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祭魔 魔王的所有物

菜園中，兩只皮毛灰亮的驢子正威武地驅趕試圖染指自家菜園子的陰氣，被驢蹄子碰到的陰氣則倉皇逃開，不敢再靠近地面。

兩只驢子如皇帝般巡視了一圈菜地，确認菜被保護的很好才低頭慢悠悠吃了口草補充體力。

葉辰擡手，其中一只驢子便不受控制騰空，它朝着葉辰飛來，過程中越變越小，等落在葉辰手中時已經變成了一張薄薄的黃紙。

“紙驢？”魔王指尖輕撚，又随意地将這紙片做出來的驢子扔下去，讓它和同伴會和。

被丢下的紙驢落于地面重新變成實體，哼哧哼哧地繼續吃草，并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是人類的紙紮術。

葉辰看着地面，黑眸緩緩變成金色，額間魔紋也如烈焰般亮起，四周的陰氣像是看見了什麽天敵一般如潮水般褪去，過了一會兒又慢吞吞的湊近魔王。

一縷陰氣親近地纏上葉辰指尖，撒嬌般地讨好着魔王。

人類中有人天生得靈氣親近，修煉起來事半功倍，呼吸間都能增漲修為，這是靈氣喜歡他們，同樣，陰氣自然也有喜好。

魔本就是天下至陰至邪，吸引陰氣再正常不過的。

不過陰氣畢竟是鬼道的東西，魔卻未必有多喜歡它們。

相比陰氣，葉辰還是更喜歡自家的魔氣，而且這地方的陰氣已經被污染了，他果斷将指尖那縷陰氣驅逐，十分得冷酷無情。

知道魔王不喜歡自己，陰氣委委屈屈地退了出去，盤旋在陰氣之上的惡欲卻不願離去，掙紮脫離陰氣，還想往屋裏沖。

葉辰還沒來及得出手将這些髒污的惡欲打散，底下的兩頭驢子就猛地沖上來，張開嘴巴直接将惡欲吞下肚。

小魔王動作一頓，神情略有幾分茫然。

“怎麽什麽都吃，髒死了。”回過神的小魔王頗為嫌棄地拍了拍其中一只驢的頭，語氣不善，“快點吐出來，不然我一把火将你倆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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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驢子埋頭苦吃，沒分給葉辰半個眼神，嚣張的沒邊了！

喜怒不定的魔王大人脾氣上來了，将兩頭驢子重新變成紙，他抖了抖兩張有些發灰發黑的黃紙，眉頭緊皺，“原材料差勁、線條歪歪扭扭、附靈技術也不行，一看就是外行做的。”

外行做出來的東西聽不懂人話，那本王就大發慈悲原諒他吧。

兩頭紙驢其實沒葉辰說的那般不堪，雖然制作手法的确粗糙了些，但在驅除陰氣時的身姿還是勇猛的，起碼有用。

葉辰将兩張皺巴巴的黃紙揣進兜裏，轉身回了屋。

南屋裏，三名人類依舊如屍體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呼吸微不可聞。

葉辰剛爬上炕，手腕就被人握住了，随後身後貼上一具溫熱的軀體。

江逐水将頭埋在葉辰脖頸，手臂環在葉辰腰間，“回來了？”

他聲調低沉，磁性的聲音帶着一絲啞意，有種說不出來的性感。

“離本王遠點。”葉辰皺眉推開江逐水。

真沒自覺，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功德會紮到本王嗎！小魔王翻身背對江逐水，渾身都寫着不開心。

“殿下就把我們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丢在鬼窩裏了？”江逐水輕笑一聲，又貼了上來，“我這個香饽饽萬一被鬼盯上了怎麽辦。”

功德金光、帝王紫氣，對鬼怪來說的确是大補之物，像江逐水這個體量的，真要是被吃了，養出十幾個鬼王沒問題，他說自己是香饽饽倒是事實。

葉辰心說你被盯上關我屁事。

江逐水像是知道小魔王在想什麽，含笑說：“我要是被吃了，以後誰給殿下保養魔角啊。”

……這倒是個大事！

葉辰頓時面色一沉，眼中兇光畢露，兇狠道：“誰敢動本王的人！”

黑暗中，男人将手搭在魔王腰間，雙目閉合，像是又睡過去了，可若仔細看，能看見他薄唇微勾，冷淡的眉眼都變得溫和了。

第二天清晨，房內鐘表的時針緩緩指向“四”時，葉楓和應橋猛地坐起，他二人渾身是汗，喘着粗氣，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疲憊。

“太他娘的難受了。”應橋抹了抹臉，後怕道，“臨睡前我才反應過來昨晚上那睡意不對勁兒，但那時候念訣已經來不及了。”

身體和意識分割，再掙紮也無濟于事。

“嗯，一樣。”葉楓平複呼吸，“應該是被魇住了。”就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中招的。

葉楓回憶一番，若說他們做了什麽額外的事情，那就只有進院之前幫老農搬了下藥簍……

他們倆起床的動靜不小，直接把旁邊的小魔王吵醒了。

“吵死了。”葉辰掀開眼皮，燦金色眼睛直直看向兩個人類幼崽，眼中滿是冰冷。

應橋看見自家大王醒了，精神一震，疲憊盡消，興奮道：“大王您昨天晚上出去發現了什麽呀！”

