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唐湛喉頭微動,覺得有些癢。

“靠,我的煙瘾都被你勾出來了。”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自己那包萬寶路,抽出一根,見郁濘川的已經只剩個煙嘴,朝他嘿了聲,将那根煙丢了過去。

郁濘川接住了,沒有立刻點燃,而是放在指尖把玩。

“誰讓我剛剛少抽點來着?”

唐湛用手護着火,低頭點上了嘴裏的煙,聞言笑眯了一雙桃花眼。

“你這人怎麽這麽得理不饒人呢?”他噴出一口煙,薄荷的味道瞬間在四周彌漫開來,“你大伯呢?”

他都站好一會兒了都不見人給他倒茶,該不是又病了吧。

郁濘川沖身後指了指道:“屋裏睡覺呢,他上午剛在屋後頭鋤了地,累着了。”

農村娛樂少,不是看電視就是打牌,郁濘川家就一臺破破爛爛的小電視機,一共只能收到三個頻道,看久了還會突然黑屏,連郁吉吉都嫌棄。郁大磊倒是喜歡看人家打牌,但有一次他看着看着突然發病了,倒在地上抽搐的樣子吓壞了不少人,之後別人就不讓他看了,為此他還難過了好久。

也只有種種地,喂喂雞鴨,是他有限的能做的幾樣事情。

唐湛道:“種地好,鍛煉身體。我是不會種,會種誰還去健身房啊,我直接種地就行,還能曬個日光浴!”

植被茂密的地方這蚊子就奇多,鄉下更是如此,偏巧唐湛特招蚊子咬,來回走動還好,這一站着不動,沒多久就覺得脖子上胳膊上癢得慌。

他來回甩手,原地跺腳,都不管用。那蚊子跟不要命一樣,還是一個勁兒往他身上撞。

“你都不會被咬嗎?”唐湛不可思議地瞧着坐在臺階上氣定神閑的郁濘川,觀他膚色白皙,裸露在外的地方連個紅痕都沒有,不由啧啧稱奇。

郁濘川将煙蒂按熄在臺階上,用着緩慢地語調道:“我不招蚊子咬,只有你們這些大少爺,皮膚嫩血肉香,才格外引蚊子。我們皮糙肉厚的,它們想咬也要思量下會不會叮不進去,半路把口器給折了。”

唐湛覺得郁濘川可能對“皮糙肉厚”這詞有點誤解。他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攤開手一看,掌心一包血,拍死一只小黑飛,腦海裏立馬浮現一句廣告詞:皮薄餡兒多,一口全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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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覺抖了抖,就見郁濘川起身回了屋裏,沒一會兒又走了出來,手上拿着瓶綠油油的花露水。

“塗點吧,解癢。”

唐湛接過瓶子,蹲院子裏給自己身上的包一個個塗上花露水。

他咬着煙,口齒不清道:“你們家要是人都不在,大伯犯病了怎麽辦啊?”

現在是暑假還好說,等郁吉吉去上學了,郁大磊一個人在家,犯病了摔倒了沒人知道,出了事可怎麽辦?

他就是老媽子心态,覺得和這家人有點緣分,就控制不住想了解更多。

郁濘川道:“平時家裏沒人,就把他送到村頭郁韋他們家。郁韋你還記得嗎?就當初跟吉吉一起騙你那小子,矮矮小小的個子。他爺爺和我爺爺是堂兄弟,我家也算和他家有點親戚關系,他們會幫忙看一看我大伯,晚上再由我們領回來。”

短短幾句話,分明也不如何煽情,聽得唐湛心裏卻是一陣陣酸澀。

小小年紀就要為生計奔波,還要照顧病人,弟弟又是個不省心的熊孩子,真是不容易。

唐湛想着能不能回去跟他領導提一下,給他把工資漲一漲,不動聲色的幫助一下這家人。

他知道郁濘川心氣高,就不想幫的太明,怕對方瞎想。

“你剛剛彈的什麽?”他目光掃到一旁擱着的樂器,仔細一看,有點像他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說書人彈奏的樂器,細長的頸,就三根弦。

“三弦。”郁濘川答,“就覺得無聊,彈着玩玩的。”

唐湛在音樂方面的造詣不高,聽不出他這個到底是什麽級別的,但如果業餘的也能彈成這樣,那郁濘川天賦可以說很不錯了。

他對這種民族樂器充滿好奇,忍不住就要上手摸。

“這個是什麽皮做的?我瞧着有點像蛇皮啊。”唐湛摸了摸琴鼓的地方,能摸到隐約的鱗片的觸感。

郁濘川手指摩挲着琴頭的蝙蝠骨花,道:“就是蛇皮的,蟒蛇皮。”

這把琴還是郁濘川的母親留下的,作為少數民族,能歌善舞是她的天性,而她把這種天性也遺傳給了郁濘川。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彈奏三弦,甚至自學了五線譜,《梅花調》、《夜深沉》、《塞上曲》,這些高難度的曲目,他甚至不用看譜就能自如彈奏。

