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舊日的火焰

1926年的春天，我離開了伊塔爾湖。

我的好友查爾斯·哥瑟海姆前來送我，在亡妻逝去後的第三個月，他突然得了中風，輪椅成了他的代步工具。他的家宅在冬天遭遇了毀滅性的大火，僅有幾處房間幸存。

霧果然如人們所說在春天的時候散去，此時一片晴好，湖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柔迷人，水波漣漣，遠山森然。

查爾斯由他的侄女推着，跟随着我走到渡口，一路上我們絮絮說了很多話，都是一些在學校裏的回憶。他的記憶力已經很微弱了，有時某件事會在他這裏停頓住，他的臉上會露出一瞬空白的茫然神情，經過反複提醒後，他才會恍有所思地回應幾句。

在渡口，我們向彼此道了永別。

“回到那個新世界去吧，杜耶爾·奧尚。”我的朋友如此珍重。

“原諒我已經永遠失去了健康，我們再一次相見，也許要隔上許多年。那時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我們互相擁抱，道別，船夫把我的東西都搬上了船，那一葉小舟搖晃出一片漣漪後，穩穩地托住了我們。

“再見查爾斯，”我站在船上，向岸上的他揮手，“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也記得我依然會為你寫信。”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微微地晃了晃，他蜷縮在大衣和毛毯裏的身體萎縮成一團，像是一個老去的嬰兒。

在他身邊，依然是年輕俊美，哥瑟海姆的新繼承人。

我們的船漸漸駛遠了。

“這宅子就快有新的主人了，夏天他們會有新的航線，這位繼承人不出意外将去完成自己的第一筆生意。”

船夫搖着槳，在絲綢般的水面上劃出無形的路。

“您都聽說了不是？您是從那兒來的，肯定更知道。誰也沒想到夫人會這麽快就死去，不過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遙遙地，我又看見了那片靜卧在水邊處女般的墓園，如今那裏已經被荒草吞沒。

Advertisement

船夫站在船上，朝着墓園脫下了自己的帽子。

“這家小姐的尋人啓事打過冬的時候就貼滿了整個鎮子，連臨近的鎮上也傳遍了這個消息，可是因為不合格的情郎？不過也不打緊，這年頭婚姻和愛情就是卸了磨的家驢，走哪兒都可以。”

“我打賭您7月份的時候還會回來，那位小姐的肚子有東西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是不知道與這一位結下珠胎的又是何許人。可照我看，還能有什麽結果！他們一家子人都不願外出走動，也許7月份，您收到的請柬上就邀請您參加老爺的續弦婚禮呢！”

“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我忍不住打斷他毫無根據的荒唐猜疑，“一切都是自然的結合。”

那船夫看了看我，滑稽地碰碰帽檐。

“對不起先生，這個冬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每個人都在講自己的故事。您無需辯駁什麽，這也只是老式婚姻裏尋常的一種。”

他朝我擠擠眼睛，便不再說話。

事實上，我從沒有收到那份請柬，查爾斯在五月的節日前過世，他最終死于中風引發的腦梗塞。

他的電報輾轉找到了我在古巴的住所，我的窗外是一整片熱帶雨林般的甘蔗林，我和當時的妻子一同坐在桌前，她用不甚流利的英語讀完了裏面的內容，接着用白色的絲巾擦去臉頰上的眼淚。

我們就着雪茄的餘燼燒掉了來自遠方的死訊，灰燼跌落在爐子裏，成為她煮咖啡的下一道工序。

我們的窗外從那時起飛舞着久不散去的黃色蝴蝶，當地的農民表示從未見過這種顏色的昆蟲在他們的甘蔗林裏出現。它們日日夜夜在我們的房屋外徘徊，夜間死去一批，在天亮時又會生出新的來。

我從船上站起來，遠遠地看見了我的岸，船夫在前方一言不發地搖槳，在遠方的湖面，身穿綠色衣裙的少女沉眠在湖水中，她的眼睛上還系着紅色的綢布。

匕首刺穿了她孕育生命的肚腹，讓身體裏的血從豁口裏悉數流出，伊塔爾湖從此有了粉紅色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