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3.0

蘇白回國并不是沒有打聽過司望的近況。

大概是因為一回來就在母校任教,并将要長期在L市生活,如果司望還在L市,那總免不了碰面。

L市不大,比起一二線的大城市;L市也不小,比起老家那個名為w的小城。

蘇白覺得會遇見,他直覺一向很準。

“你問司望啊,他基本在L市紮根了,只不過一天到晚忙得很,想約個酒都老是找不着時間。”

“你倆上學那會兒關系好,咋不直接問他?你要約他喝酒,他再忙擠時間也要陪你。”

蘇白讪笑,本來想問司望是否單身,但聽校友這意思,還是不問為好。

問出來估計能得到十倍的反問。

“不過你得說說他,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似的,提到結婚生孩子就裝傻充愣。早些年明明對成家立業特積極,這兩年恐婚的都已經在談婚論嫁,他還是光棍一條。”

“咱不是愛管閑事兒的人,他要單身單得狀态好,咱也沒話說,就單着單着把自己搞得病怏怏,這是為個那般啊!”

“他生病了?”蘇白抓住關鍵字句。

“嗯,前兩年吧,我陪我媳婦兒去孕檢,在醫院碰見他拿個化驗單往外走,問他什麽病,他也不說。”

“這兩年偶爾跟他見面,也總覺着他面色蒼白。勸他放下工作注意身體,他也是敷衍了事,說一切他心裏有數。”

聽到這裏,蘇白才是心裏有數,他太曉得司望是啥性子:老驢一頭,蒙着眼拉磨能拉一輩子,不叫苦不喊屈,哪天累死了都還能對世界充滿感激。

不過沒有人會感謝一頭老驢,人只會覺得驢的付出是應當的。

當然有這種想法的人都喪良心,蘇白不喪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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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司望來送他花掉的車費和時間,也記得在國外山窮水盡之時,從行李箱的夾層裏發現的一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外幣。

以及一張字跡板正的字條:“正當賺來的,放心花。”

所以司望這人不吃虧,誰吃虧呢?

還好又遇見了,蘇白暫時問不出他具體的病,總是能先開口道聲感謝。

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蘇白一回國,就聽到街上有小孩唱這歌,有點好聽,但就是太多小孩唱了,煩。

何況這兩周司望也不在家,唱歌他也聽不見。

另外蘇白還沒把人的聯系方式找回來。

大失敗。

要被怼着耳朵唱謝謝你溫暖了四季的老驢本人,正在靠會場的無限量咖啡續命。

會場所在的S市位于不南不北的地界兒,但到冬天依然很冷,也許比北邊的L市好些,但司望拿他的肉.體來感應,還是覺察不出有何區別。

之前幫他瞧病的醫生說,咖啡不能多喝,煙也最好少抽,規律飲食,規律作息。

一系列健康規劃讓他能直接開始退休後的養生生活。

但問題是他現在沒能退休,需要咖啡、煙草,以及不規律的飲食和作息,來換取更多的金錢。

有時候早上從床上坐起,迷迷瞪瞪正在轉醒之際,會平靜地覺得自己活不到退休的年紀。

不過好在他在銀行放了活期的存款,哪天他人沒了,他的父母會收到這樣一張三十五萬起步的銀行卡(具體多少要看他能工作多少年),本金加利息足夠父母親在w城那個小地方過上優渥的晚年生活。

當然他現在每個月都會給父母打錢,也會給他同胞的弟弟妹妹打錢。

父母把他供出來讀書不容易,得孝敬;弟弟妹妹沒他賺的多,得扶持。

因為他是家中最年長的兒子,還是唯一的Alpha,需要優秀且懂事,有能力且不忘本。

除卻必要的物質需求,他也承載着家庭的精神情感,即是大家都盼望着他能早日成家,最好能三年抱倆。

老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需長子或長女結婚後,他們的弟弟妹妹才能按順序依次成家。

