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吃完了飯,郁吉吉進屋寫作業,郁大磊一個人看電視,郁濘川收拾了一桌的碗筷,蹲到井邊洗起碗,唐湛則站在院子裏抽飯後煙。

抽完一支煙,郁濘川也洗完了碗。

唐湛見時間差不多了,與他道別:“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招待。”

郁濘川擦着手叫住他,轉身進屋裏拿了袋東西塞到他懷裏。

唐湛扯開口子一看,是今天山上摘的李子。

“摘了很多,你拿回去吃吧。”

唐湛其實不太愛吃水果,特別是這種圓圓小小格外可愛的水果,總覺得吃着顯娘。但郁濘川給他,他還是收下了。

洗的鞋沒這麽快幹,唐湛穿着拖鞋就回去了,說下次來換鞋。

夜晚的溫泉村沒有路燈,烏漆墨黑一片。郁濘川怕他摔溝裏,拿着手電筒要送他到村頭。

走了一段,唐湛忍不住問道:“你老實說,你們會不會踩到牛糞?”

白天還是走梅花樁,到了晚上這昏暗的小路簡直就跟挖雷游戲一樣。誰能堅持到最後不踩雷,誰就是真的英雄。

走在前方的郁濘川沉默一陣後,緩緩開口:“會。”

唐湛問:“踩到了怎麽辦?”

“罵人吧。”

唐湛已經有些習慣對方冷不丁的幽默感,聞言笑得特別大聲。

忽然郁濘川的手電筒照到前方一抹人影,那個人也發現了他們,有些驚訝地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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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濘川停在原地沒動,唐湛走上前,發現對方是個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舊西裝,佝偻着背,臉上胡子拉碴。他看他們的眼神十分警惕,仿佛下一刻就會被他們撲到襲擊一般,臉上表情甚至還帶着些許驚恐。

唐湛不認識對方,自然也談不上仇怨,那導致對方這樣害怕的原因……

唐湛側目看了看身旁的少年人,郁濘川薄唇緊抿着,臉上只是須臾功夫便像是覆上了厚厚的霜雪,看一眼都覺凍人。

兩人僵持了片刻,郁濘川忽然朝前跨了一步。

“別打我!別打我!”那人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抱着頭就躲。

郁濘川晃了下手電筒,指了個方向,冷聲道:“還不快滾。”

那人一刻不敢多留,灰不溜秋就逃走了。

前路再次通暢,郁濘川一言不發繼續帶着唐湛向前走。

唐湛不是沒有好奇心,但看郁濘川臉色,知道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也就默默跟了上去。

兩人行到村頭,郁濘川将唐湛送到他停卡宴的地方,替他照着手電一直到他上車。

唐湛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郁濘川,茕茕孑立,只身前一盞孤燈,月光照在他身上,都帶着清冷的味道。

“回去吧。”他降下車窗,朝對方揮了揮手。

“走好。”郁濘川點了點頭,卻沒有動。

唐湛從後視鏡一直注意着身後,發現直到自己開出一大段路了,立在原地的那盞燈才晃了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唐湛哼着歌,心情特別明朗,瞥到一旁塑料袋,還伸手進去摸了個李子吃。吃完一個,覺得味道不錯,一路就這麽吃了下去。停好車,他拎着袋子坐電梯,嘴巴不帶停,一個接一個,等回了房間,一袋李子已經只剩半袋。

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唐湛砸了咂嘴評價道:“還挺好吃的。”

郁吉吉做着作業,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琴聲。

他愣怔了片刻,丢下筆就往院裏跑。

廳裏郁大磊還在一個人樂滋滋看着雪花片一樣的電視節目,郁濘川坐在屋檐下,安靜地撥弄着懷裏的三弦。

郁吉吉已經有好久沒有見他彈三弦了,差點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着了。

小孩兒咬着唇,眼眶不自覺就開始泛紅。

郁濘川像是感知到他的到來,轉頭看過來。

“作業做好了?”

郁吉吉小跑過去,抱着膝蓋坐在郁濘川身邊。

“哥,你給我随便彈個吧,我想聽。”他可憐兮兮地求道。

郁濘川對于自己這個一言不合就開始撒嬌的弟弟也是沒轍,調整了下姿勢,随意地撥動琴弦,也沒按照譜子彈,反正郁吉吉也聽不出。

靜靜聽了陣,郁吉吉将腦袋擱在郁濘川肩膀上,思緒逐漸飄遠。

郁濘川撥弦的空檔動了動肩,問他:“睡着了?”

“沒有。”郁吉吉的聲音聽起來很清醒,“哥,那個唐湛瞧着人很好,也很有錢,你說……要是去求他,他會不會幫咱們?他這麽有錢,住在五星級酒店呢,說不定他還能幫着把大伯的病也看好。”

其實郁吉吉心裏想得要更直白一些,那個唐湛瞧着很好騙,一看就是傻多速,或許對着他哭哭窮,賣賣慘,郁濘川的學費就有着落了。

他還是不甘心,郁濘川就這樣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走出去的機會。

郁吉吉雖然年紀不大,卻知道這是關乎他哥一生的大事。他能不能考上大學暫且不論,但他不想犧牲他哥的前程來成全自己的未來。

零散的琴音戛然而止,郁吉吉感覺到枕着的肩膀忽地繃緊。

他擡起臉看向郁濘川,被對方的表情吓了一跳。

郁濘川的眼裏燃着怒意,他蹙緊了眉頭,瞧着又是失望又是惱怒。

“哥,我……”

郁濘川閉了閉眼,打斷他:“別去找他,人家不欠咱們的。你記住,人可以窮,但絕對不能失了骨氣和原則。世人可以看不起你,你卻不能做讓人看不起的事。善心難得,不要去利用他,聽懂了嗎?”

