鎖的聲音時,阿爾弗雷德還在為自己将要說的話打草稿,思索着如何委婉地傳達奧伯龍的死訊,然而那對威廉明娜來說還是太過殘酷了,以至于門打開後阿爾弗雷德首先說的不是“我很抱歉”而是“我受人所托給您送信來了”。

他的話叫威廉明娜錯愕了一兩秒,奧伯龍的遺孀面色蒼白,或許是因為陽光太過猛烈地照射在她的臉上。她握着門把手,猶豫過了半天才請阿爾弗雷德進去,縱然這期間她并沒有過分表露出對阿爾弗雷德的敵意。

“謝謝您的邀請,夫人。”阿爾弗雷德環視室內的擺設,驚覺很多地方都被威廉明娜在短短幾天之內恢複了原樣,從前被各路人馬偷偷潛入的房屋如今多了些許生氣,連飯桌上都擺着一盆綠意盎然的假花,一點都不符合寒冬萬物蕭瑟的景象。

“您給我送信,先生?受人所托?”威廉明娜幹巴巴地說着話,她走進了廚房,似乎并不想看見阿爾弗雷德的臉。阿爾弗雷德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轉過頭去看隔着一層白色磨砂玻璃的廚房,模模糊糊之間能見到威廉明娜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房屋的女主人在那兒忙碌着什麽,興許是在準備一頓豐盛的、美味的早餐。

“沒錯,夫人。有一位先生拜托我把這封信送到您的手裏,”阿爾弗雷德抿了抿嘴角,竭力不用一些會刺激到威廉明娜神經的詞語,他并沒有立刻伸手從大衣內袋裏掏出那一封染着黑色血污而且皺巴巴的信,“雖然沒有答應他,但我好像是唯一知情人的人了,也就只有我能完成這個任務了……一個額外任務。”他半開玩笑地試圖活躍氣氛,但威廉明娜聽到這些話并沒有立刻從廚房裏出來,她依然在廚房裏待着,那裏正不間斷地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

過了一會兒,威廉明娜端着兩杯咖啡出來了,杯子是一樣的款式,阿爾弗雷德猜那是一套的。他從威廉明娜手裏接過冒着熱氣的咖啡,道了聲謝謝。

威廉明娜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悄悄擡頭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收斂起了曾經尖銳的敵意,開口問:“哪一位先生?”她的話音很輕,充斥着無由來的希冀,雙眼閃爍着憧憬的光芒,而她久未有笑容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淺淡的、可悲的笑意。

“您的丈夫,奧伯龍博士。”阿爾弗雷德也跟着勉強笑了笑,并沒有拿起那個裝着咖啡的杯子,反而把手伸進了大衣的內袋裏。因為染上血跡而發皺變硬的紙張此刻仿佛帶着滾燙的溫度,阿爾弗雷德害怕自己用力過度把那封信弄壞了,他很小心地拿出了那個信封——基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幸好那是背面,正面還能看到字,他想。

信封邊緣的污黑顏色令威廉明娜覺得十分刺目,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應當伸手接過并道謝,而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像日光下的積雪,再也找不到痕跡。阿爾弗雷德把信封反過來,露出留有字跡而且更為幹淨的一面,往前遞給了威廉明娜。

伸手去接過信封時,威廉明娜的目光觸及那幾行字,呼吸一滞,以至于忘記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致我的遺孀,威廉明娜”,奧伯龍的字跡,也正是他的筆觸,而毫無疑問,那些深黑色的、凝固了的液體也真是奧伯龍身上流出來的血,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一個她長久以來都不願意看到的境況。

“我的……丈夫?”威廉明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信,望着收信人上自己的名字,沒回過神來。

“沒錯,夫人。我們在他的屍體上找到的……也許是在前幾天就寫好了,他把這封信藏在身上,知道自己一旦死亡,就會有人發現并且送過來的……很遺憾,看來是我承擔了送信的責任。”阿爾弗雷德扯扯嘴角,并不去看威廉明娜,他故作随意地打量着室內懸挂着的相片,這裏被人刻意營造出一種幸福美滿的氣氛,論誰都不會相信只有威廉明娜一個人居住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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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窗戶落入室內的光線透明而輕盈,塵埃在其中飛舞,阿爾弗雷德盯着那些飄揚打轉的塵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安慰一下威廉明娜,可他還是閉嘴了,他明白在威廉明娜心中自己才是罪魁禍首,這個事實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他死了?”

