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3.0
蘇白有記憶以來,就在叔叔嬸嬸家寄宿。
據以叔叔為首的一衆親戚說,他大概是有過父母的,只是父母在外打工,出意外死掉了。
怎麽死掉的?
有人說是在工地打灰,被從高樓墜下的重物砸死的;有人說是在去外地的路上出車禍,死無全屍;還有的說是遭遇了搶劫,還有……
沒個準話。
年幼的蘇白也不是懵懂的傻孩子,聽這些衆說紛纭各執一詞,還想着可能他們并沒有死。
死是一件蓋棺定論的事,不知道怎麽死的,那就很有可能沒有死。
但于蘇白而言,父母是否在世,跟他的關系不大。
他有記憶以來,就已經在叔叔嬸嬸家,聽叔叔嬸嬸争吵,給比他年紀還小的堂弟沖米粉。
米粉沖開來是很香的米糊糊,他忍不住喝掉半碗,被發現後挨了一頓打。
被打是常有的事,因為蘇白經常犯這種類似于偷喝米糊糊的錯事。
他不介意挨打,可能是因為米糊糊或者其他東西,是真的好吃。
他正在長身體,什麽都想吃,什麽都好吃。
只是每次挨了遍竹條後,叔叔又要板着一張臉跟他講所謂的做人的道理,他比較煩。
是非常煩。
他很餓,很困,想自在地吃東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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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而已。
“到了社會上,你這樣偷拿東西、滿口謊言的話,會被人扭送進監獄的!”
“就像你那不成器的爸爸!”
蘇白為最後一句重音吓得哆嗦,擡眼看向叔叔,但叔叔明顯沒打算把這話繼續說下去。
好在蘇白也沒有什麽對父母的事情有啥求知欲,他的求知欲已經淡薄在親戚們的胡說八道裏。
那時候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飯,睡覺。
學校的功課是順帶的,學的好學不好聽天由命。
後來班主任提出了獎勵制度,考班級前三的有零食大禮包,蘇白抖擻了精神,在接下來的大考拿下第一。
收到禮物後,他沒有像班上其他兩位獲獎者那樣,把零食分給其他同學,畢竟他們也不缺這口吃的。
蘇白缺,很缺,怕被人搶走,甚至逃課到學校天臺的角落躲着,一口氣把所有包裝撕開,狼吞虎咽。
但還沒等他解決完他的戰利品,班主任便推開天臺樓梯間那扇沉重的鐵門:“喲,你在這兒呢。”
蘇白知道這堂是班主任的課。
“老師好。”蘇白不慌不忙地把零食袋子往身後藏,佯裝糾結着是否起身,班主任已經挨着他坐了下來。
并且看到了他身邊散落的空空如也的零食袋子。
“現在是下午的第一節 課。”班主任自顧自道,“照理說你應該剛吃完午飯不久。”
蘇白吞了口唾沫,沒吱聲,手上的袋子被捏得嘎吱響。
“先把這周圍的包裝袋撿起來,”班主任卻沒在意他的不自然,擡起手看了看腕子上的表,“大概再堅持二十分鐘,下課了我帶你去吃午飯。”
“那我……”蘇白畏畏縮縮地把身後的零食拿到面前,“要先吃完這個。”
班主任點一點頭:“好。”
原來班主任的這堂課在組織随堂小測,所以跑到天臺上來找蘇白,也沒耽誤課程進度。
蘇白用剩下的十五分鐘寫完卷子,待到下課鈴聲響起就站到了教室門外,等着班主任收完卷子,帶他去吃午飯。
“我還以為你是蠻內向的性子,平時也不跟同學一塊玩,見到老師也躲。”班主任說,他們一塊把卷子送去辦公室,而後就近找了個樓梯口下樓。
一邊走,還一邊慢悠悠地說着話。
“這次,倒終于不躲我了。”
蘇白漠然道:“因為你給我吃的,我就跟你走。”
班主任停下了腳步,蘇白不解地擡眼望過去,年輕的老師眉頭微蹙,到底沒多說什麽,領着蘇白去了離學校最近的餐館。
蘇白要了一盤蛋炒飯和一碟肉餡的蒸餃——米飯面粉的主食,很容易飽。
班主任額外要了盤白灼時蔬,盯着他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家裏不給你做飯嗎?”老師問。
“做晚飯,中午不做。”蘇白簡明扼要地答,他的嘴和喉舌都太忙,忙着咀嚼吞咽米飯和雞蛋,面皮和肉餡。
趁熱,把舌頭燙掉都不要緊,涼了不好吃。
實際上他耍了個小小的心眼,瞞了老師一件小事兒:叔叔有給過他中午的飯錢,不多,一周十塊,可以買些小零食墊肚子,但他沒舍得花,慢慢地存起來。
兩周的飯錢足夠他去一次網吧。
那會兒他迷上一款槍.械游戲,還是過年走親戚時看親戚家小孩玩,但叔叔家沒電腦,他只能暗暗記下游戲名字,再自己攢錢泡網吧。
