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塵世間 江逐水的劍

玩羅盤的鄭姓老道士直直看向葉辰，目光很是銳利，他打量葉辰兩眼，沒在葉辰身上看出半點鬼氣後便渾不在意地移開目光，随後指着山頭自信滿滿道：“鬼王就在那個方向！”

看得出來這個道長的心态相當年輕，體态也足夠輕盈，往前一蹦便翩然落到了馬路這邊，葉辰見這老頭離得近了，便張牙舞爪得要攻擊上去。

鄭老道士見狀後退了小半步：“喲，這是咋的了，莫不是被鬼王迷惑了？莫怕，我這兒有清心符！”

他迅速掏出一張黃紙，動作十分流暢地往葉辰腦門上一貼。

應橋閉了閉眼：“……”鄭爺爺，你自求多福吧。

葉辰擡手将腦門上的符篆揉成一團往老道士腳下一丢，看着老道士的眼神很是陰森。

鄭老頭感覺背後猛地竄起一股涼意，他頓時警覺地四下掃視，沒發現任何異常，這才放松下來，見葉辰一臉憤怒地看着他尴尬地撓了撓頭，“诶呀，沒有被鬼王迷惑啊，真不好意思啊，爺爺看走眼了。”

平白無故被人改了種族，又莫名其妙被貼了個符篆在腦門上，小魔王又氣又委屈，可這人道歉速度太快了，他再計較好像會顯得自己很小心眼一樣。葉辰盯着老道士看了一會，扭頭冷哼一聲。

鄭道長依舊樂呵呵的：“誰家的小孩啊，長得真俊，今年多大啊，在哪上學啊？”

在後方慢吞吞跟上來的葉崇光掃了眼命大的老鄭，這才說：“我家的小孩。”

“你又撿小孩啊。”老鄭立刻變臉，語氣酸溜溜的，“天賦又挺不錯的呗。”

葉家在玄門的地位相當超然，除了有葉崇光這個玄門大師原因外，第二個原因就是葉家的小輩各個天賦出挑，旁的人十幾年才能練出來的本事，到了葉家那邊沒個幾年就能出師。要說葉家小輩都是流着葉家的血就算了，可偏偏總是葉崇光出趟門，看那小孩被遺棄了覺得可憐撿回來的。

你說這都什麽年代了，遇見小孩被遺棄拐賣了，報個警送到福利院也就算了，哪有把小孩撿回家裏的？現在養個小孩，吃穿用度上學讀書培養興趣愛好……哪樣不花錢啊，尤其葉家是沒落過的，底子沒那麽厚，葉崇光當年過的也緊巴巴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閑心養小孩。

葉崇光走到葉辰跟前給他理了理領子，動作十分自然，身體則巧妙地擋住了老鄭的羅盤，他對撿小孩的事避而不談，重新挑起話題：“此地陰氣濃郁，卻并無血煞之氣。”

言外之意，你天象是不是看錯了？

後面跟來的其他道士聞言也是贊同：“不錯，而且小江也在這兒，剛出世的鬼王不可能擋的過這般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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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辰撇了眼旁邊的江逐水，沒想到這人現在都成了天師判斷此地有無鬼怪的參照物了，啧。

老鄭聞言眉毛豎起，很是倔強：“你質疑我看天象的本事是不！而且我看錯老禿…咳和尚還能看錯麽！下下簽的批文能作假麽，鬼王出世，生靈塗炭，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被稱為老禿和尚的方丈搖了搖頭：“阿彌陀佛。”

生靈塗炭？片甲不留？本王現在就想把你們全吃了！

小魔王一聽這老頭說話就生氣，差點要當場暴起教訓這老頭，還是江逐水拉住了葉辰，小魔王雖然氣鼓鼓的但到底沒再看鄭道士。

葉崇光見自家小祖宗居然沉住了氣不禁有些詫異，他深深地看了眼江逐水，眼裏閃過一絲深思，然後朝自家外孫使了個眼色，應橋秒懂，立刻起了狀态：“姥爺你們來的正好！這裏是被許越屠村的小荷村！當年的超度根本沒作用在村民身上！”

聽到許越這個名字，一同前來的玄門德高望重的天師們臉色頓時一變，葉崇光也是眉頭緊皺。

一旁的葉楓也反應過來，“我們先前被困在陣法裏沒辦法出來，而且村子裏還有一個煉魂的陣法，村民們的魂魄這幾十年也被困在村子裏出不來。”

