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沈唯聞言, 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頓。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而後便繼續半低着頭擦拭起來, 墨棋會意便朝外頭喊了一聲:“請大公子進來。”
等人進來後——
沈唯便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側,而後是掀了眼簾朝陸起淮看去,眼瞧着他那副模樣是又朝身側的丫頭說道一句:“去給大公子備份碗筷。”她這話一落,自然有丫鬟恭恭敬敬應了聲去安排了。
自打陸起淮進府後也有幾月光景了, 如今陶然齋的丫鬟早就把陸起淮當做他們長房的大少爺, 何況又聽說先前太子親自來傳旨, 封大少爺為從三品都督佥事。
縱然他們不知道這個官職是做什麽的,卻也知曉這是一個大官。
西院的二爺在官場這麽多年,如今也不過是個三品的戶部左侍郎,可他們的大少爺一來就能做到這個位置, 日後卻還不知有怎樣的前程呢?早些時候,西院的那位二太太因着二爺擢升的緣故, 整日在她們面前耀武揚威的,就連對夫人也多有不敬。
如今大少爺也有了官職,夫人有人撐腰, 自是也不用再理會二太太了。
她們這些底下人左右也不過是期盼着上頭的主子們能夠好些,那麽她們的日子也能松快些…如今大少爺有這樣的際遇, 還能時常過來給夫人請安,她們瞧着自然也開心。
陸起淮聽着沈唯的安排卻也未曾拒絕, 他只是朝人如常行了禮,而後是與沈唯笑說道:“多謝母親…”等這話一落,他便坐在了沈唯的對面。
他甫一坐下, 自然有丫鬟捧來新的碗筷、漱口用的茶水以及擦拭手的帕子。身側的丫鬟想服侍陸起淮洗漱卻被他拒絕了,他雖然手不方便倒也沒有漱口、拭帕也要別人幫襯的地步。
原先侍立在陸起淮身側的丫鬟眼見此卻有些躊躇,她擡了臉朝沈唯看去見她點了點頭示意無礙才松了口氣往後退去…此時正值午間,兩面的軒窗各開了幾扇,三月的天早就恢複了春日的鮮活,時不時還有鳥兒在外頭的高枝上輕輕蹄叫。
沈唯眼看着對側的少年,思及先前那道聖旨便同人說道一句:“既然陛下有旨,你便好生在家裏養傷,不必急着去上任。”
等這話一落——
她似是想到什麽便又跟着一句:“你如今擔此大任只怕近來是難以太平了,這幾日門房裏的帖子也堆積了不少,只怕今日之後還會有更多…倘若你不介意的話我便遣人收過來讓人替你篩查一遍。”
陸起淮耳聽着這話便笑着擡了眼,他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側,而後是與人笑說了話:“這些事,母親安排便是。”
其實今日來此,他也不單單只是想與人一道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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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大乘齋的時候,他便注意到了他這位“好母親”在聽到那道聖旨上內容的時候沒有絲毫震驚,倒像是早就知曉了上頭的內容一般…即便是他也不知曉趙準究竟會封他一個什麽職位,可這個女人卻好似早就洞察了先機一般。
他想到這扣在桌案上的指尖卻又忍不住蜷了些許,就連朝沈唯看過去的目光也多添了幾許其他的意味。
沈唯倒是未曾注意到陸起淮看過來的目光,她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與身側的墨棋說道一聲“布菜”。
她這話一落,兩側的丫鬟自是忙布起菜來,而兩人便也未再多言,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屋子也只有外頭鳥兒輕輕鳴叫…沈唯近來用得少,這會将将用了半碗飯伴着些時蔬也就差不多了。
墨棋見她擱下了碗筷便奉上了帕子。
沈唯接過帕子擦着手,目光卻是不自覺得朝對側的少年看去,外頭的陽光透過那镂空的菱花窗打進屋中,有不少便打在了陸起淮的身上,越發襯得他眉目疏闊…若說起來,這大概是第二回 ,她和陸起淮一道用膳。
上回還是陸起淮剛剛進門的時候…
那個時候,眼前的少年弱小而又卑微,好似生怕了做錯了什麽連句話也不敢多說。
可如今呢?如今這才過了幾月光景,眼前這個少年卻已經越發适應現在這個身份了,只怕如今無論是誰看見他都不會相信眼前這個風姿卓越、疏闊肆意的少年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候。
不知怎得——
沈唯眼瞧着陸起淮這幅樣子卻是忍不住想起當日在春獵的時候,他越過人群朝她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一眼無波無瀾沒有絲毫情緒,卻又好似飽含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個目光…
不是屬于少年人的目光,倒像是飽經了滄桑和世事。
沈唯總覺得陸起淮的身後好似隐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這些日子她也曾想過許多,無論是趙纨等人對陸起淮的态度還是書中的橋段,她都細細回想過許多回。往日她不曾多想倒也未曾覺得什麽,可如今回想起書中的內容,倒是的确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或許把這些關鍵想清楚,那麽陸起淮的這個秘密也就能夠得以知曉了,只是這些頭緒每每牽絆在一道卻又有些扯不清楚了。
