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郁濘川不理他,将滿滿一兜李子倒進郁吉吉的籮筐裏。

山上的李子樹飽受陽光雨露滋養,碩果累累,地上鋪着一層掉落的果實,不時有鳥雀落下啄食。唐湛支着長杆靠在樹蔭下,眺望萬裏無雲的藍天,溫熱的風吹拂在臉頰上,本來該覺得燥熱難安的,不知為何又離奇地心境平和下來。

“大哥哥,快過來,這裏需要你!”

唐湛聽到呼喚趕忙直起身:“來了來了!”

只是搜羅了兩棵樹,郁吉吉不小的籮筐就給裝滿了。

三人滿載而歸,從山上原路返回。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唐湛先前上山還只是覺得體力消耗比較大,下山卻着實考驗他的身手。

重心向下,人就不由自主想要往前沖,偏偏山坡陡峭,一個不留神摔倒事小,翻下去那可是關乎生死的大事。

郁濘川也怕他腳滑,便讓弟弟走第一個,自己殿後,唐湛夾在中間。這樣前後護着,也可稍微放心一些。

好不容易下了山,唐湛覺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顫。要不是手上有根杆子,充當他的拐杖,他或許就要爬着下來了。

三人一同回了小院,郁濘川幫着郁吉吉卸下籮筐,又從屋裏拿了個袋子,從籮筐裏撥了些李子進去。

“去接大伯回來吧。”他将袋子遞給郁吉吉。

郁吉吉一把接過了,腿腳麻利地轉身就跑了出去,跟只歡快的小蹬羚似的。

外面烈日炎炎,郁家那幽暗的廳堂內倒是涼絲絲的。唐湛坐在凳子上休息,郁濘川忽然走過來丢給他一雙深藍色的塑料拖鞋,讓他換上。

唐湛不明所以看向他:“幹什麽?”

郁濘川腳尖輕輕踢了踢他那雙泥色的運動鞋:“脫下來,給你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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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一下子受驚地縮回腳,他長這麽大,除了保姆阿姨,連他媽都沒給他刷過鞋。

“這怎麽好意思?”他彎腰解開鞋帶,換上對方給他的拖鞋,用兩根手指捏住自己那雙鞋,忍着嫌棄道,“我自己刷吧,你告訴我刷子在哪兒就行。”

唐湛其實想直接就把這雙鞋報廢了,但一想要穿着它走進諾亞國際光可鑒人的大堂,踩上人家保潔員辛辛苦苦拖幹淨的大理石地面,心裏就生出愧疚。

好歹還是把鞋底的泥給鏟幹淨吧?

唐湛拎着鞋走出去,見院子裏的水井邊擺着個小板凳和一把板刷,便走了過去。

洗鞋總要有水,第一部 唐湛便犯了難。

郁濘川家打水的器具十分特殊,不是木的,也不是鐵的,而是一個籃球做的。唐湛捧着那個缺了頂蓋的籃球研究了半天,實在沒研究出來怎麽将它投到井裏打水。

“你真要自己刷鞋?”郁濘川的雙腳出現在他視野。

唐湛語氣上揚地“嗯”了聲,以彰顯自己的勤勞質樸。不等郁濘川再說什麽,他起身裝模作樣将籃球投進井裏,妄圖靠着自己那一分鐘的刻苦鑽研,将裏面的水成功打上來。

可惜老天這次沒有幫他,唐少爺不是打水型人才。

他牽着那根粗長的綠色尼龍繩,左撇一下,右撇一下,始終不得要領。

郁濘川看不過去了,上前按着他的手,言傳身教道:“要倒扣着投下去,不然怎麽讓水進去?”他拉着繩子将籃球拉上來,再調整姿勢重新丢下去。

“欸行了行了!”在郁老師手把手的教導下,唐湛成功打起了人生的第一桶水。

他興奮地拿出手機拍下了這極具意義的一幕,視線一轉,瞧見郁濘川正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他趕忙輕咳一聲,又把手機塞了回去。

坐到小板凳上,将水倒在鞋子上,他拿着小板刷,開始勤勤懇懇刷洗起來。

郁濘川走了又來,腳上換上另一雙與唐湛同款的拖鞋,蹲下身将自己那雙同樣沾滿泥點的黑色膠鞋遞了過來。

唐湛滿腦袋問號擡起臉,對方卻面不改色又将鞋遞了遞。

“順便一起洗了呗。”

唐湛直起腰:“你還挺會占便宜啊?”

郁濘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鞋丢那兒了,随後托着下巴蹲在唐湛面前,既不幫忙,也不挪地方,就那麽幹看着他刷鞋。

“那還是你比較會占便宜。”

唐湛再次詫異地擡起頭,正想問他何出此言,門外傳來郁吉吉的聲音。

“哥,我們回來啦!”郁吉吉胳膊挽着郁大磊從門外進來,乍一見到唐湛和郁濘川貓着腰蹲在井邊交頭接耳,不由驚了驚。待仔細看過,發現唐湛竟然在刷鞋,他哥的鞋也在地上。他雙眼一亮,都顧不得換拖鞋,跑過去就把自己腳上那雙鞋留給了唐湛,“謝謝大哥哥!”說完風馳電掣啪塔啪塔轉身進了屋。

郁大磊追在後面喊他:“你,你慢慢跑!”