他身體雖然睡的死了，意識卻清醒的很，聽見了自家大王出門的聲音，晚上那麽努力掙紮有一半的原因是太好奇外面發生了什麽。

葉辰坐起打了個哈欠，再睜眼金色的雙眸就變成了黑色。他把兜裏的兩片黃紙丢給應橋，神情慵懶。

發現什麽？兩只紙驢。

應橋将兩張黃紙拎起來，神情疑惑：“這畫的是狗？腿兒咋還不一樣長，咱家剛八歲的小孩畫的都比這好吧。”

葉楓在一旁點頭，心說要是家裏人畫出紙狗若是這模樣肯定會被家主打手板。

“是驢。”葉辰翻了個白眼。

應橋：“？？？”

葉楓：“？？？”

你是魔王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啊！

他倆還想再争辯一下，卻忽然聽見外間傳來走動聲——是老張起了。

葉楓下意識看了眼窗外，天霧蒙蒙的，晨光微熹，但離天亮應該還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吾王，這鬼窩的氣候應該是春末夏初，天氣适宜，日頭還短。”

他們進鬼窩前，海城已經入了夏，悶熱悶熱的，但陰氣屬陰性涼，是以他們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季節變化。

季節屬自然，能改變季節的鬼窩實力就要比普通鬼窩強上不少。葉楓本意是想讓魔王大人再謹慎些，但看見葉辰一副懶散的神情又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

算了，他還是管好自己吧。

葉辰慢吞吞下炕，剛踩到地面，門就被江逐水推開，門外的男人沒想到小魔王居然能起這麽早，略帶詫異地問：“不睡了？”

“吵死了怎麽睡。”葉辰不耐道。

葉楓和應橋羞愧低頭。

葉辰走到門口，“別擋道。”

江逐水順從讓開，活像個溺愛熊孩子的家長。

這兒的生活質量的确不大行，小魔王的耐心又向來差，這會兒估計已經動了把這鬼窩掀了的念頭。

外間的老張往爐膛添了柴火，鍋中放上半鍋水，他又打了四五個雞蛋在大碗裏，往裏放了鹽和油攪和攪和，最後填上半碗水撒上蔥花，将這大碗放在鍋中央，蓋上了鍋蓋。

“小娃娃起的這麽早啊，爺爺飯還沒做好呢，”老張聽見腳步聲回頭，他指了指鍋，“鍋裏蒸的是雞蛋糕，等半個小時柴火滅了把碗端出來就能吃，電飯煲裏有飯，冰箱裏有我自己做的牛肉醬，先湊活湊活，爺爺中午回來給你加餐。”

老張很明顯是把葉辰當成小孩兒哄了。

魔王面色如常，他看了看爐膛裏的火忽然問：“是不是要看火？”

用魔火燒一燒肯定熟的快。

“喲，小孩兒哪能玩火。”老張笑呵呵，“還是讓你舅舅來吧。”

舅舅？魔王面色一寒，冷厲的視線直直射向後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江逐水已經被他殺了幾萬次了！

占便宜沒夠了是不是。

老張并沒有意識到他救下了自己的廚房，他收拾好竈臺，又把桌子支了起來，随後外面傳來一陣熟悉的“突突”聲，他放下手裏的活，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诶，爺爺得走了。”

老張年紀不小了，步伐卻矯健的很，三兩步就跑到前院把鐵門代開，門口停着的果然是昨天那輛敞篷小貨車。

葉辰出屋，随意掃了掃四周，視線落在藥簍時忽然頓住。

昨天夜裏這些藥簍還一字排好，現在卻散在角落，藥簍裏面的東西也不見了。

老張把門打開，昨天開車的老農跟着老張進院，兩人利落拎起角落的空竹簍，老張見葉辰站在門口又多囑咐了一句：“小娃娃不睡覺哩？離天亮還早，先回屋歇會兒吧，要是無聊去村子裏轉轉也行。”

車上的老農喊了一嗓子：“老張，快些走嘞。”

“诶，就來就來。”老張加快腳步爬上車。

葉辰站在平臺上看着兩個老農上車，藍色的敞篷小貨車搖搖晃晃開走，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

“跟上去看看？”江逐水不知何時站在了葉辰身邊，輕聲問。

葉辰搖頭：“沒必要。”

他對鬼村的秘密不感興趣，只想毀掉祭祀源頭。

應橋二人也起了，二人撸起袖子把昨天剩下的小番茄洗幹淨，又切了兩個西紅柿拌了糖給小祖宗留着。

葉辰進屋時應橋剛放好白糖，“大王，先吃點餐前水果！”

