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祭魔 人類果然是最會說謊的種族
在江逐水身上刻上了烙印後,葉辰眉眼都染上了愉悅,步伐明顯輕快起來。
他容貌明豔,是帶着攻擊力的漂亮,本就惹眼額很,此刻更讓人移不開目光。
葉辰的心情好了,對兩個人類的态度也好了不少,“與其說他們是鬼,倒不如說是殘念。”
生人留下的念頭,純粹幹淨。
這村子陰氣重鬼身上卻沒多少,村子的鬼還有集市的念靈都沒有惡意,乍看過去,的确很像是在鬼地生活的凡人。也不怪應橋和葉楓認不出來,畢竟年紀小,見識少了點。
集市的念靈穿着樸素,臉上的笑容真實富有感染力,看起來就像是一群耿直淳樸的普通村民。
應橋和葉楓略帶驚奇地看着這一切,葉辰解釋完又覺得有點沒意思,這時有個女性念靈卻忽然開口,“小夥子啊,聽老吳說你們車子壞了啊?哦,老吳就是總開小貨車那個,突突的,噪音賊大那個小貨車。”
說話的念靈是個看起來有些清瘦中年婦女,她笑眯眯遞給葉辰一個梨,梨上帶着水一看就是剛洗過的,葉辰垂眸盯着離自己只有半臂距離的梨子,又将目光落在女人那雙比其他農家人要白淨許多的手。
他擡眸直直看向女人,農村的人因為要下地幹活,身體多少都會有些肌肉,力量也比城裏人要大,但這女人看起來居然有些弱柳扶風,唇色也泛着不健康的白,帶着點病氣,渾身上下唯一帶了精氣神就是女人淺色的眼睛。
念靈是執念而生的産物,只保留了主人生前一部分意識,大多都是無知無覺,只遵循不能的,但眼前這個念靈不一樣。
她有意識。
女人見葉辰不說話只盯着她,直接把梨子塞到葉辰手裏,“吃吧吃吧,洗過的,是幹淨的。”
葉辰拿着梨子,神情有些疑惑,他是魔,世間生靈都該怕他才對。其他無意識的念靈都避開了他,這有意識的念靈怎還來招惹他?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女人随意擦了擦手,“村子真是好久沒來人,我都有點不适應了。”
葉辰發現女人的手指不自然的抖動着,他心下了然,原來還是怕。他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如同深淵般注視着女人,冰冷可怖。
女人的笑容弱了幾分,視線在四人中來回飄,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你們是、是天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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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橋和葉楓神情一正,微微挺直身體。好家夥,他們還沒認出這東西是啥,人家倒先把他們認出來了!這年頭當天師也好難啊。
日頭漸漸升起,支着攤位的念靈們也開始收拾東西,很快集市就空了下來,女人帶着葉辰四人離開集市,剛踏出集市葉辰回頭看了一眼,大片的濃霧将集市裹住,集市很快就消失在濃霧中。
念靈就是個念頭,弱得不堪一擊,念靈得以存在靠的就是這村子陰氣,但總歸還是弱,出來一次便要修養好久。
唯一奇怪的就是這地方的念靈似乎太多了點。葉辰眨了眨眼,把這念頭抛在腦後,不去理會。
女人看着濃霧嘆了口氣,蒼白的面容上添上愁緒。
“這樣存在着,不如散了去。”
女人帶着他們來到一間屋子,這屋子看着有些破敗,似乎許久沒人來過,她說:“沒了人氣兒,房子怎麽打理也好不起來。”
她語調很輕,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
屋子很空,桌椅板凳都沒有,看着有點冷清,後院倒是綠茵茵的。
女人将背上的竹簍卸下來,不太好意思,“鄉親們每月就趕集這天能出來,平日裏都安靜睡着,這幾年我有實體了,便種了些菜拿過去,想着每個月讓他們開心開心。”
“那他們能吃嗎?”應橋好奇。
“算是能吃吧,像吃祭品那種。”女人笑了笑。
葉辰打量着四周,忽然說,“你剛才問老吳?”
女人攥住衣角,“是,他是我爹。”
葉辰歪了歪頭,老吳是開小貨車,每天都要和老張上山采藥的那個。
若說集市上的念靈是執念,而村裏則大多無知無覺混混沌沌的鬼,雖說看起來能交流,但其實并沒有多少神志——若真有神志,怎麽會不來集市看看這兒的念靈。
老張和老吳與村裏其他的鬼都不一樣,他們更有自主性。
“書上說念靈是人執念未消滞留人見的念,你們久而不散是因為有未了的心事?”應橋問。
葉辰聞言挑眉,驚訝地看向應橋,這幼崽雖說不着調了點,但背書确實不錯,起碼知道念靈是何物,知道如何消除念靈。
“別急着誇。”江逐水湊近,貼着葉辰的耳朵說話,又将手機放在葉辰身前。
葉辰低頭看手機,手機屏幕上有一個放大鏡樣式得搜索框,裏面有兩個大字兒“念靈”,下面則是關于念靈的介紹。
江逐水語氣沉痛,似乎是惋惜魔王殿下被小人蒙騙,“很明顯,他看了小抄。”
葉辰輕掀眼皮,黑眸又露出幾分不解。
這個會發光的小黑盒子他這些天已經看見好些回了,在葉宅那會兒江逐水每天要拿起很多次,似乎是在和盒子對面的人說話,小魔王分析它應該是個傳音設備。但這傳音設備似乎和那車子一樣,也不能在這兒用,起碼應橋已經哭嚎了好幾次這地方沒信號。
所以,它不僅是個傳音設備,還是個移動藏書閣?
