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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抵達茶座的時候,方澤寧已經等在那裏了。
他見到唐湛,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小湛……”
才兩個月未見,方澤寧消瘦得可怕,原本三十多歲青春正茂的年紀,乍一看竟像是四十多了。
他雙頰凹陷着,神情憔悴而疲憊,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消耗他的生命。
唐湛從未想過這個人會變成今天這樣,方澤寧一直是溫柔強大,在他成長的大路上彷如參天大樹一般,替他擋風遮雨,給了他很多安慰。現在這棵大樹仿佛從芯子裏被蛀爛了,即将枯敗倒塌,再不複原來的生機盎然。
唐湛滿目複雜地看着他:“坐吧。”
兩人相對坐下,卻又相顧無言。
短短兩個月,他們竟然已經生疏到這個地步了。
方澤寧苦笑着先開了口:“我過兩天就要離開海城了,我不在的時候,爸爸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他口中的“爸爸”,自然只能是唐山海了。
“他也是我親爸,這個不用你操心。”唐湛做不到對他毫無芥蒂,說話就總是有些沖。
方澤寧雙手在桌上不安地交握着:“我這次來,是想将我和千雲還好有千淼之間的前因後果都和你說了。是非對錯,我不争辯,我也願意為我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一輩子遭受良心的譴責。”
說完他抿了抿幹燥的唇,開始将少年時對唐千淼朦胧暧昧的好感,與後來他接收唐千淼的囑托,照顧他們姐弟,又和唐千雲日久生情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情盡數說給了唐湛聽。
當唐湛聽到他說唐千雲無意中發現了他夾在相框夾層中他寫給唐千淼的情書時,忍不住輕聲罵了聲“操”。
這樣離奇荒謬的劇情,唐湛簡直不敢相信發生在他身邊,還間接導致了他姐姐的悲劇。
方澤寧停頓片刻,見他沒有要說什麽的樣子,又接着将後面的事情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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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雲知道我對千淼的感情後一直很激動,覺得我将她當成了千淼的替身,我對她不公平。”他絞緊了十指,低垂着腦袋,“我想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讓醫生幫助我們走出困境,都被她拒絕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千淼,我沒有照顧好他的妹妹。”
唐湛煩躁地扒拉了下頭發:“你一開始就不該瞞她……”也不該留着那該死的情書。
然而當他面對方澤寧,望住他那雙盛滿痛苦的雙眸時,再多苛責的話卻都說不出來了。對方的悲痛是真的,絕非作僞。唐千雲的死将他永遠困在了絕境裏,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
這是老天爺的一場惡作劇,或許是太過喜愛唐千雲,才會想要讓她早點到天上去陪他。
方澤寧閉上通紅的雙眼:“你要恨我罵我我都接受,這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
要罵什麽呢?唐湛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去說方澤寧什麽。
就連他,也做不到對另一半完全坦誠……
“悲劇已經發生,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唐湛嘆了口氣,“我也不會替我姐說什麽原諒你的話,我為上次打你的事道歉,從今以後……我和你就算兩清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就不要再聯系了。”
當中橫着兩條人命,唐湛自認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與方澤寧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推杯換盞,而唐千雲的死,從根本上來說方澤寧也的确要付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今這樣,已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說完一席話,唐湛起身看也不看方澤寧地往外走去。
雖然表面上毫無顯露,但他其實心裏很難受,這股難受勁兒來自于命運的捉弄,來自于對唐千雲的惋惜,還有對自己的厭惡。
把自己撇的那麽幹淨,站在道德的高地睥睨着方澤寧。他算什麽東西?
唐湛将額頭抵在方向盤上,于黑暗的駕駛座內靜靜閉着眼,這樣呆了許久才發動車子離開。
他神思不屬,心神恍惚,行到半路還差點跟前車發生追尾事故,還好一腳剎車踩得及時,這才幸免了卡宴被毀容的慘劇。
回到家裏,他原本想直接躺床上睡覺,路過廚房倒了杯水解渴,忽地看到桌子上有只袋子。他走過去打開看了看,發現裏面竟然是兩只肉包子。
他忽然想起來,之前問過郁濘川他們大學食堂飯菜怎麽樣,對方說飯菜還行,包子挺好吃,他就随口說了句有機會想嘗嘗。沒想到郁濘川記在了心裏,這就給他帶來了。
唐湛臉上綻開點笑意,掏出手機給郁濘川發了條消息。
“怎麽帶了包子來也不和我說?”
