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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唐山海确診帕金森後,嚴婧就一直囑咐小兒子要多表現表現,只有唐山海高興了,他将來分到的財産才會多。唐佳聰年紀雖然小,但深受母親影響,對錢財之物格外上心。這不,唐山海定期複診,他正好也在家,便主動要求陪着一起到了醫院。

唐山海還當小兒子懂事了,終于不再整日沉迷游戲,老懷安慰了一番,難得的一路上和對方話起家常。

經過醫院花園,噴水池在三人走過時忽地停止了出水,與他們隔着水池,原本被水簾遮擋的人影也因此顯露出來。

林雪瑩抱着臂,穿着一條紫色的包臀連衣裙,襯出她婀娜的身姿,手上戴着皮手套,頭上是一頂格外英式的寬邊帽,就那樣直勾勾看着它們。

除了唐佳聰并不知道對方是誰,剩下兩人都齊齊變了臉色。

分明已經年過五十,但林雪瑩依舊氣質優雅,容顏美麗,乍眼看去,竟連小她十多歲的嚴婧都有些比不上。要說一個好比天鵝,那另一個至多也就是野鴨的程度。

林雪瑩踩着高跟緩緩走向他們,最終停到了唐山海面前。

“我有話要與你說。”近了才看清,她臉上其實也并非沒有歲月痕跡,只是用精致的妝容遮掩住了一二,才顯得她膚色雪白,唇如激丹。

嚴婧臉色有些難看,條件反射地看向唐山海,對方卻連眼角餘光都沒給她,擡手揮了揮,道:“你們走遠一些,讓我和領事夫人說兩句話。”

說到“領事夫人”這四個字時,他語帶諷意,似乎并不認可對方的身份。

唐山海在家就是土皇帝,嚴婧不敢對他的話有異議,就算心中再不忿,也只能咬牙帶着唐佳聰悻悻而去。

林雪瑩見人走了,放下胳膊,手裏拎着自己的小包,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聽說你快不行了。”

唐山海的面色瞬間漆黑如碳,額角青筋都浮現出來。

走得遠了,唐佳聰才敢開口問嚴婧:“媽,那是誰啊?”

嚴婧沉着面色,下唇都要咬出血來。

“喪門星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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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佳聰一愣:“就是把喪門星丢我們家的那個女人啊?”

嚴婧胡亂“嗯”了聲,一直有意無意瞥向唐山海和林雪瑩的方向,恨不得現長出順風耳來,好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麽。

“媽,她這時候來找爸爸做什麽啊?”比起嚴婧看得偷偷摸摸,唐佳聰就要直白得多,雙眼直勾勾盯住林雪瑩,透着不加掩飾的不屑與敵意。

“這你還看不出嗎?聽說你爸不行了,特地來給她兒子謀家産的呗!”嚴婧雙手緊緊絞着包帶,“他們母子就是要榨幹老唐的錢!”

不遠處是正在打籃球的男生們,郁濘川立在樹蔭下,因為下場比較倉促,他身上随意套着件外套,額上有些微汗。初春的天氣,海城尚且沒有轉暖的跡象,有太陽照射的時候還好,一到陰涼處,小風都透着刺骨的涼意。

“抱歉,我不能接受你。”而郁濘川的聲音,比三月的氣溫還要更冷。

安瀾的臉一下子由紅轉白,連唇色都淡了幾分。

郁濘川不再看她,轉了個方向就要脫外套再次加入操場上的戰局,不想被安瀾的聲音又拉了回來。

“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郁濘川收回跨出去的那只腳,靜靜看着對方,沒有回答,基本可以算是默認了。

安瀾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大着膽子再次求證:“是……唐先生嗎?”

女孩子的心思本就細膩,更不要說還是暗戀中的女孩兒。誇張點說,心上人就是打個噴嚏,她腦海裏可能都會發散出千百種可能。

自從見了唐湛的第一眼,安瀾就格外注意對方。并非被對方英俊的外表吸引,而是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極為相似的東西——對郁濘川極致的關注和投入。

再加上上學期院裏流傳的關于郁濘川的一些傳聞,女生有必要的時候就可以化身成福爾摩斯,就算她再怎麽告訴自己兩人只是朋友關系,也終究抵不過第六感告訴她的感覺。一沖動,就在告白失敗後問出了口。

“是。”

就在安瀾以為郁濘川仍舊會保持沉默時,對方竟然開口回答了她。

她一怔,有些錯愕:“你……”

“我和他是情侶關系。”郁濘川垂下眼睫,遮住溫柔的目光,但安瀾仍能從他明顯柔和下來的聲線裏感受到那份如盛夏的檸檬汽水般美好又酸甜的情意。

安瀾有些想哭,畢竟她告白既失戀了,但她同時也很感謝郁濘川能将他和唐湛的事告訴她,要知道,他本沒有這個必要。

“我也算‘死’得明白了,祝福你們。”她紅着眼眶微笑道,“我其實知道自己沒什麽希望,就是不想留下遺憾而已。以後你可別覺得見了我尴尬啊,我們……我們做普通同學就好。”

接下來三年,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一個班難免有交集,安瀾不想因為今天這場告白讓郁濘川覺得不自在。

一陣風出過,吹散了郁濘川尚且汗濕的額發,他擡眼與安瀾對視片刻,唇角勾起一絲弧度道:“好。”

無論安瀾有沒有提出,她都只會是郁濘川的“普通同學”,他對她與他對所有別的女生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并不會有任何不同。

這也是他無法理解唐湛的。他們院裏,甚至整所學校對他示好的女生都不在少數,他和唐湛沒在一起前,對方也不是沒有目睹過或者說也不是不知道這些。他并不能精準定位每位追求者的所在,避開與她們的所有接觸,唐湛既然不追究別人,為何偏偏要這樣在意安瀾?

