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沈沂外婆是零九年春天去世的。
那年, 趙南星高三。
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她照舊拿了牛奶和面包去學校,聽見周淑在客廳跟人打電話, 提到了“可惜”之類的詞彙。
等挂斷電話後, 趙南星正在玄關處換鞋, 周淑給她拿了條圍巾,“降溫了, 多穿點。”
趙南星素淨的小臉被白色的圍巾捂了個嚴實, 順口問了句:“剛誰打的電話啊?”
“方妤的媽媽。”周淑說:“問我咱們老家院子能不能租給她。”
趙南星神色清冷:“你怎麽說?”
“租給她了。”周淑說:“也算是份收入。”
趙南星沒回應。
周淑自顧自地說:“之前不租是怕擾了隔壁老太太的清淨,現在老太太人也沒了。”
“誰?”趙南星震驚。
周淑惋惜道:“就是住咱們家隔壁的那位,她外孫小時候還轉到咱們那讀過書的。”
後來周淑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話,趙南星背上書包徑直出了門。
晚上周淑還問她要不要回去參加沈沂外婆的葬禮,畢竟對方幼時對她多加照顧。
趙南星猶豫過後還是沒去。
全省組織第一次高考模拟的那天正好是沈沂外婆的出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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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星坐在考場裏心神不寧, 做完題後便一直望向外邊的天空。
弄得監考老師都懷疑她作弊。
周淑也不太想回去那個傷心地,便讓方妤媽媽幫着送了喪葬禮。
那天夜裏趙南星夢到了沈沂。
高挑瘦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對着她一言不發坐了一整夜。
山風嗚咽, 想卷走人的所有悲傷。
卻什麽都帶不走。
此刻沈沂忽地提及外婆,趙南星便想到了那年做的那個夢。
她想, 或許那時就已對沈沂心動。
少女的情懷一直有,卻從未被覺察。
沈沂見她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麽?”
“想……”趙南星回過神, 微頓後道:“我好像從沒去祭拜過外婆。”
在沒認識沈沂之前, 她也常去隔壁院子裏玩, 聽沈沂外婆用溫柔的語調講故事。
彼時她喊對方“婆婆”。
在她們那兒的話裏, “婆婆”的意思和奶奶差不多。
後來沈沂轉學過去, 她便跟着沈沂一起喊外婆。
起先只是個調侃, 後來便喊得愈發順口。
甚至有人拿她打趣, 怎麽跟着沈沂改口?
趙南星那時尚且不知羞,叉着腰豪氣地說:“當然啦~沈沂是我的人。”
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讓戲玩的童言童語成了真。
“那這次去。”沈沂聲音帶着些許眷戀,“總有機會。”
既已提到了外婆這根童年的紐帶,趙南星便蠢蠢欲動地問:“那年葬禮,你回去了麽?”
“回了。”沈沂說:“外婆很喜歡沙棠村,所以葬禮也在那裏辦。”
自然也埋在了那裏。
“那場考試呢?”趙南星問。
沈沂微頓:“考了。”
但只考了一門語文,考完之後他從學校跑出來打了車直奔沙棠村,卻錯過了外婆的下葬。
而後在外婆的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又在那幢別墅裏睡了一晚。
也是在那天,十八歲的他差點跟沈崇明打起來。
父子兩人在院子裏對峙,沈崇明嫌他的眼神太過鋒利尖銳,說他是養不熟的狼,平日裏的笑都是僞裝。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是你想讓我成為這樣的麽?不滿意嗎?”
“你看看你現在這樣!是你外婆想看見的樣子嗎?”沈崇明訓斥:“連考試都要逃!能做成什麽事!”
“外婆想看見什麽?”沈沂一身反骨,“你又知道?”