“阿彌陀佛。”方丈輕嘆一聲，視線落在後方的鬼魂上，“老衲送諸位一程。”

村長見和尚看向他憨厚地笑了笑，他朝着老和尚鞠了一躬，身後那些沒多少意識的村民也渾渾噩噩跟着他朝前方鞠躬。

諸位天師見狀心頭一酸，許越和他們是一個時代的人，當年的許越明明是天之驕子，卻忽然瘋魔一般的走了邪路。屠村血祭，妄圖以此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事情敗露後他們趕來時已經晚了，小荷村的村民，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剛出生的嬰兒，無一存活。玄門的天師們當年為小荷村的村民唱了數日的往生咒，希望這些受了無妄之災的村民投胎路上走的順利些。

卻沒想到當年做的竟是無用功。

小荷村的村民被困在陣法中數十年，他們的往生咒未曾作用在村民身上，那當年他們真的擊殺了許越嗎？

這邊幾位老天師臉色變換，那邊老和尚已經帶着小和尚們席地而坐，念經超度鬼魂。

應橋看了眼已經不需要他在起範了，趕緊小聲問：“姥爺，你們怎麽來了？”

葉崇光老爺子低聲回：“五日前天象大變，隐有邪崇兇煞出世之意。天象顯示一旦放出邪崇便會血染千裏，但若是在邪崇未曾蘇醒前封印，一切就有救，而且此次的天象的方向指向太過清晰，連你鄭爺爺都看得懂，所以來的人特別多也算傾巢而出了。”

應橋看了眼這一堆以前見不到的玄門大師們，驚嘆地點點頭，但他又有點驚奇連鄭爺爺能看得懂的天象，那的确挺兒戲的。他用瞟了一眼天空，暗示地對自家姥爺說：“姥爺，是不是那什麽針對嗯……咱們？”

五日前的天象大變，那不恰好是他們家魔王昏迷的日子啊！

葉崇光沒有回話只高深莫測地搖搖頭。

應橋啧啧兩聲，心說這天道還挺不講究，鏟除異端的手段這麽低劣，一點都不光明正大。

玄門這次來的人各個是大佬，且人數不少，除了和尚們在念經超度外，道門這邊也在為村莊的鬼魂祈福，不過也有像鄭道長這種只會舞刀弄劍對念叨的這些完全不了解的，他問應橋：“我看這兒的鬼都挺平和的，許越的陣法還能讓鬼沒有戾氣啊？。”

許越和鄭道長也算是一個時代的人，許越屠村他也是曾經來圍殺的人，知道許越手段殘忍，也見過被許越和其弟子屠殺後的村子有多慘烈。

“并非如此。是村民們心中的怨恨已消。”葉楓搭話。

他簡單将自己和村長聊天後得到的結論講給鄭道長——仇人已死，我等沒什麽怨了的。

饒是鄭道長這般見多識廣的天師聽見這言論也是愣了許久，半晌憋出來一句：“真是……民風淳樸。”

村民越是淳樸，就越顯得做出這般惡事的許越喪心病狂，天師們這會兒心裏都清楚，他們當年被許越的陣法欺騙了，本該死去的許越或許也還沒死，但這話他們不能在這兒說。村民以為許越死了也是好事，起碼不會為了惡人犯下錯誤。

小荷村的村民何其無辜，生前死後都不得安寧，只希望他們能在輪回路上走的暢快些。

村民枉死，變成鬼後也未曾做過惡事，反而幾十年間送出了很多誤入此地的普通人，也算功德一樁，加上他們并不留戀世間，這場超度的法事只做了三小時就結束了，不止是村民的鬼魂去了自己該去的地方，村長手中念靈球裏的念靈竟也被順利超度。

住持：“阿彌陀佛，感天垂憐。”

玄門大佬們長長嘆息一聲，鄭道長說：“也算是個好結果，老天爺網開一面，沒真讓他們消散。”

葉辰冷笑一聲，眼中盡是嘲諷。什麽垂憐，什麽網開一面，村子裏的人變成現在這樣不都是天道搞出來的，不過是始作俑者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罷了。