陸起淮自然也察覺到了沈唯看過來的視線,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握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拭着手,而後是掀了一雙鳳目朝人看去,口中是笑談一句:“母親這樣看着我,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沈唯耳聽着這道聲音倒是也回過了神。
她的面上仍舊是如常的模樣,耳聽着這話也只是淡淡說道:“沒什麽…”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側,尚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外頭倚琴卻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倚琴的手上握着一道燙金底繪着祥雲的帖子,眼瞧着沈唯循聲看來便朝兩人各自打了一禮,而後是直起身子與沈唯恭聲說道:“夫人,宮裏給您下了帖子,皇後娘娘請您明兒個進宮。”
沈唯聞言,倒是也未說什麽。
未央宮的那位這個時候邀她進宮自然是為了陸起淮的事,且不說陸起淮心中是怎麽想的,可如今在旁人的眼中,他早已被定義為太子的屬臣。何況陸起淮當日又在圍場上救了陛下,宮裏的那位皇後娘娘自然要多加慰問幾句。
因為她想到這也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說了一句“知曉了”,跟着是又一句“讓門房去準備好明日要進宮的馬車”。
倚琴耳聽着吩咐自是忙應了一聲,待又朝兩人一禮便往外退去了。
沈唯見人退下便也未再多說什麽,她擡了手由墨棋扶着起身,而後是朝陸起淮那處看去一眼,原是想與人說道一句“早些回去歇息”的話,只是眼看着陸起淮的面容較起先前卻要微沉幾分,就連眼中的神色也要比先前多些淡漠。
她順着陸起淮的目光看去,便見他一錯不錯注視得正是原先倚琴送來的帖子…只是等她再朝陸起淮看過去的時候,他的面上卻又恢複了原先的清平面容。
陸起淮放下了手上的帕子站起身,而後是朝沈唯拱手一禮,口中是道:“既然母親還有事忙,那麽兒子便先行退下了。”
等這話一落——
他是又朝人拱手一禮,而後便往外退去。
沈唯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卻忍不住皺起了眉,好似每次提到皇宮的時候,陸起淮的态度都有些不同尋常…上回去花燈節的時候也是如此,只不過那回她以為是陸起淮為了上位,可如今呢?
如今他已經是陛下親封的三品大官了,已無需再通過別的辦法上位了。
那麽為何陸起淮會有這樣的神色呢?
身側的墨棋不知她為何不動身便輕輕喚了她一聲:“夫人?”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倒是收回了眼,她什麽也不曾說,只是轉過了身子往裏頭走去…可心下的思緒卻還是未曾間斷。
…
西院。
窗外明月高懸,而屋中的燭火也很是通明。
如今已到了晚膳的時辰,可屋子裏的人卻誰也不曾動身…他們端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卻都算不得好,縱然是素來溫潤的陸起宣此時的面容也黑沉得不像樣子。只要想起與陸起淮的兩次交鋒,他這心下就好似如滔天怒火一般,沒法平息。
“父親,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得看着陸起淮平步青雲?”
說話的是陸起言,等前話說完,他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不曾言語便又跟着一句:“他不過就是救了陛下一回,如今竟然能夠與你在朝中平起平坐,父親,要是再這樣放任不管…日後只怕這國公爺的名號也得落到他的頭上!”
他這話一落——
屋子裏的氣氛卻是又沉悶了許多。
陸起宣雖然不曾說話,目光卻也朝陸步鞅那處看去。
而坐在陸步鞅身側的王氏卻不比陸起宣,她說話本就沒個遮攔,這會未聽見陸步鞅開口,索性便自行說了話:“是啊,老爺,要是真讓他成了國公爺,日後哪裏還有咱們的好日子?”等這話一落,她的聲音便又添着幾分狠厲:“早知道這小子這麽難纏,當初就不該讓他進門。”
陸步鞅耳聽着這話終于擡了臉。
他仍舊端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與往日好似也沒什麽差別,只是擱在桌案上的卻不自覺得收緊了幾分。
屋中燭火通明,可也不知是不是靠近陸步鞅這側的燭火燒得太久的緣故,這會便已呈現出幾分昏暗,打在他的身上也有幾分晦暗不明的樣子…自從在朝會上知曉此事的時候,他的心就沒平過。
這麽多年,他在朝中汲汲營營,無論面對什麽事什麽人都可以面不改色。
可今日…
他卻差點繃不住了。
陸步鞅想起朝會後有不少官員笑着與他恭賀,說道什麽“恭喜陸大人有這樣一個好侄兒,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本事,實在是陸家之福啊…”那些人雖然嘴裏說着道賀的話,可眼中的神情大多卻都是帶着嘲諷的。
如何不嘲諷?