“博士身中數彈,當場死亡。”阿爾弗雷德決定盡力言簡意赅地描述,并且略過了之前令人膽戰心驚的交火細節,沒有人會喜歡了解自己所愛之人是如何一點一點被殺害的,聽着這樣的話就如同把那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剜下來,而疼痛永遠都不會減輕。

奧伯龍的遺孀動作輕柔地把信封放到桌面上,阿爾弗雷德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失去控制地大哭出來,然而威廉明娜僅僅只是眼角泛出輕微的水光,她費力地眨眨眼睛,鼻頭泛紅,不再作指責或是痛罵的姿态。她低低的聲音說道,“非常感謝您最後的好心,先生。”

“請接受我的歉意,夫人。我并沒有保護您的丈夫不受侵害。”我甚至沒有察覺他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想法,明明如此明顯,我卻忽略了。阿爾弗雷德并未将這句話說出口,他又看了一眼威廉明娜,對方低着頭,看着地板,或許不是看着地板,她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凝視的地方。

“……”

“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夫人。我很抱歉打擾了您的正常生活,但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保證。”阿爾弗雷德站起來,向威廉明娜微微鞠躬,然後就往外推門離開了。他在心裏甚至感謝威廉明娜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質問他。

她只是沉默着,咀嚼着這一份本不該承受的苦難。

對她而言,這個世界是空蕩蕩的,他想。

伊萬用帽子遮住眼睛在國家圖書館外的長椅上快睡着了,他仍然維持着坐着的姿勢,耳邊回蕩着掠過街道的稀疏風聲。他本來以為今天自己會等不到那個美國人,然而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刻,有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還在凳子上放了什麽東西,叫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并且拿開了帽子。

阿爾弗雷德毫不客氣地坐在他旁邊,灰綠色的大衣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并沒有看身邊的人一眼。

“你們那邊應該在慶祝吧,凱斯卡。”阿爾弗雷德說。

“如果你說的是在小酒館裏喝上一杯,那應該算是吧。不管怎樣,奧伯龍沒能落到任何人手裏,結局令人滿意。你們那邊呢?為即将得手的獵物感到可惜?”伊萬轉過頭就看到了阿爾弗雷德放在長椅上的兩瓶伏特加,驚訝地揚起眉毛,又因此笑了出聲,“伏特加。這可是管制物資啊,你還真的弄到手了。”

“不算太難,兩瓶酒而已。我從軍需處拿的,他們以為有老鼠。”阿爾弗雷德對此有些得意,“奧伯龍沒能順利抵達的确很可惜,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你們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一些。要不是奧伯龍打開了車門,你們本來不可能成功。”

“誰不說點運氣呢,安東尼?說不定本該如此。”伊萬打開瓶子喝起酒來,慢悠悠地說,“我是否和你說過,奧伯龍博士對我說的一句話?”

“什麽?”