自家種的西紅柿又紅又甜，口感綿綿沙沙，洗幹淨直接啃都是好吃的，放上白砂糖後，西紅柿汁水和糖混合，又增了些甜意。

糖拌西紅柿，精華都在水裏，葉辰自然不會放過盤子裏的糖水。他擡起盤子将糖水聚集到自己這邊，用勺子盛着喝。

魔王垂着眼睛，安靜地吃着西紅柿，那張精致瑰麗的臉沒有平常那般具有攻擊力，反而多了些乖巧。

他低着頭，墨色的長發披在身後，瑩白的脖頸上一根紅繩突兀地挂在上面，又被一縷垂在胸前的頭發遮住，半遮半掩卻更顯欲/色。

這就是魔，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引人堕入深淵的致命誘惑。

江逐水回屋拿了把梳子，葉辰的頭發黑亮柔順，不手感極好。江逐水将頭發高高抓起，最後拿出一根紅繩将系好，一套動作下來輕松熟練，不知做了多少次。

小魔王甩了甩頭發，表示自己很滿意。

竈裏的火滅了後又悶了五分鐘，葉楓才掀起鍋蓋，把鍋裏的雞蛋糕端出來。

雞蛋糕呈嫩黃色，表面浮着一層清油，蔥花點綴在上方，看起來還挺有食欲的。

葉辰拿勺子挖了一塊，發現這東西有點像前幾天吃的布丁，他把雞蛋糕送進嘴裏，有些失望。

不是甜的。

不甜他就沒什麽興趣了，揮手放過了雞蛋糕。

他們吃完早飯，天也差不多亮了，葉辰這才決定出去。

今天有早集，村裏的人不多，零星有幾個大娘坐在門口摘菜，看見葉辰他們了就友好的打了個招呼，還告訴他們集市在哪邊。

葉辰本以為自己找到祭祀源頭肯定是輕輕松松的，結果走到村子裏才發現，惡欲多的很，源頭是真毫無頭緒。

這不應當，他，受祀人，找不到祭祀地？

但小魔王不覺得自己有問題，肯定是鬼窩有問題——這兒的鬼，一點不把自己當鬼。

他們遵循着生前的軌跡，在村中生活，像平常的農民一樣播種收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息比活人還陽間。

葉楓觀察後疑惑問：“村子裏好像沒有小孩？”

應橋說：“父母帶孩子去城裏打工了吧。”

也有道理，畢竟現在年輕人誰願意留在村子裏，但也不至于連一個小孩都沒有吧，而且昨天老吳還說今天要帶家裏的娃娃看病，說明村子裏應該是有小孩的，也不能就老吳家裏把小孩留在村子裏吧。葉楓思考過後心裏的疑惑反而更大了。

葉辰聽見二人對話只覺得無語，就這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天師呢。村子裏看不出什麽異常，葉辰便根據村民的指示往集市走。

一到集市“人”一下子便多了起來，有幾個擺攤賣水果的大娘看出來他們是村外的人，笑眯眯洗了個幾個蘋果塞給葉辰幾人。

“村子裏的人看起來都好友善，還給我們洗水果吃。”應橋手裏拿着一個蘋果咔嚓咔嚓，兜裏還揣了兩個大娘給的香梨，他小聲對葉楓說，“你說他們是不是也不知道這兒是鬼窩？”

葉楓看了看水果，又看了看這集市上來往的“人”，神情愈加茫然，“他們真的是人嗎……”

前方的魔王聽見這話冷冷一笑，看向葉楓的眼神透着譏諷勁兒，似乎是在說——“真不容易，居然還能看出來啊。”

應橋，吃着蘋果的嘴巴倏然停住，“什、什麽意思。”

咋就不是人了？

這都不是人嗎！

我是個天師，你不要騙我！

葉辰随意瞥了一眼，沒多理兩個陷入自我懷疑的幼崽。

集市不算大，一眼就能望到頭，賣的東西也基本都是自家種的。

數數攤位大概有四五十個，但攤位上賣的東西極少又重複，價格也非常友好，看得出來鄰裏間相處和睦。

村子的人生活幾十年，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乍一出現四個陌生的小夥子，村民們卻并不排斥，反而熱心的問他們需要什麽。

沒一會兒江逐水手裏就多了七八個袋子。

男人被一衆鬼圍着，面色冷淡，身旁的大娘似乎問了什麽，男人忽然擡眼看向葉辰，黑沉的眸子閃過笑意，一時間冷意盡消。

這兒的鬼雖然不把自己當鬼，但本能還是會想靠近江逐水這個金光球。

小魔王視線掃了掃四周，心說江逐水的确是個香饽饽，就這麽把人放在鬼窩裏似乎有些欠妥當。

他心念一轉，指尖微動，一縷魔氣悄悄攀上江逐水，魔氣成紋，最後烙在江逐水鎖骨下方。

烙印在身體上的魔紋傳來一陣灼燒感，男人長睫一顫，視線落在葉辰身上。

魔紋将金光紫氣藏匿起來，圍在江逐水身邊的鬼逐漸離開，她們回到自己的攤位，招呼着其他村民，再沒分給江逐水半點眼神。

葉辰勾唇，笑容肆意張揚，帶着點挑釁的意味。

江逐水隔着衣服輕撫魔紋，是魔語，劇烈的灼燒感讓他輕易辨認魔紋的意義——是小魔王的名字。

意思是，魔王的所有物。

作者有話要說：

葉辰（叉腰）：蓋個章，免得被不長眼的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