許是最後上揚的尾音觸碰到了沈崇明的底線,他揮手就打過來,沈沂胳膊一擡擋住,用了勁兒把他的胳膊甩回去。
沈崇明的威嚴被冒犯,愈發生氣,沈沂卻分毫不讓。
他穿一件短袖站在冷冽的夜風之中,比沈崇明還高一些,沈崇明再次揮手過來的時候他直接推了對方一把,把沈崇明推了個踉跄。
而後沈清溪上前呵斥他:“沈沂,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沈沂擡手揮出一拳。
……
那天夜裏的沈沂像是失了智,跟沈清溪打了一架。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們面前露出尖銳的棱角。
自此,他便沒在那個家裏住過。
但這些都不需要講給趙南星聽。
沈沂從泥濘的回憶裏抽出身來,溫聲道:“但也去了葬禮。”
沈沂沒問她為什麽沒有去,也沒問她什麽時候從沙棠村搬走的。
對兩人來說,這些都是不敢去聊的內容,不知哪裏是雷區。
“真的很可惜。”趙南星說:“我很喜歡外婆。”
“外婆也很喜歡你。”沈沂提及外婆,眉眼裏都帶着溫和:“還記得嗎?”
“什麽?”
“她說要讓你做外孫媳婦。”沈沂說。
趙南星錯愕地看向他:“還有這回事?”
“她悄悄跟我說的。”沈沂說。
“怪不得我不知道。”
趙南星并沒破壞這個難得和諧的氣氛,她的回答進退有度。
可沈沂不知道這些話都是她在腦海中精心潤過的說辭,是她再三思慮之後的表達。
生怕說錯一句就讓氣氛陷入僵局。瑾哖
沈沂輕笑:“你不知道的事還很多。”
“什麽?”趙南星追問。
沈沂并沒繼續往下說,他把手機屏幕給趙南星看:“十一點了,先睡覺。”
趙南星也很應景地打了個呵欠,眼睛水蒙蒙的。
“等改天。”沈沂說:“再告訴你。”
趙南星倒沒那麽大的好奇心,也沒繼續問下去,回了房間睡覺。
而沈沂去浴室洗澡,淅瀝的水聲把他帶回到很多年前的晚上。
在他離開沙棠村以後,外婆給他打來電話。
他清晰地記得外婆說:“南星晚上在咱們家看電視哭了。”
他說:“外婆,我想回去。”
還有一年,雲京下了很大的雨,外婆在電話裏說:“南星離家出走,買車票要去雲京。”
于是他在雲京火車站等了一整天,卻沒等到趙南星。
外婆在電話裏跟他說了很多事。
都和趙南星有關,是他在那些繁忙到快沒時間呼吸的日子裏唯一的慰藉。
但有天,外婆說:“南星和她母親搬走了。”
他很久沒收到過趙南星的消息。
直到有天程闕跟他說:“沂哥,你看這次總考排名,第二名字挺好聽的哎。”
“閑?”他轉着筆在看一道物理題。
程闕把手機怼到他眼前:“真挺好聽,而且物理滿分哦,比你還高那麽一丢丢。”
聽到物理滿分,沈沂才來了點興趣,他随意地瞟一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單:“沒看見”
“就這個啊。”程闕把字放大,慢條斯理地念:“趙、南、星。”
沈沂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後來幹脆拿自己的手機打開名單看。
他之前從來沒關注過排名和成績。
但他記得趙南星最在意這些。
而且趙南星從來不需要別人讓她。
她想要的就自己去拿,恣意地、張揚地去拿。
那天他把趙南星的各科成績都抄了下來,盯着名單看了一節課。
他甚至沒敢去驗證,這個人是不是他認識的趙南星。
沈沂比從前更認真,次次比他們學校第二名高二十多分。
程闕說他殺瘋了。
但只有沈沂知道,他在朝一個虛無又真實的方向行進着。
—
除夕夜各自在家過,趙南星跟沈沂三十下午就去了周淑那裏。
沈沂幫着周淑忙年夜飯,結果被周淑從廚房裏趕了出來。
只能跟趙南星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無厘頭的綜藝節目配着後期笑聲,趙南星和沈沂愣是嚴肅地看完了一整期,一下沒笑。
但家裏需要這種聲音。
這年冬天格外冷,寒潮恰好在年關來襲,朔風卷着細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跟家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飯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食物,這城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趙南星給商未晚發消息:【幹嘛呢?來我家過年呗。】
商未晚家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高中寄居在親戚家,一直便在雲京讀書。
她很少回家,每年都在雲京過,也不會去親戚家。
消息石沉大海,商未晚沒回。
撥了個電話也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周淑還問她:“喊商商了嗎?”