“他請求我殺了他。當時我以為他和我開玩笑的呢,你明白的,科學家的幽默我無法理解。”

“噢,看來他一早就想要自殺了。說實話,他打開車門那一刻我都沒弄明白是不是車子出了故障,還是他犯了癫痫,或其他的精神疾病……”阿爾弗雷德回想起前一天奧伯龍忽然之間打開車門時的場面,他得承認自己有那麽一瞬間反應不過來應該做些什麽,他甚至沒來得及下命令。

“我只不過完成了他的遺願——這也是我的任務。兩者不沖突。”

細小的雪花從空中飄落,落在他們同樣都是金色的頭發上,他們一起靠着長椅的椅背,看着前方寥寥無人的道路與古老建築,感覺自己像是從幾乎窒息的水下脫出身來一般如釋重負。伊萬把另一瓶伏特加也打開了,遞到阿爾弗雷德那邊。

“有個‘紅頂’告訴我,我們那裏有只地鼠。”阿爾弗雷德接過酒瓶,順勢悄悄往伊萬的耳邊說道,“凱斯卡,你介意告訴我是誰嗎?”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不知道,反而像是尋求确認。

“你把紅頂的名字告訴我,我把地鼠的名字告訴你。”伊萬譏諷似的笑了出聲,面色因為喝酒而顯得紅潤,但他并沒有喝醉,神智還十分清醒,“我不至于為你出賣戰友。可出賣一個‘紅頂’對你來說十分輕松,不是嗎?他們反正也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

“以後說不定會用上呢?留着總比被你們的人除掉好。”阿爾弗雷德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順便把自己肩上飄落的雪花拂去,他說,“地鼠給你們送去的假情報還好嗎?那可浪費了你們不少時間吧?”他喝了一口伏特加,輕聲笑了起來。

伊萬的臉色變了變,随後又是釋然,“一個可以被挽回的錯誤,有什麽值得追究的?”

“你可真是寬容,凱斯卡。我從未見過如此寬容的俄國人,叫人吃驚,上帝啊,我居然認識了一個寬容大度的俄國人。”阿爾弗雷德模仿着喜劇演員用可笑的語調說出這句話,他感覺自己在酒精的影響下說話有些不經大腦,可他還是禮貌地稱呼着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你喜歡怎麽說都可以,安東尼同志。我應該為你送上一句贊美嗎?”

“請不要那樣,凱斯卡,這讓我很想拒絕你的贊美。”阿爾弗雷德睜開眼睛看着伊萬,發現對方也在笑着,他們兩個人同樣因為任務的過去而感到松了一口氣。雙方都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他們都意識到了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追究問題根源了。

這大概是他們相處最為愉快的一天了。

伊萬搖搖玻璃酒瓶裏面的酒,晃動着的液體在明媚天空下閃閃發光,他說,“我是真心誠意的,不過好像你總是在誤會我。安東尼,別介意,這是我的感受……”

“你能有什麽感受呢?你總是在破壞我的事情,無時無刻都在想着怎麽阻攔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敢打賭,殺了奧伯龍以後你一定想看到我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就像這樣。”阿爾弗雷德擺出一個猙獰恐怖的表情,他瞪大眼睛看着伊萬,而伊萬因為那過于滑稽的臉笑了好幾聲,随後阿爾弗雷德的表情變回原樣,只是帶着淡淡的微笑。

“我們立場不同。在我們見面的第一天,你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我也應該知道。”伊萬對阿爾弗雷德的話不置可否,他不喜歡過多的回憶某件事情,然而在國家圖書館前的長椅上,似乎也沒有什麽話題可以供他們兩個人繼續聊下去了。

“……要知道有這麽一天,我就應該早早把你送上軍事法庭,讓他們把你絞死。”阿爾弗雷德一邊這麽說着,一邊從大衣裏掏出一本書。書的封面對他們倒是都很熟悉,作者名字也是印象清晰。

“奧伯龍的書?”伊萬非常自然地從阿爾弗雷德的手上接過那本書,語調卻有些古怪。

“嗯哼。”阿爾弗雷德用簡短的語氣詞回答。

“你從藏書室裏帶出來的?”伊萬把那本書封面看了看,然後翻過去看看封底,最後還不忘浏覽內容,“安東尼,你就把這本書藏在自己的大衣裏?不錯嘛,技巧娴熟。”