唐湛手執銀勺,緩慢攪動着眼前的一杯咖啡。

他身處一家市中心的高檔法餐館,周邊環境幽靜,人煙稀少,背景音是小野麗莎沙啞低緩的歌聲,而對面,正坐着他的親生母親——林雪瑩。

林雪瑩今天沒有帶帽子,長發盤成完美的發髻,身上仍然穿着香奈兒的套裙,舉手擡足都盡顯貴婦人的本色。

唐湛這些年一直試圖這樣和對方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就算不能做到像母子那樣親密,也可像朋友那般自然。可真的到了這天,他發現自己內心平靜到不可思議,平靜到不要說欣喜,連忐忑都生不出半分。

“怎麽會想要找我出來喝咖啡?”過往就是餐廳遇到都要裝不認識的人,竟然會親自打電話給他,約他出來喝下午茶。唐湛接到林雪瑩電話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這些天睡眠差導致都出現幻覺了。

“你現在有女朋友嗎?”林雪瑩問。

唐湛一噎,有些無語,又有些好笑:“怎麽?你這是要跟我介紹對象嗎?”

林雪瑩表情很淡,和唐湛一樣,既沒有什麽喜悅,也沒有什麽緊張的成分。甚至,她要比對方還淡定,仿佛只是見了一個房産經紀人,一個久未謀面的前同事那樣的淡定。

“關心一下而已。”她端起紅茶杯輕輕抿了口,“有嗎?”

唐湛眉宇間升起一絲煩躁,他一下松開手裏的勺子,金屬與陶瓷瞬間碰撞出不協調的噪音,聽得林雪瑩眉尾稍稍挑了挑。

“沒有女朋友。”他語氣裏帶了點惡意,“但我有男朋友。”

那天大吵過後,郁濘川摔門而去,唐湛也沒有再找他。兩人就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不再幹涉彼此的生活。分開一陣,或者徹底分開。

兩條平行線,因為意外有了交集,現在又似乎要逐漸回歸平行。

身為戀愛新手的郁濘川并不能很高明的處理好每個細節,而唐湛雖然更為年長,有時候卻比郁濘川還要笨拙,一場戀愛談得跟菜鳥互啄一樣。

也是自那天後,唐湛失眠愈加嚴重,眼下青黛是越來越重。每回照鏡子,他都有種自己的精氣在日益消散,即将變為一副人皮骷髅的錯覺。

林雪瑩終于有了點反應,手一抖,差點将茶水潑了一桌。她趕忙拿起餐巾擦拭唇角,同時驚詫地望向唐湛:“男朋友?”

唐湛無論多少次都樂意重複:“對,男的,我的戀人。”

這麽多年來的郁悶與委屈,似乎都在這一刻發洩了出來,雖然帶着濃濃的報複意味,但唐湛不得不說,的确很爽。

林雪瑩眉頭蹙得更緊:“你爸爸知道嗎?”

唐湛一哂:“不知道。”

唐山海要是知道了,別說分股份給他,不把他踢出公司就不錯了。或者就像某些電視劇裏演的,找出郁濘川,甩一張大額支票給對方,讓他離開他。

“你自己選的路,自己覺得沒問題就好。”林雪瑩沉默了大約兩分鐘,突然開口,“我們以後應該很難見到了,我以前沒管過你,現在就更沒資格管你了。你随意,開心就好。”

以後很難見到?

這回換唐湛愣住了,今天這場會面本就突然,加上林雪瑩話裏有話,讓他覺得這其中必不簡單。

“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他甚至想着林雪瑩該不會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才會突然想要見他,又沒頭沒腦說這些話。

“我先生任期滿了,下個月即将結束海城的領事工作回自己的祖國去,我當然也跟着一起回去。”林雪瑩道,“走之前,我總想當面和這邊的親友說聲再見的。你爸爸那裏我也去告過別了,他老了很多,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與唐湛的想象截然相反,對方并非是為了複原母子關系而來,單純只是為了告別。

頓時他腦海裏一片空白,有些茫然:“你以後都不再回來了?”

林雪瑩看了眼手上腕表,視線轉到唐湛臉上時,似乎很是為難:“你不要怪我心狠,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要講究緣分。能舍,才有得。人生只有一次,有人選擇為了別人而活,我不行,我選擇為了自己而活。”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這是她與唐湛間的最後一次會面,之後兩人母子情斷,再不會相見。

唐湛說不出自己心裏什麽滋味,反正五味雜陳,挺複雜的。

他一下笑起來,問對方:“那你當初為什麽生我?”

林雪瑩拿起桌上的墨鏡展開戴上:“為了讓唐山海娶我。”她對自己做過的事完全不加掩飾,也不會為此感到羞愧,“那不是失敗了嘛。”說完這句話,她沖唐湛笑了笑,拎着自己的小包起身離開,儀态端莊從容,與她冷酷的話語形成鮮明對比。

失敗了,所以也就不需要了。

唐湛直愣愣注視着自己眼前的那杯咖啡,宛如被人點了穴道一般。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解凍,端起杯子,無聲地自嘲一笑,幹掉了那杯苦澀無比的黑咖啡。

他到底如何才能學乖,不要總是那麽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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