趙南星一邊擺碗筷一邊道:“喊了,她沒應。”
沒多久商未晚回了消息:【我跟朋友在一起,你們吃。】
怕周淑不信,趙南星還把手機給周淑看。
她倒是知道,商未晚還有個發小在大廠做程序員,之前見過一次,長相清隽。
據商未晚說,小哥在她們那兒也是萬裏挑一,人中龍鳳。
所以趙南星默認她跟小哥在一起過年。
周淑再問的時候,趙南星便道:“別擾了商商的姻緣。”
她覺得那小哥是喜歡商未晚的,兩人站一起也很相襯。
最重要的是,他懂商商。
往年趙南星都是跟周淑一起過的,今年多了個沈沂,卻也沒覺得別扭。
一切都水到渠成。
等吃過年夜飯,趙南星接到了周悅齊的視頻電話。
周公主在家裏閑不住,想到明天要去沙棠村就興奮,于是想找趙南星她們一起跨年,明天直接一起出發。
趙南星問:“在哪裏跨年?”
“我家?你家?”周公主給了她選擇。
最終趙南星果斷選了自己家。
等沈沂開車回家時,剛好在樓下遇見了周悅齊。
她後邊還跟着徐嘉樹和周朗。
周朗老婆去跟小姐妹們跨年,沒時間過來。
一進她家,周悅齊就開始給商未晚打電話,一邊打還一邊吐槽:“商商竟然一晚上沒接我電話。”
趙南星:“也沒接我的。”
“她是跟她發小跨年夜告白呢?”周悅齊靈魂發問。
趙南星:“有可能。”
電話接通,商未晚聲音懶散,帶着點兒啞,似是剛睡醒:“大小姐,什麽事?”
“想你了。”周悅齊說:“來星星家裏一起跨年啊。”
“半小時。”商未晚沒再推诿,“需要帶些什麽過去?”
“把人帶來就行。”周悅齊低咳一聲:“喊上你發小啊。”
商未晚輕笑:“幹嘛?你對他有意思?”
周悅齊:“……”
“成。”商未晚說:“我喊他。”
周悅齊挂了電話後翻白眼:“商商是傻嗎?”
“你聽不出來她逗你啊。”趙南星說。
周悅齊:“……好了,我傻。”
沒多久,商未晚帶着他發小如約而至。
發小叫宮程,因為爸爸姓宮,媽媽姓程,書香世家出來的孩子,雖然做了程序員,但一身遮掩不住的書卷氣,來了以後略顯拘謹。
趙南星家裏許久沒這麽熱鬧過。
電視放着,幾個男的坐在那兒面面相觑了許久,周朗受不了尴尬,喊人搬了個牌桌來。
但宮程不會玩,周朗便問沈沂:“程闕呢?”
“不知道。”沈沂懶洋洋地回:“酒吧裏忙着呢吧。”
“來湊牌搭子。”周朗說:“給他打電話。”
沈沂撥通,程闕那吊兒郎當的聲音傳過來,“有事兒?”
“來我家打牌。”沈沂說。
程闕:“???”
—
程闕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聚在沈沂家裏打牌 ,畢竟這位有潔癖。
他來的時候拎了瓶好酒,桌上也都是熟人,有了他以後氣氛自然熟絡起來。
玩牌自然有輸贏,過現金是最有意思的。
可大家身上都沒有,周朗正要喊人拿些過來,沒想到沈沂起身拉開客廳電視櫃中間的抽屜,翻出八沓現金,一人兩沓發過去。
發完還記得要:“轉賬。”
周悅齊震驚:“你家沈律這是現金流?”
趙南星:“……”
她都不知道家裏有現金。
不過牌局就那麽玩了起來。
周悅齊環顧那一桌的人,感慨道:“這哪是打牌啊。”
商未晚瞟了眼,不經意跟程闕的目光對上,飛速低下頭避開。
只聽周悅齊幽幽道:“這是狐貍開會。”
衆人:“……?”