這個點對方應該已經休息了,唐湛等了會兒沒等到郁濘川回複,直接将這兩個包子丢進了微波爐裏加熱。
“叮”得一聲,打開微波爐,肉香伴随着熱氣朝唐湛撲面而來。他不停呼着氣,左右手交換着,将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塞進了嘴裏。兩個下肚,他拍了拍餍足的胃,打了個飽隔。
又過了一周,郁濘川陸續考完了試,即将要放假回家。周晖他們得知消息後,硬是要給他辦個歡送會,順便也約唐湛這個大忙人出來,提前吃頓尾牙宴。
唐湛前一天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空出了下午四點以後的時間。他興沖沖地開車去到華海大門口,想接郁濘川一道赴宴。沒成想對方是出來了,身邊卻還跟着一名姿容秀麗的長發女生。
那女生一直緊緊貼在郁濘川身旁,臉上含羞帶怯,笑容不減,任誰看了都知道她對他有意。
他們一路說着話往校門口走來,郁濘川始終沒注意到唐湛,幾乎要走過了。
唐湛咬着牙,一掌拍在喇叭上。刺耳的聲音頃刻間讓走至車前的兩人一道回眸看了過來,那表情和動作極其合拍,宛如一對璧人,看得唐湛胃裏直犯酸。
郁濘川與身邊女生又說了什麽,似乎是與對方告別,女生笑着沖他擺了擺手,轉身走了。之後他繞到了副駕駛,拉開車門鑽了進來。
唐湛繃着臉發車起步,在等郁濘川向他解釋那女生是誰,但始終沒等到對方開口。
“剛剛那女孩是……”他忍不住了,只好先開口,還要裝得自己不是很在意的模樣。
郁濘川目視前方,淡淡道:“一個同學。”
雖然也算是解釋過了,但唐湛總覺得心裏越發不是滋味。
什麽同學?以前怎麽沒聽他提過?叫什麽名字?有沒有男朋友?是不是想泡他?
這些他想知道的,郁濘川都沒有提到。唐湛既想要追根問底,又怕自己蓬勃的占有欲吓到對方。
他只好不停讓自己冷靜,自我調節,就這麽憋着憋着,到了與周晖、孫嘉然他們約好的會宴樓。
這樓是座港式酒樓,裝飾無不是古色古香的紅木家具,吃得也多是山珍海味、鮑生翅肚之類大菜。只是能得這些富貴少爺的青眼,多少有些不同——幾乎每道菜上,主廚都要撒上點金粉,以顯示它的金貴。
秦逍這回仍是攜女友同來,只是女友與上次不是同一個,不知道他是換了,還是本就同時有好幾個。
“小川,上回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秦逍這厮瞧着賊心不死,一有機會就要給郁濘川抛媚眼,甚至親親熱熱地叫着他“小川”,叫得唐湛簡直想錘死他。
“有事就先走了,我跟你打過招呼,只是你醉了,應該沒什麽印象了。”郁濘川說起謊來沒有一絲停頓,十分順溜。
秦逍搖着紅酒杯,抿了口道:“我還想什麽時候咱倆能深入聊聊你上次說的那個創意呢,我很感興趣。”
唐湛聞言蹙了蹙眉:“什麽創意?”他怎麽從來沒聽郁濘川說過?
郁濘川沖秦逍遙遙敬了杯酒:“有空吧。”
唐湛見兩人都像是無視了他的文話一樣,心裏那股先前就一直憋着的火一下竄上來。他将筷子往筷架上一擱,冷着眼,勾唇問秦逍:“你們倆有什麽私密事是不能讓我們這些朋友知道的?”
秦逍也是商場裏混熟了的人精,對方舒不舒坦,他一看便知。見唐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他知道對方是動了真氣了,暧昧地笑了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小川有個初步的創想,我鼓勵他可以嘗試一下,我願意幫他入駐創業孵化基地,甚至直接投資他的項目。”
唐湛不敢置信地轉向郁濘川:“你怎麽從來沒跟我講過?”
他們不才是最親近的嗎?他有什麽創業想法竟然不和自己說,要和秦逍這傻逼說??
他有他專業嗎?他有他關心他為他着想嗎?他有他……
唐湛簡直要氣瘋了,這麽重要的事,郁濘川沒有和他說,這意味着什麽?是不是意味着在對方心裏,他其實也沒什麽重要的?
郁濘川被他瞪視着,張了張口道:“我也不想什麽都靠你。”
在場的其他人到這會兒都嗅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氣息,周晖與孫嘉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放下筷子,牢牢盯住兩人,認真吃瓜看戲。
唐湛一點都不滿意他的回答,他指向秦逍委屈道:“我跟你說過了,這個人就是對你不懷好心,你還和他來往?”
“喂!”秦逍攤開雙手,驚訝于唐湛連彼此的面子都不顧了,竟然這樣直白地中傷他。
郁濘川一個字也沒回,平靜地看着唐湛,看得唐湛一點點冷靜下來,甚至生出怯意。
回首方才言論,他懊惱不已:“我,我不是要幹涉你的交友……就是,就是……”他聲音越來越小,湊近郁濘川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吃醋。”
郁濘川原本逐漸別霜雪浸染的雙眸忽地就冰破入春,連眼眸深處都柔和起來。
周晖将兩人變化看在眼裏,敲了敲身前的杯子道:“什麽情況啊你們兩個?”
這兩人間那種黏黏糊糊的氛圍,讓他這個久經情場的老将有了一定的猜想,但又不敢想實了。
唐湛與郁濘川對視一眼,沒看到對方眼裏的排斥,又早有宣誓主權的意思。他握住對方放在桌子上的手,甜蜜地沖衆人一笑,道:“我們在一起了。”
他這一手打得衆人措手不及,太狠也太不給轉圜餘地了。
包廂裏頃刻間鬼哭狼嚎的,孫嘉然甚至一口紅酒噴在了眼前的一道“金粉世家”上,使得這道撒着金箔的杏仁白肺湯湯帶上了一絲詭異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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