就連他都覺得這是天大的諷刺。
他兢兢業業這麽多年也只是得了個三品侍郎,偏偏他的這位好侄兒一上來就與他平起平坐。
陸步鞅想到這,撐在桌案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收緊了些,他什麽話也不曾說只是合了合眼,待把心下那股子氣稍稍平了些許才開了口:“陛下親封,這是看得起我們陸家,若是讓旁人聽見傳到陛下的耳中,便是大不敬。”
等這話說完,他是又跟着一句:“日後你們不許再提及此事,無論是官位也好還是國公爺的位置,自有母親和陛下做主。”
陸起言和王氏聽他這般說道自是還想再開口,只是眼看着陸步鞅看過來的眼神便又不自覺得閉了嘴。陸步鞅見他們止了話便也未再開口,他起了身往外走去,只是在路過陸起宣的時候說道一句:“起宣,你随我出來。”
陸起宣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去,一路上,陸步鞅未曾開口,陸起宣便也未曾說話。
等走到書房——
陸步鞅點了燈,而後是坐在太師椅上依着燭火朝陸起宣看去,這才開口說了話:“你先前一直不曾說話,可是有什麽想與我私下說?”
“先前母親和言弟在那,兒子的确不便開口…”陸起宣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是看着陸步鞅繼續說道:“不過無論是母親也好言弟也罷,他們有一句話卻說得不錯,倘若我們再放任陸起淮這樣下去,日後這陸家就再無我們說話的餘地了。”
陸步鞅聞言也未曾開口。
他只是擡手倒了兩盞茶,而後才說道:“坐下。”
陸起宣輕輕應了一聲,他坐在了陸步鞅的對面,待握過一杯茶盞便繼續說道:“雖然陛下早就定了儲君,可太子優柔寡斷又醉心詩畫全無陛下的氣概,倘若不是因為柳家的緣故,只怕陛下早該撤了這個儲君的封號。”
他這話說完眼看着陸步鞅握着茶盞的手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才輕聲說道:“而晉王就不同了,他龍章鳳姿,不僅模樣像極了陛下就連性子也很是相似。這些年晉王私下做了這麽多事,陛下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見對于太子,他心中更加屬意晉王…”
陸步鞅耳聽着這話終于擡了頭。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紋路,面上的神色在燭火的照映下也一如舊日,只是聲音有些微沉:“你想做什麽?”
“兒子…”
陸起宣把手中的茶盞置于案上,而後是依着燭火朝陸步鞅看去:“想投靠晉王。”他這話一落,眼看着陸步鞅的面上顯露出幾分沉吟便又緊跟着一句:“父親,你也看見了,如今陸起淮已是太子的屬臣,你我父子二人即便聯手也難以在太子面前讨得什麽好。”
“既如此,我們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晉王與太子的勢力本就差不了多少,何況如今陸起淮又搶了晉王心儀的位置,只怕如今晉王早就拿他當眼中釘肉中刺…我們為何不放手一搏?倘若晉王來日功成,那我們就有從龍之功,到得那時,不說榮華富貴,就連榮國公的位置也是父親您的。”
陸步鞅承認自己的确動搖了。
原本他只想安安穩穩得在戶部做事,等到再熬幾年便擔任尚書一職,不必去參與什麽黨政之争,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夠了…可看如今的局面,安穩根本不會給他帶來他想要的結果。
只是…
他微垂着眼,扣在桌案上的指尖有些收攏…倘若真得參與了黨政之争,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若是晉王能成,那自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是倘若不成…
那麽他們會有什麽好下場?
陸起宣心中知曉父親在想什麽,父親行事向來小心謹慎,要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們沒有時間了。他想到這便又看着眼前的男人,喚人一聲:“父親。”
陸步鞅耳聽着這道聲音終于擡了臉。
他看着面前的陸起宣,卻是過了許久才開了口:“等你真得能讓晉王對你青眼有加,再說。”這便是不攔着陸起宣投靠晉王了。
這和陸起宣想得雖然有些差距,可他也明白這是現如今父親能做出最大的讓步了…因此耳聽着這話,他也未再說道什麽。他只是起身朝人拱手一禮,而後便往外退去,外頭明月高懸,而他立于廊下看着外頭的月色,臉上的神色卻有些晦暗不明。
他就不信,他敵不過一個養在外頭多年的外室子。
…
翌日。
沈唯按着時辰坐上了去往皇宮的馬車,這一回她并未帶陸覓知,索性便在馬車裏頭看起了書…因着外頭懸挂的木牌,又有皇宮親下的帖子,馬車自是通行無阻。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馬車便停在了宮道上。
那處早已候好了宮人,眼瞧着沈唯走下馬車便忙迎了過來,待一禮過後,她便恭聲說道:“請夫人大安。”
沈唯見此也只是同人點了點頭,口中也是客氣一句:“姑娘多禮了。”都說小鬼難纏,尤其是這些**oss身邊的小鬼,倘若真得惹到了,還不知會在背後使什麽絆子呢。
因此客氣些總歸是好的。
那宮人聽到這客客氣氣的一句,面上的笑意果然又深了許多,她笑着起了身,而後是與人說道:“夫人請随奴來…”等這話一落,她便引着沈唯往前走去。
沈唯自是也未說什麽,她仍舊由墨棋扶着跟着人的步子走着。待穿過小道又邁過九曲長廊,只是在路過一處宮殿的時候,她卻不自覺得止了步子…口中也是問了一句:“那是什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接近真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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