不得不說,周悅齊的評價很中肯。
四個人盯着牌桌,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記牌算牌,誰都不讓。
“我說你們……”周悅齊走過去看周朗的牌,“打個牌要不要這麽認真啊?”
“你來?”徐嘉樹朝她挑眉,帶着幾分挑釁。
周悅齊當仁不讓,“我來就我來。”
于是上了牌桌,随手捏了張五筒打出去。
沈沂直接推倒,“承讓。”
清一色。
周悅齊:“?”
“你以為我為什麽一直捏着不出?”徐嘉樹說:“你哥那兒也要呢。”
周朗應聲推倒,對對胡的五筒。
周悅齊:“……”
“我這也要。”程闕推倒牌:“可惜被截胡了。”
周悅齊:“……??”
她的智商仿佛被摁在地上摩擦,于是不服輸地又來了一局。
周朗點了炮。
“你這直接是放海啊。”程闕調侃。
沈沂見趙南星看得津津有味,微擡起頭,目光正好跟她對上:“你來?”
趙南星搖頭:“我不會。”
沈沂已經起身讓了位置:“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後。
趙南星被“趕鴨子上架”,她只認識最基礎的牌型,看着沈沂格子裏放的現金,事先提醒:“輸了別怪我。”
“抽屜裏還有。”沈沂說。
程闕啧了聲:“沂哥,我輸了還有沒?”
“轉賬就有。”沈沂聽出了他的調侃,淡定地回答。
“差別對待啊。”程闕随意捏了張牌扔在桌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随後看向商未晚,還未等他開口,周朗便站起來對商未晚說:“你來吧。”
商未晚下意識往後退半步,跟他隔開了距離,聲音微顫:“我不太會。”
“我也不會。”趙南星說:“當學習。”
程闕目光灼灼地盯着商未晚出神,褐色的瞳仁看上去多少有幾分薄情,可此刻的眼神似是要将商未晚看出個洞來。
商未晚推辭不過,坐在了周朗剛才的位置上,卻還是很客氣地說:“輸了的話我出。”
她知道這些錢對周朗來說不算什麽,但她也不想占周朗的便宜。
“沒事兒。”周朗一如既往地溫和:“贏了你拿走,輸了算我的。”
商未晚咬了下唇:“我盡力不輸。”
“別有壓力。”周朗安慰。
他在這兒待着無聊,也沒多管閑事到教商未晚,問沈沂要了盒煙去陽臺給老婆打電話。
商未晚碼好牌後一回頭,就發現身後空了。
而周朗弓着腰,胳膊随意搭在欄杆上,修長的手指捏着煙,火星子忽明忽滅,照得夜色晦暗不明。
“扣扣——”
曲指敲桌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商未晚這才回過神,臉色微赧,有種偷看被人抓包的尴尬,“怎麽了?”
“該你出了。”程闕聲音懶洋洋地,尾音上揚,聽上去很“友好”。
商未晚盯着自己手裏的牌,也不知該出什麽,便胡亂抓了一張要扔出去,宮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出這個。”
“你還會打牌?”商未晚詫異,卻也聽他的把牌拿了回來。
“會一點兒。”宮程說着給她講了一下牌的基礎排列規則。
他們玩的是缺一門的下雨麻将,宮程看了一把就懂了。
商未晚便聚精會神打了起來,一臉認真。
幾局下來,倒真玩了個不輸不贏。
程闕一個人做陪玩,走了“狐貍們”,來了一群“兔子”,他倒是游刃有餘。
而趙南星逐漸掌握了牌的技巧,運氣也還不錯。
沈沂只偶爾給她說一聲,而後便去廚房,打開櫃子拿了些零食出來。
程闕看了震驚:“你家現在都這樣兒?”
