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唐湛沉在水裏,所有的聲音、光影都離他遠去。四周越來越暗,仿佛在向深淵墜落,最後一口氣終是憋不住洩出胸膛,透明的氣泡一股腦湧向上方。他慢慢閉上眼,放棄掙紮,認命地迎接死亡的到來。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一抹矯健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視野中,猶如絕境中的一粒星火,點亮他灰暗的人生。
唐湛緩緩睜開眼,室內因為拉着遮光窗簾,非常暗,看不出天色幾何。他在床頭摸索一陣,摸到手機看了眼,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昨晚因為上市不上市那點破事,他失眠到淩晨三點,好不容易睡着了,做夢還夢到不開心的往事。
起床将窗簾拉開,夏季午後陽光正炙,唐湛被刺目的陽光照射得一下子睜不開眼。
“瞎了瞎了!”他捂住眼睛,回身快速沖進浴室。
洗了澡,又将自己那一頭亂毛打理好,唐湛拿起車鑰匙就出門了。
悶在酒店裏心情更差,外面陽光那樣好,還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溫鎮真的是非常小的一個地方,該玩的該逛的,唐湛早就在周晖他們在的時候就全都去遍了。他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熟人,找不到人跟他唠嗑,唯一算有點交情的,恐怕還要數郁濘川兄弟倆。
想到郁濘川,他又想到郁吉吉。
他尋思着昨天想看郁吉吉沒看成,就想今天再去一次。
至于看到了又能怎麽樣,他這樣頻繁造訪會不會給人家造成什麽困擾,人家會不會覺得他目的不純?這些唐少爺是一概不管的。
他時間踩得巧,到的時候,兄弟倆背着籮筐帶着網兜正要出門。
“喲,要出門啊?”他停下腳步,将鼻梁上的墨鏡拉下來一點。
郁吉吉見是他,屁颠颠上前:“大哥哥,你怎麽又來了?”
一個“又”字,讓人捉摸不透這小子到底是暗藏機鋒還是單純沒心眼情商低。
“我無聊呗,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我送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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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濘川手裏除了網兜,還握着根長杆,高度高過頭頂,頭上釘出來塊小木條,看着有點像是個抽條的“7”字。
他跟着弟弟走了過來,道:“不必了,我們就去山上摘點李子,用不到車。”
唐湛一聽摘李子,嘴裏不由自主地就開始分泌唾液,瞬間覺得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
“用不到車,可以用到我啊!”他指了指自己,殷勤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我正好也沒事,幫你們一起摘李子。”
郁濘川有些遲疑:“要走山路的,你行不行?”
像唐湛這樣的大城市嬌少爺,爬個樓梯都要喘半天,郁濘川不确定對方能不能爬山,爬上去了又下不下的來。
唐湛感覺被小瞧了,發自內心地“呵”了聲。
“千萬別問男人行不行,我當然行啦!我在學校的時候可是短跑名将,俗稱‘飛毛腿小王子’好嗎?”他翹起一條腿,拍在自己膝蓋上。
郁吉吉笑嘻嘻湊近看了看,用一種誇張的語氣道:“哇,飛不飛得起來不知道,但的确是條毛腿呢!”
唐湛今天穿了條五分短褲,完美露出了他膝蓋到腳脖子的肌肉線條。
他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放下腿就要去追郁吉吉。
小男孩賊靈活,一個閃身就躲到了郁濘川身後,完了還要對着唐湛做怪臉。
唐湛摘下墨鏡,将它塞進屁股袋裏,不屑道:“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懂什麽?”
他去拿郁濘川手裏的杆子,想替對方分擔點,哪想郁濘川一下子避開了。
“用這個打,會打死人的。”
唐湛沒反應過來,愣愣看着他。
郁濘川踢了踢腳邊的一截樹枝,繼續道:“用這個吧,趁手。”
還好唐湛是個幽默細胞豐富的男子,瞬間GET到他的點,明白過來對方這是在和他開玩笑。他沒想到這人還是個冷面笑匠,毫無防備下沖擊過大,竟然有點笑不出來。
郁吉吉機靈得很,在郁濘川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就從他身後沖了出去,一路往山上奔去。
“我不等你們了,我要第一個上山!”
唐湛好笑地朝他背影搖了搖頭,這孩子真是活力四射,猴精猴精的。
“大伯呢?在家嗎?”
