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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和郁吉吉坐在堂屋中,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裏播放的新春特輯。謝天謝地那臺老舊的電視機終于下崗了,接替它的是郁韋家淘汰下來的32寸電視機,雖然也不新,但比之前雪花狀态可要好多了。

“你媽經常來看你們嗎?”唐湛不時偷瞄着院門口郁濘川的情形。

他看不見郁濘川的表情,只能看到門外的中年女人一臉尴尬,口唇嚅動着不住說着什麽。

“不經常。”郁吉吉滿臉不屑,“誰要她來看,我早當她死了。”

唐湛彈了記他額頭:“小孩子別亂說話。”

郁吉吉吃痛捂頭,嘟囔道:“我是不會認她的,我的家人只有我哥和大伯,她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當初走的時候可幹脆了,什麽都沒留,現在想讓我們認她?做夢呢!”

唐湛經他這樣一說,發現自己的遭遇其實和這兄弟倆還挺像的。只是他要幸運些,投在了唐家,就算沒有父母疼愛也照樣吃穿不愁。換位思考下,要是唐家一貧如洗,他媽将他丢回給唐山海,任他自生自滅,他或許也不會有如今這樣大的執念,還想與她恢複母子關系。

他倆嗑着瓜子,突然門口響起女人的尖叫聲。唐湛一下站起來就往門口沖,跑出去一看,郁大磊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見到蘇米亞抄起地上一根枯樹枝就往對方身上抽。

郁濘川攔他都來不及,蘇米亞被他狠準快地在胳膊上抽了兩下,拎着的年貨也掉到了地上。

“不、不要臉!搶孩子!不要臉!”郁大磊不會罵人,“不要臉”可能是他會說的最惡毒的話了。

蘇米亞不知是委屈還是氣憤,哭了起來,抹着臉道:“他們是我的孩子,我憑啥不能來看!當年要不是你攔着不讓我帶走吉吉,他現在會不認我嗎?”

說着她也要沖上去,被唐湛一把攔住了。

“阿姨,阿姨!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郁吉吉張開雙臂擋在郁濘川和郁大磊身前,一副誰也別想傷害他們的架勢,防備地盯視着蘇米亞。

“我憑什麽跟你走?我一輩子都姓郁,你少做夢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蘇米亞哭得更大聲了:“你好歹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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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湛最看不得女人哭,簡直頭都大了:“阿姨,你先別哭,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蘇米亞根本不聽他的,眼淚不要錢般的掉。

“不要臉!”身後郁大磊大喝一聲,唐湛忽地後脊一痛,什麽東西砸了他之後又掉到地上,他低頭看了眼,發現是截樹枝。

“唐湛!”郁濘川也被郁大磊這手吓得不輕。

“沒事沒事。”唐湛呲着牙道。

蘇米亞的哭鬧引來了不少村人圍觀,不少老人對着她指指點點的,都在說她臉皮厚,怎麽還能回來。

唐湛見她哭聲漸小,勸她:“您回去吧,今天就算了,再待下去只會讓小川和吉吉更排斥您。”

蘇米亞抹了抹眼角,透過唐湛的肩,留戀地再看一眼自己的兩個兒子,最終還是不甘地離去。

看她走了,周圍人也漸漸散了。

有幾個老婦人走前還對郁大磊說:“大磊啊,你消消氣,別激動,剛病好嘛當心點。”

郁大磊點點頭:“她,她走了,我就不生氣了。”

郁濘川嘆口氣按住他的肩膀,推着他進了屋。郁吉吉跟在他們後面也進去了,唐湛落在最後。他看到門口地上躺着一條臘肉和腌魚,秉持着解約糧食的傳統美德,彎腰撿起了,抖了抖上面的灰,打算讓郁濘川晚上加個菜。

人可以不接受,菜是無辜的嘛。

郁大磊見到蘇米亞後氣得不行,郁吉吉也氣得不行,兩個生氣的人可勁兒數落着共同的敵人,嘴上不停。郁濘川與唐湛對視一眼,兩人非常有默契地退出堂屋,跑院子角落抽煙解悶起來。

唐湛要遞自己的煙,郁濘川推開了,把紅梅塞給他:“天這麽冷你還抽爆珠,不嫌透心涼嗎?”

也是。

唐湛點燃了紅梅,深深吸了口,再徐徐吐出,身周頃刻間都染上了郁濘川的氣息。

他盯着手裏的煙看了兩秒,以後郁濘川不在身邊,又實在想他的緊,倒是可以買包紅梅抽抽。這樣,就像他就在身邊一樣。

郁濘川不知道他想什麽,吐出口煙道:“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唐湛擡眼看他,糾正道:“外人才叫笑話,內人這叫家事。”

郁濘川笑起來:“行,你是我內人。”

唐湛見他終于笑了,心裏松了口氣。

“你跟我不用這麽客氣,我最失意最沮喪的樣子你都見過了,還什麽笑話不笑話的。”

郁濘川臉上笑意漸斂:“我八歲,吉吉兩歲的時候,我爸死了,之後我媽很快改嫁。我們倆是靠着大伯,靠着村裏的百家飯長大的,之後的四年,我再也沒見過她。到了吉吉六歲那年,她突然回來說要帶吉吉去她夫家,還說她老公一定會把吉吉當親身兒子看待。”

時隔四年,突然回來就說要帶走小兒子,換誰誰都不幹。憑什麽你當初說走就走,什麽都是你說了算?