“她餓。”沈沂說。
雖沒點名,可語氣溫柔,任誰也知道是在說誰。
周悅齊打了個嗝:“狗糧吃飽了。”
趙南星拿了包薯片拆開,吃了兩口便覺得膩,還給了沈沂。
沈沂拿過來吃,看得程闕愣住,随後低下頭笑了聲。
“傻了?”周朗正好從外邊進來,帶着一身寒氣,“程闕,你不正常。”
“去。”程闕瞟了眼商未晚認真又緊張的臉,随手撿了張牌扔出去。
商未晚看向他:“真打這張?”
“落子無悔。”程闕說。
商未晚把牌推倒,“我胡了。”
清一色,十二胡,一千二。
程闕數了十二張給她,“開胡了啊。”
周朗在後邊看得直皺眉,“你那牌怎麽打這張?”
程闕往後仰,漫不經心:“啊?看錯了。”
衆人:“……”
程闕之後又給商未晚點過幾次,沒多長時間輸了一萬。
趙南星沒胡,打得直犯困,眼看着臨近十二點,大家便先暫停。
市政早早就發了通知,除夕夜零點會有煙花盛宴,就在高瞻大樓前放。
于是一行人齊齊去了陽臺。
所有人都裹着厚棉襖,即便朔風冷冽如刀,依舊熱情不減。
趙南星身邊是沈沂和商未晚。
商未晚忽地問:“南星,煙花盛開的時候要幹嘛?”
趙南星看向她,“許願啊。”
兩人相視一笑,就像好多年前在學校操場等着看流星雨一樣。
零點至,整座城市響起了“嘭嘭”的聲響。
聲聲震耳,卻也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無限生機。
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放,所有人都擡起頭看向空中。
而沈沂偏過頭看向趙南星。
不一會兒,沈沂見她放下手,湊過去問她:“許了什麽願?”
趙南星搖頭:“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的願望是肚子裏的寶寶平平安安,一生喜樂。
“你呢?”趙南星問:“許願了嗎?”
沈沂點頭。
他的願望是——趙南星喜樂安平,此生無災無痛病。
—
去沙棠村的隊伍有些龐大,加起來一共九個人,開了四輛車。
商未晚和宮程都坐了程闕的車。
周悅齊在徐嘉樹車上一覺補到抵達目的地。
趙南星倒是沒什麽睡意,在車上打開了沈沂的車載音樂,一路無話。
從十三歲離開沙棠村後,趙南星就再沒回來過。
一輛輛豪車從村內疾馳而過,引起了村裏人的關注。
沒多久全村都知道是那家別墅的主人來了。
因為除了那家別墅的主人外,村裏沒多少人能開得起這種豪車。
沈沂把大家帶到別墅裏後依舊很冷,需要去燒鍋爐,但是家裏沒炭火。
這下可犯了難。
還是趙南星往她家院子裏看了眼,起身去找方妤媽媽要了一袋。
方妤媽媽見到她之後格外熱情,還給了她一個紅封。
趙南星覺得不好意思,“我都這麽大了……”
“沒事兒。”方妤媽媽說:“你小的時候我沒給完啊。”
見他們一群年輕人熱鬧,方妤媽媽也沒打擾。
一行人并不是特別熟,聚在一起也是零零散散地紮堆。
趙南星和沈沂都不覺得這地方有什麽新鮮的,但周悅齊見了以後卻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看什麽都新奇。
“沒來過鄉下嗎?”趙南星問。
周悅齊誠懇點頭:“第一次。”
趙南星:“……”
沈沂和程闕去弄火,商未晚便去找沈沂問有沒有廚具,去廚房給大家熬煮姜湯。
這邊雖久不住人,但沈沂一直都有請人打掃,所以家裏很幹淨。
他給商未晚指了地方,商未晚便喊了趙南星一起去。
趙南星在這個別墅裏也留了許多回憶,一上樓梯仿佛還能聽見外婆喊她:“小南星。”
她跟商未晚坐在廚房裏閑聊。
總之就是很無所事事的一個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閑,卻都更溫馨。
往年最多就和商未晚、周悅齊出來一起吃頓飯,再去唱個K,喝多以後回家。
有一年她還是在商未晚家睡的。
趙南星說要去祭拜外婆,下午他們在別墅裏玩牌,趙南星跟沈沂便去了外婆墓地。
外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光爬山就要半個多小時,但這裏的風景也最好。
