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異母胞弟缪聰,比缪存小兩歲,但資質普通,因而缪存十九歲念大二,缪聰不過是在正常念高一,雖然體內都有缪建成的基因,但兩人的長相五官和氣質都無一分相似,缪存清冷漂亮,缪聰要硬朗一些,但經年頑劣,從臉上便透着不好管教。

俗話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缪聰和缪存在家裏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缪聰嘴甜,哄得家長長輩圍着他轉,缪存孤僻,不是發高燒到昏倒,一般不會有人來對他噓寒問暖。

即使後來被證明是藝術天才,大人們也要別別扭扭地啐一句,“難怪從小就像個怪物!”

缪聰人如其名,其實也是很聰明的,只是被嬌寵壞了,從不用于正途,那些個聰明和高情商都用來哄騙缪建成掏錢了。他剛落地就會看眼色,剛斷奶就知道欺負缪存,剛會說話就知道誣賴人,看到缪存因他的指控誣蔑而挨揍,會高興得拍手嘎嘎笑。

缪存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徑自掏出卡刷開門:“沒有空房間,要打地鋪随便,別弄髒我的地板,第二天早上自己把垃圾收走。”

這跟趕人有什麽區別?缪聰臉色變了一變,眼珠一轉,語氣軟和了下來:“哥,別這麽小氣,我又開不了房,回家會被爸打死的。”說罷,偷偷扯了扯女朋友的袖子。

“哥,我發燒了……”女孩很假地抽了下鼻子,弱弱地擡眼說:“三十八度三,睡地板好冷……”

缪存本來想說關我屁事,但女孩跟他初次見面,他總不能遷怒于她,便只能壓下一口氣後冷淡地說:“我給你們開好房,你們去入住。”

只是門已開鎖,缪聰反客為主,一把推開了大門:“別啊哥,知道你有錢,那也別這麽浪費。”

這別墅沒他想的那麽高貴,不過也不錯,就是客廳被缪存當作了畫室,已經堆得很滿了。

“哥,我們睡床,你瘦,你睡沙發擠擠,你要不介意,那就我們三個一起睡床,也行。”缪聰嘻嘻一笑。

缪存知道他純為惡心自己,懶得多費口舌,掏出手機打開界面,輸入1000的轉賬金額,将屏幕亮給缪聰:“現在出去,錢立刻轉給你。”

女孩顯然很心動,這夠他們開個豪華五星了,缪聰看到了她的神色,心裏一不爽,臉上挂不住,立刻就犯起了混:“我就不,哎——我今天就要在你這兒睡!”

之前就聽他爸叨叨咕咕說什麽缪存有錢租別墅沒錢給他買球鞋,今天非得找回場子!

二樓是外國舍友麥特的地盤,缪存跟他向來分得很開,只好叫住缪聰:“別上樓,只有一樓是我的。”

缪聰推開卧室門,推着女朋友進去。女孩子尚還有些扭捏,缪聰卻已經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耳語些不幹不淨的話了。

缪存聽到他說的是“發燒了做得更舒服”,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莫名閃過駱明翰的臉,想到自己燒得人事不省了他還要來強吻他,耳朵別別扭扭地發燙了起來。

缪聰是真沒把他當外人,過了會兒,床發出吱呀的動靜。

缪存進廚房,開火煮水餃,人靠着牆發起呆。吃過了簡單的宵夜,他解開畫布,盤腿席地而坐,從浸着水的白色鐵皮桶裏抓出一把筆刷。缪聰結束戰鬥出來洗澡時,看到他哥正心無旁骛地畫畫。

見了鬼了,都他媽十二點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演型人格,知道缪存在外面畫畫,缪聰反而越戰越勇了,追着女朋友一個勁要。他不知道的是,他哥早就走了。

附近唯一一家五星酒店的前臺迎來了深夜的客人,缪存遞出身份證:“行政套房,嗯,一個人,對,一晚。”

套房潔淨如新,空氣裏的味道好聞到讓鼻子覺得舒适,缪存打開浴缸水龍頭,抽空給缪建成發了條微信:「缪聰把姑娘肚子搞大了,問我要錢打胎。」

明天一早上沒課,缪存直接關機,把随之而來的雞飛狗跳屏蔽了個幹淨。

浴缸側面的窗戶很大,供人躺着賞景,對面便是沿江路的CBD,深夜了也還是燈火輝煌的。缪存趴在浴缸沿,閉上眼,從高層湧入的風吹得他半清醒半混沌。他哼起一首小調,但太斷續了,并不成調。

那是傣族人的歌謠,小時候,媽媽搖着的紡車總會發出咯吱聲。

那似乎是很遙遠的從前了。

·

缪聰被他老子的電話震醒,一聲“喂”還沒出口,便遭到了劈頭蓋臉的一陣罵。缪建成個性急躁,且大腦被酒精浸得比頑石還頑固,根本不聽辯解。

缪聰越聽臉色越不對,剛開始還嚣張不耐煩,聽說缪建成要提着棍子去學校裏打斷他的腿,整個人都慫了下來:“別別別——爸,爸——我真沒有!我操別去學校啊,你要敢去學校我就跳樓死給你看!”

缪建成回回去學校都是給他丢人,他他媽精心維護的人設丢不起這個人!

女朋友穿戴好衣服,嬌聲問:“什麽呀?”

缪聰不敢說,因為缪建成問他懷孕的那個姑娘叫夢夢,眼下這個叫晴晴,他腳踏兩條船呢。

大清早的只有鳥叫,缪聰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開門,然而沙發上空無一人,缪存早不知道去哪兒了。

“操。”缪聰啐了一口,返身回卧室,開始翻箱倒櫃。

“你幹嘛呀?”晴晴用力拉他,“你幹什麽?你偷東西?!”