司望為了不耽誤弟弟妹妹,只能逼迫自己快些強大,快些組建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

父母也催促他,因為在父母眼裏,他只差結婚生子這一步,就能成為他們最完美的兒子。

誰能想到他後面腺體壞死去做了切除手術,按照醫生的診斷,是終身無法标記Omega,并且易.感.期失調。

按照國家法律以及生理需要,他只能與信息素匹配的Omega締結婚姻關系,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沒辦法給人家進行标記,也就沒辦法對人家的後半輩子負責。

屬于是跟哪個Omega結婚,哪個就倒大黴。

司望不願意禍禍別人,當然別人也不傻,不會讓他禍禍。

遠在故鄉的父母聽到這樣一個噩耗,據說是難過了整整一年才走出來,之後也不再催促司望結婚一事,只是每次打來電話都要壓抑哭腔,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司望把話聽進去,但還是為了弟弟妹妹能順利結婚,通宵加班攢彩禮嫁妝。

這些事情沒讓家裏人知道,他們只用知道,兒子/哥哥很厲害就足夠了。

至于他什麽時候回家去,不,自他考到L市這邊起,他就沒打算再回那西南山區裏的w城。

如今家裏人對他的認知,也僅僅停留在他事業有成上,除了找不着對象,沒有其他的缺點。

有時候司望也會想,如果自己哪天忽然一下子死了,還讓家裏人保持着這樣的印象,其實也能算得上是一種成功。

至少他還不算是一事無成後畏罪自殺,像是當年自己的一個室友,背負不住家裏的殷切希望,直接從宿舍樓頂跳了下來。

後來學校在宿舍樓頂裝了更結實的防護欄,以及給去往天臺的那幾扇門上了鎖。

司望偶爾會懷念在天臺上,和蘇白一塊放小棍似的煙花。

室友走後的第七天,蘇白騎着借來的小電驢,帶司望橫穿了大半校區,到圖書館湖邊的平臺燒紙。

給室友,怕他初到地府,沒錢花。

司望沒跟蘇白提過室友的事情,蘇白和他不在一個學院,平時的人際交往圈子也不重合。

基本上司望不說,蘇白也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頂多只是聽到些許傳言:計算機系的某個學生半夜跳了樓。

但蘇白總是能夠知道,能夠在司望最需要的時候,拿出最恰當的應對方式。

燒紙的時候他們什麽話都沒說,按照以往在老家的經驗,應該說些什麽,例如好好保重,在下面也不要虧待了自己。

但又沒什麽好說的,他們只是一般朋友,不能代替親人說,上面一切都好,不用記挂。

沉默地燒完兩疊紙,結果被學校巡邏的保安發現,蘇白将司望一把拎上車,加足馬力逃離“犯罪”現場,從車上下來時倆人都快被像冷刀子的風刮透了。

蘇白哆哆嗦嗦地摸出打火機和煙,打了兩下火,沒打着。

司望伸手幫他護住了那微弱的火苗。

“好像沒油了。”蘇白叼着火星閃爍的香煙,又打了兩下他那劣質打火機。

确實是,徹底沒油了,連個火星兒都打不出。

司望把打火機要了來,說紅色的,看着喜慶。

他存了一小袋子蘇白用完油的打火機,直到蘇白離開。

臨別那天晚上做完必要的活動,蘇白照例摸索出香煙。

但沒有打火機。

司望衣兜裏只有那個紅色塑料的,他把這玩意兒當護身符。

蘇白卻找出來打了兩下,濺起一兩粒火星,勉強點燃了一支單薄的煙卷。

“拿這玩意兒當護身符,你也不怕引火燒身。”蘇白把打火機扔給司望,并朝他臉上噴了口煙。

這人一直都是那麽惡劣。

司望不搭理他,自顧自把打火機拿到一邊,按了幾下,确實是沒有一點火星了。

工作以後司望也多少染上了些煙.瘾,可能是跟大學四年抽多了二手煙有關。

蘇白說他上大學之後才抽煙。

實際上,司望看他高中的時候就有在洗手間裏偷摸地點火。

他們高中是一個學校,一個班級。

所以司望知道,從這貨嘴裏,壓根聽不到一句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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