郁吉吉白着臉,為對方的嚴厲瑟縮了下。

“聽,聽懂了。”

唐湛一覺睡到下午,睜開眼洗漱一番,拎着那雙塑料拖鞋就找郁濘川換鞋去了。

然而郁濘川沒見着,迎接他的只有郁吉吉和郁大磊。

郁大磊将拖鞋放回原來的地方,轉身去廚房要給唐湛倒水,唐湛看穿了他的想法,嚷着:“別別別,別給我倒水了,我等會兒就走。”

郁濘川不在,他跟個小屁孩也沒啥好聊的,呆不長。

“你哥上哪兒去了?”唐湛問。

郁吉吉一道題正做一半呢,這會兒邊和他說話邊打草稿。

“我哥在鎮上那家爐火竈魚頭店裏打工,今天第一天。”

唐湛一聽郁濘川有新工作了,不由想起他上份工作辭得不明不白的,就想找郁吉吉打聽打聽,看是不是他多心了。

“你哥在諾亞國際做得好好的,幹嘛說不做就不做了?五星級酒店不比魚頭店輕松嗎?”

郁吉吉聞言擡頭瞅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寫作業:“前陣子大伯發病發得比較勤,他一發病,我哥就得請假照看他,一請假,他那些同事就整天在背後說他壞話。後來他就換部門了,換到陳叔叔的部門,一開始做得好好的,有一天突然臉色很差的回來,就說不做了,我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看來還真是另有隐情了。唐湛越發篤定心中猜測,只是要怎麽套出真相,還要待他再研究一下。

他撸了下郁吉吉的頭毛:“要去看你哥不?”

郁吉吉擡頭看他:“去啊,怎麽去?”

唐湛摸出口袋裏的保時捷車鑰匙,帥氣地在手上抛了個來回。

“我送你去啊。”

“可是我大伯……”郁吉吉有些猶豫,“不行,大伯不能沒人看着,我哥要是知道我把大伯一個人留在家裏他會生氣的。”

“一起去啊,我那車又不是只有兩個座兒,加上你大伯也綽綽有餘。”唐湛說。

郁吉吉一下興奮起來:“真的啊!”

唐湛笑了:“難不成還有假的?”

唐湛幫着郁吉吉一起鎖好了門,扶着郁大磊走到村頭,上了他那輛卡宴。

郁大磊和郁吉吉都是第一次坐這麽好的車,郁大磊十分緊張,簡直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好了,而郁吉吉則活絡得多,這看看那摸摸,等唐湛起步,還趴到座椅後頭看他開車。

“你坐好了,當心一個急剎車把你甩出去。”唐湛吓唬他。

“我們這兒的路,你能開出把我甩出去的速度,那也是算你技術過硬。”郁吉吉雙目直視前方,簡直舍不得眨眼。

或許每個男人心目中多少都有一些對車的熱愛,無論年齡,無論階層。

“我以後也要買一輛這樣的車……”兩旁景物飛速後退,郁吉吉望着通暢的前路,忽然說起了自己的夢想,“我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哥和大伯都能有大房子住,有大車坐。”

唐湛默默聽着,想到這倆兄弟都不容易,心裏不禁生出些憐惜。

“會的,”他并不是在單純灌雞湯,而是真的覺得會有這樣一天,“只要有恒心,你的未來就不是夢。”

風投這個行業教會他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不要小瞧了任何一個人的潛力。

一飛沖天難得,厚積薄發卻也是常态。

郁濘川新的工作場所就在鎮上唯一一條商業街上,也就是之前唐湛買過衣服的鎮中心。

這條街作為全鎮的中軸線,擔負着娛樂、醫療、生活、以及泡腳的重任。

唐湛開過那個大廣場的時候,又看到一群人在那泡腳。

“這溫泉真有奇效嗎?我怎麽這麽不信呢?”說的好聽,含多種礦物質,喝了沒病,泡了延年益壽,但也沒見這裏的人百病全消了啊?唐湛陰暗地覺得這些不過是房産商為了買樓想出來的廣告詞罷了。

郁吉吉說:“我們村每家每戶也是引了溫泉水的,我從小洗澡就是用這個水的,別的不知道,但你看我和我哥的皮膚還是很好的。”

唐湛第一眼能把郁濘川看成栀子花,足見對方肌膚白皙。郁濘川在他印象裏就是“白淨”、“純潔”、“青澀”的,哪怕他本人其實并沒有幾分嬌花的氣質。

唐湛不服氣道:“那是因為你們年輕,你看大伯皮膚就不怎麽樣。”

這種簡單的對話郁大磊還是聽得懂的,他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膚,急着幫郁吉吉說話。

“我,老啦!”

郁吉吉樂得拍手:“聽到沒,我大伯說這是因為他老了皮膚才不好的,年輕時候我大伯也是遠近聞名的帥小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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