缪聰冷哼一聲,把缪存的證件包揣屁股兜裏,仍不罷休,在床頭櫃和各種抽屜裏一通亂翻——

“這什麽東西?”

一本棕色封皮筆記本,掌心大小,外面是本子自帶的皮繩捆了兩圈。

“日記?”

晴晴撲哧一笑:“正經人誰寫日記呀?”

缪聰迫不及待地拆開,入目便是一張很漂亮的速寫。

“速寫本?”速寫本藏這麽深幹什麽?

缪聰又嘩啦啦往後翻了一張,眼睛緩緩瞪大,手上的動作也快了起來——

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人的。

“操,”他出口成髒,“我哥他媽的是變态?”

晴晴有些害怕,使勁掰他的手:“你別看了,你快放回去。”

缪聰哼笑一聲,目光從剛才的震驚興奮中冷靜了下來:“為什麽要放回去?這麽好的東西,我得好好留着。”

他大搖大擺地離開,臨了看見臨着陽臺玻璃門并排擺着的兩盆花,心思一動。

缪存上了下午兩節課,又去自習室學到了九點才回家。缪建成不聽勸,缪聰少不了挨一頓揍,這之後缪聰可能會來報複他,缪存已經決定了暑假去版納采風,好避開他的晦氣。

懷着這樣的心情,看到從客廳蔓延到卧室的狼藉時,缪存倒也發不出什麽脾氣了。

“Jesus 缪缪!”麥特今天回來得早,拉着他的手驚恐道,“我們家進強盜了!”

缪存抽出手,很快地用一眼确定畫沒有遭殃,心裏便松了口氣。

“但是這個強盜為什麽沒有搶我的東西呢?”麥特還在自言自語,缪存已經走進卧室。所有衣服都被翻了出來,堆在缪聰昨晚做過愛的髒床單上。

不能要了。

“缪缪,你的花!”

缪存太陽穴一跳,猛地沖出門去——兩盆月季都被連根拔了出來,不僅如此,對方還故意惡劣地把根須上的附着土都抖了個幹淨,培育土散了一地,加侖盆也被摔裂了。

·

駱明翰還在公司,正結束了會議準備下班,看到屏幕上「妙妙」二字閃爍,臉上顯現出意外。

缪存失聯了有段時間了,駱明翰還打算等忙過這陣子再去找他,沒想到半夜三更的自己就送上門來。

“怎麽了?”

撥出電話前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真的聽到他聲音,缪存反而破罐子破摔了,“你知道哪裏有培育土可以買嗎?”

“培育土?”駱明翰愣了一下,立時反應過來:“養月季的?”

“嗯。”

駱明翰懷疑他是想自己了又不好直說,否則大晚上的這借口也忒爛。

“花卉市場和花店裏都可以買到,不過現在都快十點了,都關門了。”

缪存罕見地焦躁起來,“這些我都知道——”他深深地壓下一口氣,“我是問現在,哪裏可以買到這些土?我需要,……嗯,很急的。”

電梯來了,公司人都請他先進。但是裏面信號不好,駱明翰猶豫了一瞬,竟然擺了下手,示意他們先走。

他硬生生在電梯外打完了這通電話,聽缪存說完了過程。

“不要急,我現在來接你,”駱明翰沉穩地說,“我家有,交給我。”

缪存蹲下身,用手一點一點把碎土末攏好,攏成一個小沙包,再小心翼翼地堆到根須周圍。但這無濟于事,已經一整天過去了,那些根有的枯萎了,有的也受損爛了。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他一點都不想找駱明翰。

“缪缪……”麥特戳了戳他肩膀,終究什麽安慰的話也沒說。他知道缪存對這兩盆花有多上心,每天早上刷牙時,都要蹲在跟前,看看新的葉片,看看變深的葉脈和即将而來的花骨朵。

麥特一直覺得缪存蹲在花前刷牙的樣子很可愛,像從沒得到過好東西的小孩子。

從公司到大學城有三十公裏,駱明翰開得很急,一路壓着限速開,還差點闖了紅燈。期間給家裏的園藝師老趙打了個電話,讓他半夜來一趟,要移栽兩盆月季。

半小時後到了別墅口,大踏步沖進去,缪存已經把花和土用報紙束好了。

“我操,”駱明翰下腳的地方都沒,“你們家進賊了?”

缪存沒反駁,抱着兩株花小心翼翼起身,“你家裏真的有嗎?”

他那麽黑又那麽純粹的眼睛,如此帶着詢問地看着他,裏面所有的刺和戒備都消失了,只有脆弱的求助。駱明翰立刻就心疼得不得了,“真的,我保證。”

人上副駕,花仍抱在懷裏。

駱明翰察覺出他的低落,沒話找話:“怎麽我們每次見面都是晚上?”

缪存道歉:“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駱明翰悔得差點咬到舌頭,“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算了,我很高興,你可以多打擾。”

“我是不是很奇怪?”靜了許久,缪存忽然問。

“怎麽這麽說?”

“如果另一個人看到花被弄壞了,是不是不會像我這麽小題大做?是不是壞了就壞了?”

“怎麽會?”駱明翰空出一只手,想幹點什麽,又不敢造次,最後只能又放回到方向盤上,“花是教授和我送給你的,你在乎,我們才會高興,你把它們放在心上,它們才有意義。那個小偷一定知道你很愛惜它們,所以才會特意來破壞。”

缪存默默咀嚼他的這番話,唇角微微擡起。半晌,才很輕地說:“……也沒有在乎你的花。”

這太此地無銀了,駱明翰一腳剎了車的同時解開了安全帶。

“你幹什麽?”缪存茫然擡起眼眸,不确定地問:“……到——唔!”

駱明翰壓着他吻,懷裏空出兩株花的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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