小魔王不動聲色,沒有說話。
“執念?”女人眼神空洞,周身帶着脆弱的破碎感,“哪有什麽執念,我們只是被困在這兒了,離不開。”
“離不開?那您這屬于地縛靈,和我們業務範圍有些沖突啊。”應橋突然說話,将這憂傷的氛圍徹底打破。
衆人:“……”
應橋神情無辜:“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
場面安靜的有些尴尬,女人不知如何開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以什麽形式存在,只知道正常的鬼都該去地府排隊投胎,可村子裏的人卻被困在這兒了,他們離不開,也沒有鬼差抓走他們,就放任他們在這兒渾渾噩噩。
她是運氣好才僥幸記起了生前的事,可活動範圍只局限在集市和這棟老房子,她能在這兒看着每日村長和她爹上山采藥,可他們卻看不見他。
“少廢話,真當本王帶你出來是來給你完成願望的嗎。說,你們村子祖祠、祭壇在哪。”葉辰耐心告罄,甚至開始思考要不幹脆炸了這地方算了。
女人無措道:“我們村沒有祭壇啊……祖祠的話,我小時候聽我爹說是有的,但後來那地方擋了一處地,就拆了。”
葉辰愣住:“沒有?”
他偏頭看向江逐水,後者也看向他,不需要言語,葉辰瞬間便明白了。
葉辰雙唇緊閉,烏沉的眸子逐漸覆上怒意,一縷額發落于眉骨上,迤逦的面容多了分淩厲,周身嫌棄滔天巨浪般的氣勢,讓人不敢直視。
江逐水俯身想将這縷額發撥上去,葉辰卻直接拍開他的手,眼神添了些惱怒,“你早就知道了。”
葉辰沒再說話,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現在顯然是怒極了。
是活人祀。
他早該想到天道沒這麽好心,惡欲祭祀頂多就是讓他惡心一下,沒有任何實質傷害。
只有活人祀,罔顧人倫、罪大惡極,方能借此降下罪孽,以天雷罰之。
小魔王怒極,卻又覺得不大對勁。
他是受祀者,受到的罰可要比祭祀者高得多,天道這般算計,不惜自毀規矩,那是鐵了心要弄死他,按理來說封印破除那天便能借勢将他挫骨揚灰,哪還能容他活到現在。
可他還站在這兒,就如江逐水也活着。
葉辰靈光一閃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看着江逐水眼中一片暗沉,後者坦蕩回望,卻沒再上前。
——江逐水不是轉生。
從一開始他就想錯了。天道還未放棄将他滅殺,那就代表江逐水還有成道的機會。
“某些人真是活得久了連臉皮都不要了,連魔都騙。”葉辰輕嗤一聲。
分明有天道護着卻還來騙他的烙印,嘴裏說着怕被鬼盯上,心裏指不定想什麽呢。
“人類果然是最會說謊的種族。”
應橋覺得不對:“也不能這麽說吧,我覺得鬼也挺會說謊的,不是有句話叫鬼話連篇嘛,而且人死了也會變成鬼,這大概就是一脈相承的……”會說謊。
應橋想要活躍氣氛,但在小魔王的注視下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直接啞火了。
葉辰語氣冰冷:“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應橋捂嘴眨眼表示自己還是很乖的,他悄悄給江逐水抛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表示自己不是不尊敬長輩,而是真的沒本事救不了長輩。
女人弱弱開口:“那個,所以幾位天師大人能幫我給我爹捎個信嗎?”
她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念靈,看不懂這幾個天師大人在争論什麽。
葉辰聽見女人說話才想起來屋裏還有個人在,女人方才認出他們是“天師”,上來搭讪想讓“天師”幫她捎個信給她爹。
“信呢。”葉辰問。
“謝謝大人,信就在櫃子裏,您開門就能看見。”女人展顏一笑。
葉辰打開櫃子,櫃子只有幾盒粉筆,角落裏都是蜘蛛網,黑漆漆空蕩蕩的,哪有什麽信。
他用身體擋着櫃子,聽着身後的女人念叨。
“我死的太突然了,連口信都沒留下,我爹就我一個閨女啊,他老了怎麽辦啊……”
“還有村裏的小孩兒,都要好好學習啊,好好學習才能報效國家,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也不知道我死了之後我家那口子,能不能照顧好孩子,我兒子小小的,還不會走路呢……”
活人安靜地聽着她念叨着家裏人、念叨着村子裏的孩子、又念叨着自己才丁大點兒的兒子,連跳脫的應橋都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女人的身形逐漸變淡直至消失,而櫃子裏卻多了一封信。
小魔王拿起信封,輕垂眼簾,“人果然最會說謊。”
不止會騙別人,連自己都騙。
“念靈騙自己村子裏的人還活着,村子裏的鬼騙自己這些念靈只是去了別的城市,他們都忘了自己已經死了。”葉楓喃喃道。
他看向葉辰:“是這樣嗎?”
他眼圈還紅着,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葉辰擡眸看着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可葉楓已經懂了,“信裏寫了什麽?”
“葉崇光和我說你天賦很好。”葉辰說。
道法學的快一點就透,在當下玄門的小一輩裏,他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葉辰又說:“但你不适合走這條路。”
葉楓太容易共情,不止是共人情,還有共鬼情,而世間的鬼大多帶着難言的執念,渡不過那道坎。若是在千年前,這樣的人只有兩個結果,要麽普度衆生立地成佛,要麽被世間的苦難逼瘋。
葉楓不在意魔王對自己的評價,又執着地問:“信上寫了什麽?”
葉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後實話實話:“以她的念力,能化出這封信已屬不易。”
所以信裏什麽都沒有。
就像剛剛那只有兩盒粉筆空蕩蕩的櫃子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葉辰:謝邀,烙印被騙,傾家蕩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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