唐湛一手拿着板刷,一手拎着鞋,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郁濘川起身道:“我去做飯了,你慢慢刷。”

現在其實也就四點多,對唐湛這種六七點才吃晚餐的人來說,為時尚早,但他一天沒吃過東西,就靠下午那兩個李子墊肚子,這會兒早消化的差不多了。一聽“飯”這個字,他就止不住覺得餓,肚子也發出一聲應景的嗡鳴。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郁濘川,打商量道:“我給你們刷鞋,你們留我吃一餐飯怎麽樣?”

郁濘川有些愕然,他是想過要留對方吃飯,但又想到自家粗茶淡飯,恐怕不入這位少爺的眼,便沒有付諸行動,沒想到唐湛卻自己要求上了。

“我們吃的都是自家種的蔬菜,沒肉,葷腥就是雞蛋和鴨蛋。”郁濘川給他打預防針,“你吃得慣嗎?”

“吃得慣!你做什麽我都吃得慣。”想當年在國外那會兒,他自己搗鼓着做飯,結果經過對菜譜的悉心研究,他做出來的一系列作品,色香味是一樣都沒挨着。痛定思痛,他只能放棄自力更生這條路,最後還是請了個會做飯的鐘點工。

郁濘川做飯再難吃,菜色再簡陋,能比他自己做的難吃?

不可能。

郁濘川勾了勾唇,去院子後面的田地裏摘了些茄子、番茄和小白菜,又讓郁吉吉去外面冷泉井裝點水回來。

溫泉村是通了自來水的,但農村人節儉,一般洗東西都會用井水。郁濘川家院子裏這口井還是他爸爸在世時請人打的,水質稍稍有些泛黃,喝的話會有點鹹。

離小院十幾米遠,就是唐湛當初參觀的冷泉井,四四方方的一口井,水質要比普通地下水清澈,因為前幾日剛下過雨,泉水滿溢,已經超出了井口。

“嘩啦”一聲,驚碎水面的平靜,郁吉吉用木桶裝了一大桶水,晃晃悠悠往回走。

冷泉井雖然是公家的,但由于離着郁家比較近,也為了省些水費,所以他們用的就多一些。

日常他們都是喝泉水,用井水,旱季實在沒有泉水了,他們才會喝自來水。

泉水打來了,郁濘川用這水洗菜淘米,萬事俱備,便升起火竈開鍋了。

在院子裏刷鞋刷得醉生忘死的唐湛耳邊忽聽一陣食材滾入油鍋的“刺啦”聲,沒過多會兒,屋頂的煙囪便升起冉冉炊煙,飯菜的香味也飄進他的鼻端。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加快了洗刷的速度。

郁吉吉捧着一盤李子在他邊上洗水果,郁大磊坐在廳堂飯桌邊盯着擺在對面矮櫃上的電視機,一邊輕搖蒲扇,一邊嘿嘿直樂。唐湛好奇看了一眼,那畫質還不如他手機上的“省流”模式。

等唐湛好不容易洗完三雙鞋,他直起酸痛的老腰,步履蹒跚地進到屋裏。郁濘川此時已經做好了飯菜,郁吉吉也擺好了碗筷,他時機倒是掌握的正好。

紅燒茄子,清炒小白菜,番茄炒蛋,再加一碗榨菜蛋花湯。

果然是一點葷腥都沒的。

然而唐湛已經餓傻了,等人都坐下,他迫不及待就執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只覺得這米飯又香又糯,顆粒飽滿,透着濃郁的谷物香氣,就連桌上的尋常蔬菜,都格外鮮嫩美味。

“好吃!”他鼓着腮幫子,不忘誇獎大廚,“你這手藝不錯啊,我覺着要比酒店裏的廚子都好。”

郁濘川自認手藝普通,當不起他這麽誇贊。

“你是餓過頭了才吃什麽都香。”他夾起一筷小白菜到郁吉吉碗裏,叮囑他,“你多吃點蔬菜。”

郁吉吉掃了眼桌上的幾個菜,哪一個不是“蔬菜”了?他哥是不是認為只有綠葉菜才配得上“蔬菜”之名啊?

郁大磊夾了一大筷子雞蛋給唐湛,笑着道:“吃,多吃點!”

唐湛不勝惶恐地接住了,忙不疊點頭:“欸,我吃,我吃着呢。”

自己家人間互相夾菜或許是件正常的事,但換做客人和主人家之間,就顯得有些過分親密了。特別還是唐湛這個與他們家格格不入的客人。

郁濘川在郁大磊要給唐湛夾菜的時候本想勸阻,但一見唐湛高高興興接下了,張了嘴又閉上,終究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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