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少年回來的路上買了兩袋炒栗子。

九郡主和小钰已經吃過晚飯了,小钰玩了一整天累得不行,這會兒已經蓋上被子老實睡下。

九郡主拿着一對江湖俠客的泥人坐在桌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對着窗外看,對着門口看,末了裝模作樣地閉上一只眼,悄悄将兩個小泥人湊一塊兒親嘴。

兩張臉還沒碰上,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只敢在沒人的地方偷偷色一把的九郡主吓得一激靈,泥人摔到地上,男泥人的耳朵裂開,女泥人滾進桌底。

做賊心虛的九郡主連忙将腳邊的男泥人踢進桌底,雙手背在身後佯裝無事發生,卻抵不住滿臉通紅,眼神閃爍地看向門口。

少年兩只手分別抱了兩袋炒栗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剛出爐的栗子,熱騰騰。

九郡主登時坐直身體,眼巴巴望着他,聳聳鼻尖,已經能聞到炒栗子的香味。

少年将兩袋炒栗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沒在意她的反常,懶洋洋道:“路上看見的炒栗子,吃不吃?”

栗子是現炒的,袋子外面都是熱乎乎的,九郡主剝開兩粒嘗了嘗,眼睛一亮。

“真的好吃!你不吃嗎?”

“給你買的。”少年眉梢一揚,明示道,“我看見你買了一條魚。”

九郡主愣了下,納悶:“你不是去茶樓聽書了麽,怎麽還能看見我買魚?你長了四只眼睛嗎?”

從茶樓二層往下看,哪哪都是她,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少年單手撐在桌上,不答反問:“我好餓,你的魚呢?”

他特地買的栗子打算換她的魚。

九郡主動作一頓,默默将兩包炒栗子抱進懷裏,試圖從凳子上起來。

少年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捏住裝栗子的紙袋,笑意溫和重複道:“魚呢?”

九郡主舍不得這兩袋炒栗子,抓着袋子不放,擡頭望向他濃黑的雙眸,硬着頭皮道:“炖、炖魚湯了……”

“魚湯在哪?”

九郡主心虛地一晃眼:“魚湯喝光了……”

少年臉上浮現出“你敢吃獨食你死定了”的微笑,毫不客氣地抽走那兩袋香噴噴的炒栗子。

“我沒得吃,你也沒得吃。”少年無情道。

九郡主朝栗子伸出手試圖掙紮一下:“萬事好商量,好商量,栗子涼了就不好吃了嗚……”

雖然他對炒栗子沒興趣,但買都買了。

少年思考片刻,吝啬地放下一顆栗子,眼神涼涼:“那個小家夥有沒有喝過魚湯?”

他都沒有喝到的魚湯,絕不允許那小家夥喝一口。

九郡主眼神到處亂飄,最後定格在他用來收買的栗子上,非常糾結,該不該說實話呢?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少年放下一把栗子,神色平靜:“喝了幾碗?”

“就一碗!”九郡主脫口而出。

少年看出她的小把戲:“一碗是你的量還是她的量?”

九郡主呼嚕了一把桌子上的栗子,眼疾手快裝進兜裏,生怕他又反悔,虛張聲勢道:“小、小孩子多喝點魚湯補補身體怎麽啦?小钰被我拐下山,萬一将人送到她阿娘那裏時被餓瘦了,那我心裏多過意不去呀?”

九郡主是個糙養的郡主,游蕩途中吃什麽都不介意,可小孩子身嬌體弱,若是一不留意吃的不好傷了身體留下病根子,這是未來多少年可能都養不好的。

少年才不想聽她解釋,別人身體怎麽樣跟他有什麽關系,冷哼一聲,抱起兩袋栗子轉身就走。

九郡主心裏一咯噔,沖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少年走到門邊停住,下一瞬腳步一轉,臉色不愉地又走了回來,重重将兩袋栗子放到桌子上,微微傾身盯着她眼睛道:“起來,跟我走。”

九郡主眨眨眼:“這麽晚了要去哪?”

少年兇巴巴道:“去買魚!”

買條魚而已,說得要去殺人一樣。

噗嗤。

九郡主沒忍住笑出一個音,少年眯起眼,正要将栗子收回去,九郡主連忙抓住他的手,跳起來道:“買買買,我們買兩條魚好吧?”

少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最後還是默許她買了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炖。

……

今晚月圓,月輝冽冽。

九郡主晚上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的月亮,心不在焉地想事情,想着想着總是不自覺地想偏。

——去買魚!

九郡主再次笑出聲,為了不吵醒睡在她隔壁的小钰,只得扯起被子擋住臉,悶笑。

他生個氣怎麽也這麽可愛?比小钰還可愛。

隔天九郡主醒得早,無所事事地聽外面的動靜,聽見隔壁一對小情人一大早就開始親親我我,也聽見樓下剛開始叫賣的吆喝聲,卻偏偏沒聽見對面的房間發出動靜。

小钰也睡醒了,迷迷糊糊鑽進九郡主懷裏嘟囔餓餓要吃飯,九郡主帶小钰洗漱之後去敲少年的房門,喊他一起吃早飯,她可不打算重蹈昨晚的覆轍。

“老大,起床啦,吃早飯啦!”