“不然你還以為我能憑空變出一本書送給你嗎?留作紀念吧,凱斯卡。”阿爾弗雷德對身邊喝醉酒了的人翻了一個白眼。

“留作紀念?”伊萬仿佛聽見了什麽可笑的事情而把這句話重複了一次,“真沒想到你們這群人都把偷來的東西當做紀念品送給同伴呢,凱斯卡。”

“鐵幕的東方永遠不會出現這些東西,他們都被限制了,都被審查了,許多人一生都不得發聲。只有西方才有這樣的自由。”

“我們只是拔除毒草,安東尼同志。”事到如今,伊萬已經懶得反駁阿爾弗雷德了,他們合作時期就處于這樣的狀态,抓住一切機會否定對方的信念,抨擊他的陣營,而今合作結束了,這樣的交流狀态卻沒有改變半分。他們兩個人都習慣如此交談了,好像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任務結束了,我也不再是安東尼了。”阿爾弗雷德忽然嘆了一口氣,“我其實不太喜歡你喊我安東尼,事實上,我經常反應不過來。阿爾弗雷德·F·瓊斯我的名字,你可以直接叫我阿爾,沒什麽區別。在西柏林沒幾個人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們都差不多嘛,阿爾弗雷德。”伊萬露出少有的、真正算得上是溫和的笑容,他伸出一只手來與阿爾弗雷德握手,像普通人介紹自己那樣說出自己的名字,“伊萬·布拉金斯基。順便一說,任務結束以後,我也不會留在西柏林。”

“你要回莫斯科,伊萬?”

“當然,那裏有伏特加。東柏林也只有啤酒,太令人難過了。”伊萬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他想了想,又說,“我應該也給你準備一個紀念品的。”

“不不不,我可不敢要。假如那是一個精心僞裝的竊聽器呢?”阿爾弗雷德又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那我說的話你們豈不是都知道了?”

“放心,阿爾弗雷德,要真是一個竊聽器,我保證你一輩子都發現不了。”伊萬看看酒瓶裏還剩下三分之一的酒,而阿爾弗雷德手上那瓶還剩下一半,“按照慣例,我們是不是應該互相幹杯致意呢?”

“好吧……”阿爾弗雷德挑眉,他擡起手來,凜冽寒風從他們兩個人的身邊穿過,風聲幾乎遮住了他們的祝酒詞。

“為偉大領袖幹杯!”

“為自由幹杯!”

Chapter End Notes

1. 開始寫這篇文的時候我恰好在讀莎士比亞全集,因此文中人物的代號取自莎翁劇本《裘力斯·凱撒》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擁有相應代號的人物命運是對應的。

2. 有關間諜方面與冷戰時期的參考來自紀錄片《柏林牆秘史》,以及一位軍情五處官員的回憶錄《抓間諜者》,後來斷斷續續又查了《騙中騙:克格勃與中情局的無聲戰争》、《西方情報機構與蘇聯解體》等書籍。

3. 本文是在一位朋友的提議下創作的,當時她特別熱愛秘密特工AU,希望我能寫一篇相應 AU 的 APH 冷戰同人,然而寫了一大半我才去看了《秘密特工》這部電影。結局的二人敬酒是向這部電影的致敬。

4. 關于本文阿爾與伊萬所代表的兩種價值觀的不同,大概可能會顯得人物 ooc。然而在結束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依然希望他們在殘忍的身份區別中擁有仁慈,正如完成奧伯龍的請求(“那麽就請您殺掉我吧”)與将他的遺書送給威廉明娜。

5.“秘密讀者”這樣的題目、伊萬阿爾初次會面的書展,靈感都來自書本《民主德國的秘密讀者》。

6. 一些關于戰後德國人、戰後虛構的“國家情報安全局”的态度構想都來自于《罪孽的報應》一書,此書詳細分析了戰争後德國人與日本人的心理狀态以及他們對罪孽的思考。

7. 我知道我錯別字很多,故事也不是特別吸引人,感謝大家的容忍,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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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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