他與郁濘川并肩走在後頭,郁濘川最後還是将那支長杆交到了他手上。原來這東西是用來勾樹枝用的,生在高處的果子不易采摘,用它就能把枝條輕易勾到眼前。
郁濘川擦了擦頰邊的汗,說:“送去郁韋家了,等摘好果子去接大伯的時候給他們家送點李子,就算是謝禮了。”
山路的确不太好走,唐湛走得汗流浃背,前方早已沒了郁吉吉的身影,他懷疑要不是為了等他,郁濘川這會兒也該走沒影了。
“此情此景,我想到一句話!”他氣喘籲籲,用手裏長杆充當拐杖,艱難地在崎岖的山間跋涉。
郁濘川回頭看他一眼,伸出自己的手道:“把手給我,我拉你。什麽話?世上沒有後悔藥?”
唐湛一把握住對方的手,兩只汗津津的手牢牢握在一起,仿佛跨海大橋的兩頭終于對接成功。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變成了路。”唐湛暫停休整,踮着腳尖敲了敲鞋底的泥,嘆道,“魯迅先生誠不欺我啊!”
他今天還穿的是雙小白鞋,這會兒就跟從泥巴坑裏打過滾一樣,根本沒法看。
郁濘川看了眼他的鞋道:“回去洗洗應該還能穿。”
郁濘川和郁吉吉的鞋其實也同唐湛一樣沾滿山泥,只是他們并不在意鞋底的泥巴,洗洗刷刷太陽下晾幹,又是一雙能走路的好鞋。
鞋對他們來說只是行走的工具,不将鞋底磨穿,這個工具就還能用。可對唐湛來說,它更像是個門面。
“洗什麽呀,直接丢了呗。”唐湛在他們圈子裏其實不如何驕奢淫逸,甚至還挺發憤圖強,平日裏自己也會倒騰着做點生意賺些零花。這鞋也是跟周晖他們去臨市觀光游覽的時候臨時起意買的,三位數而已,既不是名牌,也不是什麽名貴材質。
幾百塊的鞋,別說唐湛這樣身家的不會放在眼裏,就是很多城市裏的孩子,都不會覺得需要把一雙鞋穿到不能穿為止。過季了,過時了,或者舊了髒了,說不要就不要了,都不帶心疼的。
“你……”郁濘川本還想說些什麽,但對上唐湛坦然的表情,又将喉嚨口的話都咽了回去,最終化為一聲嘆息,“你還真是少爺啊。”
他回身繼續往山上走。
唐湛緊跟其後,不滿道:“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清洗這雙鞋要付出的勞動力,絕對大于這雙鞋的價值。雖然我現在還不是一分鐘幾千萬上下的人,但給我一個小時,我絕對能做比刷鞋更有意義的事啊!”
他走得滿頭大汗,簡直覺得自己一頭千辛萬苦抓出來的發型都要被這酷暑和汗水溶解了。
郁濘川走在他前頭,靠近脖子的地方發尾都汗濕了,汗水順着修長的脖頸蜿蜒到衣領裏,将後背的布料浸濕了一大塊,貼在脊背上,透出裏面的肉色。
唐湛咽了口口水,覺得喉嚨裏幹得很,後悔沒有帶瓶水來。
“哥,快來,這棵李子樹結了好多果!”
前頭傳來郁吉吉的聲音,勝利就在眼前,唐湛不由加快了腳步。
李子樹又高又粗,枝條上挂滿了紫紅色的果實。
唐湛看着垂到眼前的枝條,摘了顆李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做好了酸牙的準備一口咬了下去。
沒想到一點不酸,還挺甜。
他一下子睜大眼,發現新大陸般将果子遞給兄弟倆看:“一點不酸,這不是野生的嗎,怎麽這麽甜?”
郁吉吉背着籮筐,兩手不停地一個個将果子從樹上撸下來。
“它就是不酸的呀,酸我們為什麽要來摘它?”
說得好有道理……
“帥哥,把上面那根樹枝勾下來。”郁濘川指着樹頂一根枝條示意唐湛。
唐湛乖乖站過去,用杆子勾下那根高枝,突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麽名字?”
郁濘川愣了一瞬:“你不是叫唐湛嗎?”
“那你怎麽不叫我名字?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我也沒意見,小川。”他着重強調了最後兩個字的發音。
郁濘川用網兜接李子的動作一頓,似笑非笑看着他。
分明大家都是站在大太陽底下,被酷暑蒸烤的汗濕衣衫,唐湛自覺宛如一塊融化了的黃油,而郁濘川就是有本事滴着汗都帶着一股清涼的少年氣息。就像唐湛愛抽的那口黑冰,完全不受周遭環境影響,始終散發着自己的絲絲涼意。
唐湛以為他不會開口了,過了會卻見他微微勾了唇角。
“哥?”
唐湛這輩子也沒少被人叫過哥,但唯獨這一次,是叫得他心如貓抓的。
然而沒等他飄多久,郁濘川就接着用那副笑臉道:“想得美。”
唐湛一下仿佛從萬裏高空摔進了地心,心态差點崩了。
“我擦你怎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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