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唐千雲已經懷孕三個多月,頭四個月不太穩定,唐玉芬和唐山海便勸她在家休息。這個孩子純屬意外,方澤寧手頭還帶着學生,沒法一直陪在她身邊,只好委屈她一個人待在家裏。唐千雲理解他的工作,就像方澤寧也知道她的事業心有多重,她讓他放心離家,不要有所顧慮。

唐千雲在貴禾天怡擔任要職,日常工作總是排得滿滿當當,乍一清閑下來,總覺得渾身不對勁。

她在客廳裏來回走了幾圈,仍覺不夠,又去拿了雞毛撣子在屋子各處撣灰。

在家裏,她和方澤寧各自都有一間書房,平時除了保姆打掃衛生,他們彼此沒事不會随便串門。

這便是天意,讓唐千雲突然想要打掃衛生,又突然想要替方澤寧整理書房。然而她到底是個不理俗務的千金大小姐,雞毛撣子掃過書桌時,一個不注意便掃倒了方澤寧書桌上的相框。

她忙蹲下身查看,發現相框已經散架,照片都掉了出來。那是一張唐千淼和方澤寧的合照,照片裏兩人笑容燦爛,稚嫩青春的臉龐透出少年特有的美好。

一見是唐千淼的照片摔在了地上,唐千雲更是心痛。唐千淼是方澤寧摯友,又是她最親密的胞兄,他的死給了他們非常沉重的打擊,這麽多年幾乎成了彼此的禁忌話題。

唐千雲小心将照片從一堆碎渣中撿起來,打算另找相框安放。便在這時,她看到了照片下的東西——那是一張疊的非常整齊,瞧着有些年頭的紙。

好奇心驅使唐千雲想要将它展開,可同時心中又有一個隐隐的聲音讓她放回去,告訴她這可能是方澤寧不想讓她發現的東西,她不該看。

唐千雲垂眼将它捏在指間,掙紮片刻,最終女人對于某些事的敏感度占了上風,讓她義無反顧展開了那張泛黃的紙張。

一看之下,她只覺渾身都掉進了冰窟,手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連呼吸都凝滞了。

這竟是一封情書,一封方澤寧寫給她哥哥唐千淼的情書。

雙目緊緊盯着開篇“我最愛的少年”幾個字,唐千雲陷入了可怕的噩夢。熟悉的字體,以及落款處的“方澤寧”,讓她想要替對方找借口都不知如何找。

這就是方澤寧寫給唐千淼的情書,滿含情意,纏綿悱恻,比方澤寧對她說過的任何情話都要動人。

唐千雲看着這樣一封情書,過去種種都在腦海裏一一閃過。

她從小就喜歡方澤寧,可方澤寧一直将她當做長不大的小丫頭,直到唐千淼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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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感情急速升溫時期,正是唐千淼不在的第二年。彼時她以為他們是患難之情,遭逢大變,方澤寧徹底認清了自己的感情,更懂得珍惜眼前人了。可如果他從一開始愛的就是唐千淼,又怎麽可能轉頭就将他忘了和她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映照出唐千雲蒼白脆弱的眉眼,她和唐千淼是雙胞胎,本就長得十分相似,如今這幅樣子,更是像了十成十。

唐千雲閉上眼,眼淚終于忍不住決堤。

方澤寧到底是真的愛她,還是單純将她當做哥哥的替身?他看着她的時候,是不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緊緊攥着那封情書,震驚與憤怒交織在她臉上,最終都化為了深沉的痛苦,以及茫然。

郁濘川就讀于華海大學中文系的漢語言文學專業,這個專業有個中文系的通病,連一流院校都不能免俗,就是女多男少。郁濘川他們班一共三十幾號人,二十幾個女生,男生才十二個,分在三個寝室。

一個寝室四個人,包括郁濘川在內,三個是外省的,只有一個是本地人。

本地的那個叫倪子平,高中就讀于華海附中,通過提前預錄取進的華海大學,因為家裏有點小錢,又是順風順水沒有遭受過挫折到了如今的年紀,為人就有些以自我為中心。

他家雖然就在本市,但卻是四個人裏最後一個報道的。拖着個巨大的行李箱,動靜奇大不說,一來就吵着要換床位,說自己那個一起身就能看到廁所間的馬桶,他不自在。

“你不自在,我們就自在了?”李響身為東北漢子,一句話直接怼回去,之後耳機塞耳,不再理睬這個小作男。

剩下兩個人,一個是皮膚黝黑,雖矮肌肉卻很結實的江濤,還有個就是看着細皮嫩肉,渾身清爽的郁濘川。

倪子平眼珠子一轉,就求上了看起來更好說話的郁濘川。

“帥哥,跟我換個床位吧。我就是有心理潔癖,其實四個床位睡哪兒不是睡?就當幫哥們一個忙,求你了。”他看郁濘川穿着普通,桌上空空蕩蕩,除了幾本書就一部又舊又破的手機,琢磨着計上心頭,“這樣,你跟我換床位,我給你一百塊錢怎麽樣?”