趙南星爬上去的時候氣喘籲籲,看見墓碑後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地上又涼又髒,她還是跪下磕了幾個頭。
起來時沈沂扶着她,還半開玩笑地說了句:“外婆,你願望成真了。”
“什麽願望?”趙南星問。
“你當她的外孫媳婦。”沈沂說。
沒多久,周悅齊她們也爬了上來,正好是傍晚。
夕陽逐漸隐沒于山後,風景絕美。
一行人都祭拜了沈沂的外婆,而後準備下山。
沈沂卻拿起工具,“你們下吧,我掃墓。”
趙南星本想留下陪他,但沈沂說:“山上冷。”
“那你早點回來。”趙南星叮囑。
“行。”沈沂手指已然凍得泛了紅。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下山去,趙南星回頭望,正好跟沈沂的目光對上。
颀長的身影立于山巅之上,白色的羽絨服得體地穿在身上,已經隐沒了一半的夕陽光随意地灑落下來,在他肩上落了一層淡淡的餘晖,逆光而立。
“感情可真好呀。”周悅齊的揶揄聲才把她的思緒拉回來,趙南星低下頭,深呼了口氣。
在下山路上,趙南星忽地發現,她跟沈沂之間的距離好像被拉近了。
但好像是因為孩子。
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
沈沂在山上掃墓,清掃過後又放上新鮮的黃白相間的菊花。
夕陽早已沒于山後,只剩遠處天空留有餘白,月亮只露出個細小的影,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零碎的幾顆星。
他蹲在地上把帶來的紙錢點燃,等到全部燃成灰燼後又點了一支煙。
聲音伴随着山風冷冷傳出來,“外婆。”
他說:“我如願以償了。”
說這話時并無開心,只有無盡的沉重。
煙蒂在晦暗的夜空中明明滅滅,“可趙南星生病了。”
“醫生說不能告訴她,病人心情不好會加重心理負擔,只能哄她開心。”沈沂說:“她想要那個小孩。”
說到這裏的時候,沈沂感覺冷風都在剌嗓子。
可他哽了下,繼續道:“但我想要趙南星。”
嗚咽的朔風吹過他的發梢眉眼,聲音清清冷冷的:“ 你說,我該怎麽辦?”
他在荒涼的山脊上站了很久很久,也沒找到答案。
但他向外婆祈求:“您如果在天有靈的話,請保佑趙南星平安。”
沈沂走下山時,手機沒電,打不開手電筒,摸黑下的山。
一下山就看見了趙南星。
趙南星什麽都沒問,只跟他并肩往回走。
這條路他們走過無數次,幼時一起跑着、跳着,周末玩的時候總到這裏撒歡。
但長大以後再走,又有了不同的心境。
沒走幾步,沈沂拿過趙南星的手機,負責打光,另一只手牽住了趙南星。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也不遑多讓。
沈沂說:“也不怕凍着。”
“那你就該早點回來。”趙南星順着他的話說。
沈沂微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應道:“好。”
他們回去以後,趙南星确實有感冒的跡象,商未晚便拉着她去烤火,還給她煮姜湯。
沈沂在一旁幫不上什麽忙,程闕便過來喊他:“喝酒麽?”
兩人又一同去樓上的小房間喝酒。
灼熱的酒不僅燒胃,整個身體也跟着暖和起來。
沈沂問他:“找我有事?”
程闕轉着酒杯,懶懶散散地:“沂哥,你的愛快溢出來了。”
“嗯?”沈沂不解。
程闕輕笑:“你在她身邊,藏不住。”
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在表達——我好愛你。
沈沂微怔,随後輕輕扣床的邊沿,“所以,懲罰會來嗎?”
“如果有,我替你受着。”程闕說,“你大膽點兒。”
“但這東西,會由你我?”沈沂聲音沉下來。
程闕嗤笑:“好爛的人生啊。”
“是很爛。”沈沂說:“但好像沒那麽爛。”
因為有趙南星,所以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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