第一次去網吧還摸不準怎麽開電腦,折騰了半小時找到開機按鈕,再折騰半小時發現自己壓根不會打字。
二十塊錢順理成章被浪費了。
但蘇白不屈不撓地繼續攢,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在第二次上網時間快結束時搜索到了那個游戲。
第三次就正式上手操作,一直到被老師逮着中午不吃飯。
“那你以後中午跟我去教師食堂吧。”老師說,“就是周末沒法顧得上你。”
蘇白把盤子舔幹淨,故作天真道:“周末的中午我找得到吃飯的地方。”
“我們小區有個老爺爺給我飯吃,但在吃飯前,他要脫我衣服摸我大腿……”
“這怎麽可以!”老師怒聲打斷,眉頭如蘇白所料那般蹙得更緊。
“沒關系,老師。”蘇白繼續添油加醋,“我想我會分化成Alpha。”
“這跟你是不是Alpha有什麽關系?”老師已全然沒方才悠然自得的态度。
蘇白天真又殘忍道:“大人們不都是說,只有Alpha占別人便宜的份兒,沒有被占便宜的份兒。”
“小蘇,你聽老師說,”老師努力深呼吸,保持基本的禮儀,“這是不對的,無論你是哪種性別,都不是別人欺負你的理由。”
時機已到,蘇白咬一咬嘴唇,仿若為難:“可是我周末沒飯吃……”
“來我家吧。”老師說,是無可奈何,也是如釋重負,“我不差你這口飯吃。”
這是蘇白九年義務教育的生涯裏最為輕松的三年,他升上本縣排名前二的初中,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位重要的老師,他的班主任,陳沉。
他承認在他與陳沉這段師生友誼裏,摻雜了不少他對這剛剛入職的年輕老師的算計,但陳沉并沒有察覺,對他三年如一日的上心,并在畢業典禮那天鄭重地把他叫到辦公室,交給他一疊碼放齊整的鈔票。
最後送他一句:“好好吃飯。”
可惜高中并不是義務教育,蘇白都打算帶上老師給的這筆錢外出打工,離那個不屬于他的家遠遠的。
但他“有幸”在十五歲生日那天分化成了Alpha,他不明白叔叔對Alpha有何執念,反正當即就拍板會供他讀完高中——正好他也高分考上了縣一中。
可以說,他初中時代多虧了陳沉老師,那麽他高中時代則多虧了他的第二性別。
Alpha這性別還是有用的,他想跟老師說,但他知道老師很讨厭性別優劣論,于是只跟老師報喜說,他考上了高中,還進了理科重點班。
每天有好好吃飯,學校食堂便宜,而且趁初中畢業的暑假有去打暑假工攢錢。
“您不用擔心我了。”
“想什麽呢?”司望的手在他眼前晃。
蘇白猛地一哆嗦,才發覺自己已經下課,站到了等待他的司望跟前。
“想今天中午吃什麽。”蘇白半真半假道。
“嗯,要不就在食堂吃完再回去?”司望提議。
“好主意。”蘇白贊同。
司望很喜歡學校食堂,在排隊等飯的時候,他說畢業後飯卡裏的錢沒刷完,還混進學校來吃了幾天飯。
“那也只能是我們那會兒,對飯卡管理不嚴格。”蘇白說,“現在好像一畢業就消磁了。”
“真不人道。”司望說。
“确實。”蘇白再次贊同。
他們來的是四大學生食堂之一的東苑,也是他們學生時代常來的地方。
一是因為這食堂離教學區最近,二是因為這食堂會賣純素餡的便宜餃子,五六塊錢能買三十個滿滿一大盤。
但如今便宜餃子也漲價了,八塊錢三十個餃子。
“可能近年白菜減産,價格水漲船高。”蘇白開玩笑道。
當然他們如今也不用只吃白菜餡餃子,還要了盆豬肉炖粉條。
學生時代還舍不得買,吃酸菜粉條吃得此生不願再提酸菜。
粉條是沒錯的,豬肉炖粉條多香。
蘇白照例,不願蘸醋。
“這是邪.教。”蘇白說。
“這是王道。”司望說。
倆人依舊誰也沒說服誰,只能井水不犯河水,吃着各自盤裏的餃子。
吃完溜溜噠噠往回走,蘇白友好地伸手,想讓司望繼續把手擱他兜裏取暖,司望矜持甩開,幽幽來了句:“你心裏有事兒。”
“我能有什麽事兒?”蘇白讪笑。
“我感覺你心裏有事兒,我感覺很準。”司望說,“尤其是對你。”
這話說得蘇白心裏發毛,挑挑揀揀地選了句能說的:“我就還在琢磨你腺體損壞的事兒。”
“你琢磨它還不是壞掉了。”司望冷冷道。
“我總以為有機會彌補。”蘇白說,真誠地。
“彌補是醫生的工作。”司望說,“你一學社會學的,瞎摻和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爬上來說一句,前兩章蘇白唱的那歌的歌詞選自董寶石的《送情郎·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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