郁濘川原本已經要動,聽他最後這話又打消了念頭。

他重新翻開手裏書本,淡淡道:“既然睡哪兒不是睡,那你就睡那兒吧。”

床位在郁濘川旁邊的江濤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倪子平臉上挂不住,直起身憤憤然道:“不換就不換。”然後小聲用本地話罵了句,“窮鬼。”

海城話雖然獨特,但同屬于南方語系,郁濘川不是海城人,但也聽得懂一些,加上倪子平嫌惡的語氣實在太明顯,叫人一聽就知道不是好話。

“你說什麽?”郁濘川擡頭看向他,目光冰冷如刃。如同一只無害的白鶴,突然化身成了噬人的惡狼。

倪子平被他氣勢所懾,不自覺退後半步。

“什麽……什麽說什麽,你自己聽錯了吧!”他翻了個白眼,沒人肯跟他換,他只好不甘地往僅剩的那個床位走去。

因為不順心,整理行李時他櫃子抽屜關得都非常用力,乒乒乓乓都是聲音,吵得李響戴着耳機都被他煩得不行。

“你能不能小點聲?”

他本來就嗓門大,加上戴着耳機,說話更是中氣十足,簡直就像是用吼的一樣。倪子平被他吓得一哆嗦,再看他人高馬大,得罪不起,動作果然就輕了下來。

李響吼人的時候郁濘川和江濤都不由自主看了過去,見倪子平立馬就慫了,也沒吵沒打,兩人又各自收回了視線。

“慫貨。”江濤滿臉譏諷,不經意與郁濘川視線相對,還沖他笑了笑。

雖然還沒開學就經歷了這麽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并沒有影響郁濘川對大學生活的向往。

開學典禮後沒幾天,大一新生們便開始了為期兩周的軍訓。期間不允許用手機,無一例外,郁濘川提前與唐湛打過招呼,随後便關了機。

唐湛起初并不覺得如何,但當兩天後,他每次拿出手機想給郁濘川發點什麽又想起注定收不到回複時,他就覺出難受的滋味了。

“早知道該問他要個寝室電話。”唐湛洩氣地收回手機。

他身處酒會,穿着正裝,卻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領帶勒的他喘不過氣,頻繁的應酬更是讓他疲憊不堪。

作為貴禾天怡在海城的又一家高端五星級酒店的揭`幕儀式,無論在公在私,他都應該與賓客談笑風生,觥籌交錯。然而唐家三少與董事長特助并存的身份,讓他總是很尴尬。公事談得再多他也做不了主,私事更是糟心事一大堆。

他想去外面花園抽根煙透透氣,剛走到一座花架下頭,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隐隐争吵聲。

這兩個聲音他都十分熟悉,一個是方澤寧,一個是唐千雲。

他有些吃驚,不要說現在唐千雲懷着孕,就是他倆戀愛的時候,方澤寧對待他這個姐姐也是百依百順,溫柔體貼到極致的。

雖然方澤寧對誰都很溫柔,但對唐千雲是不同的,他将她當做自己的公主,放在心上呵護。有段時間唐湛為此感到十分痛苦,方澤寧對唐千雲的深情,讓他的暗戀注定無望。他以為他們永遠不會吵架,或者說方澤寧永遠不會讓唐千雲有一點不順心的地方。

“別說了,我不想聽……”

“不是你想的那樣,千雲,你……”

“……那為什麽……你還……”

“我……”

唐湛聽他們越吵越激烈,往兩人方向走了過去。

他故意發出響動引起兩人注意,很快,可能聽到了腳步聲,他們一瞬間停止了争吵。

唐湛繞過遮擋物,就見一身禮服的唐千雲和方澤寧臉色難看地僵立在原地,都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吵什麽呢?”唐湛插着口袋提醒兩人,“今天人這麽多,有什麽不能回家吵的?”

要讓人大晚上聽見唐家女太子和老公在自家剛落成的新酒店裏吵架,不知道又會被傳成什麽樣。

唐千雲別過臉用手指抹了抹眼下,将那點難以自抑的淚花抹去。

“我們沒事。”她聲音有些啞,鼻音也很重。

也不去管方澤寧,她快走幾步來到唐湛身邊,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陪我跳支舞吧?”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她穿的又是露肩露背的晚禮服,體溫格外低。

唐湛看了她一眼,又去看始終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的方澤寧,這兩人一定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可人家是夫妻,吵架也是他們倆之間的事,哪有他置喙的地方。

他沖唐千雲笑了笑,道:“樂意之至。”

一對養眼的姐弟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唐湛年輕英俊,唐千雲豔麗奪目,叫不少人看了眼熱,羨慕唐山海那老東西能生出這樣一對兒女。

“那是申鑫基金的代表,公司要上市,我生孩子顧不上,之後跟他們打交道的就是你,你記着點。”唐千雲一邊跟着唐湛舞步旋轉,一邊向他介紹場中衆人。

唐湛瞥了眼那位禿頭大腹的基金代表,不甚上心道:“我就一個小助理,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唐千雲直至看着他,滿目複雜:“你總是姓唐,無論爸爸怎樣對你,你都要争氣給他看。”

唐湛一愣,舞步不停:“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也會學姑姑給我灌雞湯了。”

他是真的有點沒想到,唐千雲會和他說這樣多,自從唐千淼死後,他們就很少交流了。生疏、客氣是常态,他們更像是主人家與客人,而不是一對姐弟。

唐湛說不出現在心裏什麽感覺,感動還不至于,就是……有些意外。

“我們在同一件事裏陷得太久,也該出來了。”唐千雲眸光黯了黯,按着唐湛肩膀的手稍稍收緊,“我們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唐湛覺得她話裏有話,語氣也十分古怪。

“你沒事吧?”禮尚往來,他總要關心回去。

唐千雲一雙明豔的眸子裏水光浮動,她認真地看了唐湛半晌,微笑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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