超度結束，在場的天師這才有心思交流。

“沒想到許越當年便能做出瞞天陣法，阿彌陀佛。”住持嘆氣，當年他也是超度鬼魂的一員，卻未曾感受到自己是被陣法蒙騙了。

“許越肯定沒死！”一位相對年輕的道長滿臉嫌惡，他深吸一口氣才壓下自己的怒火，朝着大師們抱拳，“許越逍遙法外六十餘年，想必實力比當年更盛，此事我要盡快回去禀報給家父，諸位大師，韓某先行一步。”

他想走其他人也理解，紛紛抱拳相送，等韓道長走遠了才有個坤道說：“許越當年是被韓家領養回來的，韓老爺子看他大冬天的躺在路邊就剩下一口氣了，心一軟就把人領回家了。他天賦又的确好，沒幾年就闖出了名聲，結果到底是識人不清，老爺子到死都不瞑目。而且那年來圍剿，韓老大又被陣法傷到了身子骨一下子就不行了，這回天象這麽吓人，也就是把自己兒子派了出來，恐怕是……”

當年韓家在玄門是一呼百應的存在，一方面韓老爺子德高望重，一方面家裏兩個接班的小輩都相當優秀——親子韓白時一手劍法出神入化，養子許越年紀輕輕就成了陣法大師。結果後來許越喪心病狂血祭全村，又不顧舊情弄傷了韓白時，令原本強盛的韓家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韓老爺死時都無法釋懷自己當年竟救下了一個惡魔。

鄭道長翻了個白眼：“嘿，我說你話怎麽這麽多，韓家怎麽樣跟你有啥關系啊，管好你自己行不行啊，有時間多跳會兒廣場舞，少動你那嘴皮子。”

他跟韓老大關系好，知道韓老大雖然當年傷的不輕，但身子骨還算硬挺，又因為淡出玄門圈子，平時打打太極溜溜鳥生活惬意得很。這回沒過來一擔心自己十幾年沒拿劍了耽誤大家夥的事，二是韓家的事本來就逐漸交給他兒子韓睿鋒來管理，怎麽到了這女人嘴裏就成了要死了？

劉姓坤道就是想扯個閑嗑，沒什麽惡意，被這一麽一怼也是沒好氣，“喲，你又懂了？你這麽能耐你來算許越現在在哪啊，別讓老婆子我出手啊。”

鄭道長深吸一口氣，恨恨扭頭，再怎麽不願意承認，在場中測算最好的還真就是劉坤道，人家搞這一行搞了六十來年，專精此道。鄭道長嘀咕一聲，“我不和女人一般見識。”

應橋還真是頭一次見這群頂級大佬們同臺吵嘴，畢竟都是德高望重的道長，平日裏在小輩面前也都是端着架子，不過鬧起來和他們也一樣，挺幼稚的。

“此地殘留的陰氣還是很多，這來都來了，我們就自己清清？別叫自家小孩兒再跑一趟了。”一名彌羅佛似的胖乎乎的老道長說。

他笑眯眯的一看脾氣就很好，加上體态豐腴，讓葉辰總覺得他該站在和尚堆裏，小魔王盯着胖道長，想看看這人是不是潛伏進道門的老和尚，把胖道長看的背後發涼。

“也是也是，這活我行。”鄭道長第一個應承下來，他掏出劍唰唰地揮了幾下，陰氣便散了不少，不愧是大師。

這兒天師平均年齡在七十左右，但都不顯老态，反而個個脊背挺直富有朝氣。可能是運動起來腦子轉的也快了，老鄭忽然停下動作，皺眉說，“不對啊，村民沒有怨氣就算了，我記着許越不是把自己的弟子們也給殺了嗎？”

許越不是什麽好東西，跟着他做惡事的弟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都想着走捷徑登大路，沒想過許越的大路上容不容得他們走。

“對啊，按理說那些弟子多多少少也是練了道術的，被許越殺後當化為怨煞才對啊。”

此地還真有怨煞，只不過那股子怨煞直沖他來。葉辰滿不在乎得想着，忽然他猛地一頓——

不對！

在天道幫襯下怨煞能攻擊到他已經是運氣好，卻絕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葉辰又想到自己在那小破屋裏莫名其妙的心神失守，與其說他是因為江逐水持劍而恍惚，倒不如更像是被攻擊了。

什麽東西能攻擊他？

道統崩塌的那段時間裏，仙界魔界的神兵利器最先受到波及，一個一個失去器靈化為凡器，天下能傷到他的東西就只剩下了一個。

——江逐水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問答。

小朋友們，為什麽江逐水的劍還能傷到小魔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