“大伯不肯,把她打出去了。其實如果她真的能好好待吉吉,我是不會阻止她帶吉吉走的。可後來我讓村裏人打聽了下,發現她和她老公這些年都沒孩子,他老公脾氣不好,一直怪她生不出,結果去醫院一看,才知道自己死精。”郁濘川薄唇勾出諷刺的弧度,“不知道是她的主意還是她老公的主意,覺得吉吉年紀小,又是有血緣關系的,就想把他帶過去養,讓他改名換姓,徹底成為‘他們倆’的兒子。”

蘇米亞想要接走小兒子并非出于母愛,相反,是出于一種完全的自私。

“你說,她怎麽能想得這麽美?抛棄的時候覺得是垃圾,等有利用價值了,就又回頭來扮慈母,一口一個寶貝。”

“要是讓她帶走吉吉,我們恐怕都別想再看到他了。想當然的,我和大伯都不同意她帶吉吉走,吉吉也不願意跟她走,一見她就哭。她急了,串通了我們村的一個地痞無賴,趁我不在的時候闖進我們家,打算将吉吉搶走。還好才到門口就被大伯及時發現了,沒走成。兩人撕打起來,動靜引來了其他人,大家合力綁了無賴,逼他說出真相,這出搶孩子的鬧劇才算收場。”

唐湛聽着這魔幻的故事發展,驚得煙都忘了抽。

他腦內靈光一閃,記憶深處有個灰撲撲非常模糊的人影:“那地痞無賴是不是之前你晚上送我出村口時遇見那人?”

有一次郁濘川送他到村口,手電打着路上一人,對方穿了件不合身的舊西裝,流裏流氣的,見到郁濘川像見了鬼一樣,當時他還好奇兩人有什麽樣的恩怨。

郁濘川偏頭想了半天:“有點駝背,胡子拉碴那個?”

“對對對。”經對方這樣一說,唐湛腦海中的人影又清晰幾分。

“就是他。”郁濘川又抽了口眼,表情淡淡道,“我放學回來知道這事,直接拿着鐵鍬沖到他家把他打了頓,打掉他一顆牙。我跟他說,我都不滿十四歲,殺人是不用負責的,他最好想清楚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說這話時他眼眸很黯,毫無波瀾。

唐湛沒想到他從小就這樣兇悍,沖他比了比大拇指道:“厲害了大佬!”怪不得那人見到郁濘川會這樣害怕,“你十二歲連成年人都打得過了嗎?”

郁濘川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偷襲啊,我還得打他前先通知他怎麽的?”

唐湛被他這句反問問得一噎,摸摸鼻子道:“那我沒你經驗豐富嘛。”

上午經蘇米亞這樣一鬧,郁大磊再沒出去過,還一定要郁吉吉也在家呆着,仿佛他一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會被人販子拐跑。

郁吉吉下午還想和郁韋他們一起用枯樹葉烤玉米和地瓜呢,屁股根本坐不住,實在不成了,就和大伯打着商量,讓他跟着一道去,好在旁邊監督他。

最後他的一番深情演說打動了郁大磊,郁大磊撐着桌子站起身,頗為寵溺道:“行吧,我,我和你一起去。”

郁吉吉差點沒跳起來。

他倆走後,屋子裏就剩唐湛和郁濘川。

唐湛其實還挺想午後小睡一下的,但又舍不得放棄同郁濘川相處的機會。要知道他只能在溫鎮待兩天,明天再一天,他就要飛往別的地方視察了。

“小川……”他手肘撐在桌上,捧着臉含情脈脈看向對方。

郁濘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警惕道:“說。”

“我想睡午覺。”

郁濘川回頭看了眼自己房門。

“那你進屋去睡吧,門沒鎖。”

“人家想要你陪嘛!”唐湛搖晃着身軀,故意僞裝出一副嬌嗲的腔調。

郁濘川當下眼角抽搐了一瞬,差點沒把手裏瓜子朝對方甩過去:“你好好說話,我承受不住你這樣。”

唐湛立馬恢複原聲,直白道:“咱倆一起睡呗。”

晚上一起睡就算了,但午覺也一起睡,難免讓人覺得奇怪了些。但對上唐湛期待的目光,郁濘川又實在開不了口拒絕。

“行吧,你睡,我在你邊上看會兒書。”

暑假裏郁濘川覺得《千只鶴》不錯,開學後便又從華海圖書館借了一本川端康成的《雪國》,他斷斷續續的看着,已經快看完了。

從抽屜裏取出書本,他靠在床頭一頁頁翻看着。唐湛睡在他身邊,不一會兒就發出了沉緩綿長的鼻息。

他翻了幾頁書,低頭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唐湛,唇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讀着同一作者的書,難免要想到上一本書,而上一本書,又很容易讓郁濘川聯想到唐湛屁股上的紅色胎記。

以前覺得難堪惶恐,如今卻只剩下滿滿心動。

屋裏沒拉窗簾,冬日暖陽自屋外照進來,十分舒适宜人。

郁濘川一手舉着書,緩緩彎下腰,在唐湛發際落下輕柔的一吻。展開的書本正好擋在他面前,仿佛是躲着陽光,不想叫它偷瞧了兩人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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