連續喊了好幾遍也沒人理她,九郡主對着緊閉的房門一頭霧水。

他該不會大清早就出門了吧?

這麽想着的同時,一張紙片從門縫裏推出來。

“肉包子,鹹豆花。”

白紙黑字,無比清晰,筆跡幹淨,筆鋒嚣張,倒是與他的少年氣息頗為相似。

少年有起床氣,九郡主之前在邊關的城內見識過,但他沒對她發過脾氣,通常都是自己生悶氣,頂着一張沒睡醒的臉,能不吭聲就不吭聲,直到那股子起床氣散去才恢複正常。

因此,每當九郡主喊他吃早飯時,他都會用紙條回話。

“知道啦,等我回來給你帶早飯。”

九郡主牽着小钰去買早飯,街上人還不多,等她倆吃得差不多時,這條街上的行人才陸陸續續多了起來。

九郡主去給少年買肉包子和鹹豆花,聽見幾個客人坐在裏面閑聊。

“你們聽說了沒?那個說書老頭死啦,死在自己家裏面了!”

“那老頭子不是自诩命大的很嗎?怎麽會突然死了?”

“聽說是被蟲子咬死的,死得可慘了,整張臉被啃得面目全非,連肚子裏面……唉,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殘忍。”

“如果真是被蟲子咬死,那肯定是那群人。”

“那群人?”

“就前段時間不是有一夥苗人假扮中原人到處行兇作惡嗎?聽說到現在還沒抓到呢,就連武林盟都發布通緝要捉拿那幫歹毒的苗人了。”

“武林盟都出手了啊?”

“可不是麽,據說武林盟主最近出關,到時就是盟主親自動手,誰不知道盟主和苗人有仇?若說這江湖誰最想徹底滅掉苗人,盟主必然榮登榜首。”

“那可太好了,早點把那些苗人抓到就能早點還咱們一個安穩,今天一大早就人心惶惶的。”

“要我說,苗人就該早點沒了,那種駭人的手段放到誰身上誰受得了?苗人還用小孩喂蠱呢。”

“連自己的小孩都不放過,這樣的人與畜生何異?”

“別說了,那邊就有個帶小孩的苗人。”

“那又怎麽樣?一個帶着拖油瓶的女人而已,聽見又能拿我們怎麽樣?”

……

這是臨近邊關的城鎮,邊關百姓多數對西域那邊的人厭惡至極,西域那邊也同樣仇恨中原人。

編了苗族發辮、戴了特殊銀飾的九郡主淡淡看了他們一眼。

肉包子老板吆喝:“你的包子,拿好。”

小钰手裏拿着一串糖葫蘆,雖然聽不懂裏面的人在說什麽,但她聽見了“苗人”兩個字。

“姐姐,苗人是什麽呀?”

九郡主将肉包子和豆花裝進袋子裏,沒在意其他人,懶洋洋道:“苗人就是專門給壞蛋背鍋的人。”

“背鍋又是什麽呀?”

“背鍋就是明明不是你做的壞事,別人卻理直氣壯說就是你做的壞事。”九郡主摸摸她腦袋,“乖,我們小钰以後才不會是那種是非不分的孩子,對不對?”

小钰聽出來她是在誇自己,當即高興地用力點頭:“對,小钰是乖孩子!”

裏面的幾個男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然聽出來九郡主是在嘲諷他們沒腦子,連個孩子都比不上,于是沒按捺住當場就和九郡主動起了手。

半盞茶後,滿身清爽的九郡主和幾個鼻青臉腫的大個男人一塊兒被官兵押去衙門。

九郡主從衙門出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小钰早就餓得不行,委委屈屈地抱住她的腿,仰頭看她:“姐姐,壞蛋哥哥來找我們了呢。”

少年在客棧一直沒等到九郡主的早飯,餓到身體裏的蠱都開始鬧騰才慢吞吞穿上短靴出來找人。

他今天狀态不太好,臉色蒼白,襯得那雙眼睛黑得愈發濃郁,出門前甚至都沒編辮子,只簡單束了個高馬尾。

少年穿了套玄青色底紋的窄袖交領短衣,是中原男子行走江湖常穿的款式,從頭到腳只有發圈是銀色的,整個人俊秀挺拔,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來他來自苗疆。

跟他站在一起,反倒是胡亂裝扮一通方便躲避通緝的九郡主更像初來乍到的苗族少女。

九郡主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是:“你臉色怎麽這麽白,不會生病了吧?”

然後又哎呀了一聲:“我忘了讓人把早飯帶給你,肉包子和豆花肯定都涼了!”

從頭到尾都沒提起為何從衙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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