彈撥類樂器,一般都要佩戴假指甲,郁濘川也不例外,右手纏着五枚假指甲,各個色如琥珀,由玳瑁制成。

這會兒也不彈了,他就想将假指甲卸下來。

他用的是膠布纏繞的方式,粘性挺大,一只手不太好卸。唐湛見他吃力,主動上前幫忙。

“我來我來!”他也沒有什麽男男授受不親的顧慮,一把就将郁濘川的手指給握住了。

郁濘川差點沒一腳将他蹬出去,剛要甩開手,見對方注意力都在他手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的确是在認真給他卸甲片,并不是借機想做別的。他又覺得自己疑神疑鬼多想了,蠢蠢欲動的腳和手這才按捺下來。

“你今天不上班嗎?還是夜班?”唐湛将假指甲卸下來,指甲片歸指甲片放,膠布歸膠布放,沒一會兒就全都搞定了。

郁濘川別扭地收回手,暗暗搓了搓指尖,仿佛是想将唐湛的體溫搓掉一樣。

“我不做了。”

唐湛撥弄指甲片的動作一停,詫異地擡頭:“不做了?”

郁濘川垂着眼,掩去眼裏沉郁的情緒,将指甲片歸到掌心,又拿起一旁三弦,往屋裏走去。

唐湛蹲在臺階下,愣愣望着他背影,半天捏住嘴裏的煙,用力按向地面。

郁濘川放好了琴,又從屋裏出來,手裏多了杯白開水。

“家裏沒茶葉,你就湊合着喝吧。”

唐湛盯着擺到自己眼前的那杯水看了片刻,又去看眼前的郁濘川,似乎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點什麽。

“是不是他們把你辭了?”

疑惑過後,他很快想明白,郁濘川這家庭條件根本不可能主動辭職,他不做了的原因只可能是諾亞不要他了,讓他滾蛋。

“是我不想幹了,裏面的人際交往太複雜……”郁濘川不知想到什麽,皺了皺眉,沒有再接着往下說。

唐湛一聽是他自己不想幹的,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一想到以後不能在酒店裏巧遇對方了,他這心裏還有幾分小失落。

唐湛在郁家又待了會兒,直到郁大磊午睡醒了,郁濘川聽到響動要去照看他,唐湛見他忙,也就不欲打擾他,與他告別了。

回到酒店,他洗了個澡,正準備去酒店餐廳覓食,自稱總經理助理的女人打電話給他,說王總想要與他共進晚餐,問他有沒有空。

唐湛現在別的沒有,最多的就是時間了。有人請客吃飯,他自然是欣然應下的。

時間約在六點,畢竟對方是長輩,唐湛也不敢穿的太随意,翻出許久不穿的西裝西褲套上,到點就出門了。

王經理比他到的還要早,遠遠的就沖他招手:“小湛啊,這呢!”

侍者為他拉開座椅,唐湛風度翩翩地說了聲謝謝,在王經理對面坐下。

王經理是個見慣大場面,經歷過諸多酒局飯局的人,控場能力極強,一餐飯下來話題不斷,密度又不會太過惹人厭,叫唐湛十分滿意。

甜品過後,侍者上來收盤子,桌上瞬間幹幹淨淨,只剩兩支酒杯。

王經理搖晃着杯中紅酒,在說了一餐飯的廢話後,終于直擊重點。

“小湛啊,你爸爸最近在忙上市的事情,或許對你是有些輕忽了,但你們畢竟是父子,好好溝通就是了,別傷了親情。在我這兒待夠了就回去吧,你姐姐剛結婚,你弟弟又小,能幫上你爸爸的只有你了。”

他以為自己一番真情實意終能打動唐湛,不想唐湛聽後臉色一變,不僅沒有感動,反而露出一臉荒唐的表情。

“貴禾天怡在準備上市?”唐湛被這個消息沖擊的渾身發麻,對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打他的臉,作為唐家的一份子,他卻被唐山海排擠在外,還要從一個外人嘴裏聽聞自家公司上市的打算。

王經理被他問得一愣:“怎麽,你不知道嗎?”

唐湛一口飲盡杯中紅酒,冷笑道:“毫不知情。”

唐山海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兒子,他恨他,怨他,打從心眼裏不希望他出生。

要不是他,唐家的嫡子也不會夭折。都是因為他,讓他失去了完美的繼承人。

王經理有些尴尬:“大概是想過一陣子,敲定了再告訴你。”

上市了再告訴他不是更好?不,上市了不用唐山海告訴,他自己就能從新聞裏得知這個消息。

之後的談話,唐湛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王經理後悔自己說漏了嘴,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寬慰他。話題無法推進,也就聊不下去了。

一頓飯虎頭蛇尾,唐湛拖着步子回到房間,一進屋就撲到了柔軟的大床上。整個人呈“大”字型攤着。

他瞪着天花板,眼一眨不眨,久久吐出一個字。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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