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沈家。
如今已是明月高懸的時候。
外頭的大紅燈籠都已高高挂起, 屋中的燭火也已點得通明…沈唯陪着褚浮雲坐在軟榻上,這會兩人正笑聽着沈春庭說起學院裏的事, 沈春庭長得機敏靈動,說起話來又很是生趣,倒是讓屋子裏一衆人都笑了個開懷。
等沈春庭說完——
褚浮雲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眼角的淚,一面是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 口中是跟着半嗔一句:“你這個鬼靈精哪來這麽多的想法?你父親素來是個沉穩的, 卻也不知你這到底是像誰。”
沈春庭被人點着額頭也只是嘻嘻一笑, 他一面是朝沈唯的懷中倚去,一面是一本正經得與人說道:“父親說姑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我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那我自然是像姑姑…”他這話說完便擡着頭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彎着眼睛又道一句:“姑姑, 你說是不是?”
沈唯驟然聽到這一句卻是一怔, 眼瞧着沈春庭那雙清澈的眼睛才笑着點了頭。
她的手撐在沈春庭的頭上,眉眼含笑、聲音柔和:“我幼時的确比你還要頑劣許多。”記憶中, 因為原身自幼沒了父母, 沈西風也不願拘束她的性子便由着她,不同別的府邸的那些大家小姐, 原身自幼卻是活得天真爛漫。
她想到這也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往日那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後來竟然會變成那副模樣。
不過也只是這一瞬功夫——
沈唯便又回過了神, 她的手仍舊撐在沈春庭的頭上,口中卻是又跟着一句:“不過你是男孩子,可不能跟我比, 你如今還在學堂要知道尊師重道,若是讓朱夫子知曉你在背後這般說他可該罰你了。”
沈春庭雖然頑劣卻也是知曉尊師重道的,因此耳聽着沈唯這般說道自是忙應了一聲。
褚浮雲眼瞧着姑侄兩人的互動,眼中的笑意卻是也柔和了許多。她的手撐在腰上,待又重新換了個坐姿才又與沈唯說起舊時的幾樁事,大抵是說到了興頭上,她臉上的笑卻是越發多了幾分。
屋子裏是一片歡鬧笑意,而外頭也恰時傳來丫鬟的恭謹一聲:“侯爺回來了。”
沒一會功夫,那繡着山水的錦緞布簾便被人打了起來,卻是沈西風走了進來…他的身上仍舊穿着緋色官袍,手裏握着烏紗帽,眼瞧着屋子裏的幾人,面上也跟着泛開了幾許笑意。
沈西風一面是把手上握着的烏紗帽遞給侍立在一側的盼巧,一面是道:“在外頭便聽見你們的笑聲了,在說什麽,這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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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浮雲見人進來便由人扶着起了身。
她親自絞了一方帕子遞給沈西風,耳聽着這話也只是笑了笑:“正在說起歲歲幼時的事。”
沈西風接過褚浮雲遞來的帕子,聞言便笑着掀了眼簾朝坐在軟榻上的那個年輕婦人看去,燭火之下,婦人身穿素衣,身上的裝扮也很是簡單,可就這般坐在那處卻有些讓人移不開眼。
可不知為何——
沈西風看着沈唯這幅模樣,心下卻不自覺得起了幾許異樣。
他好似從未見過歲歲有這樣安靜的時候,這一抹安靜不是因為她坐在那處不說話,而是一種靈魂和心神上的安靜,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平和。
大抵是察覺到了沈西風看過來的視線。
沈唯便也笑着擰了頭朝人看去,眼瞧着人,她的口中是溫聲喚人一句:“大哥。”
她這話一落——
沈春庭也跟着站起身朝沈西風迎了過去。
面對沈西風時,沈春庭倒不敢太過頑劣,因此他是先朝人打了一禮,而後便恭恭敬敬得喚人一聲:“父親。”
因着沈春庭的緣故,沈西風倒也回過了神。
他把手上的帕子重新扔回到水盆中,而後是伸手輕輕拍了拍人的頭,跟着是又一句:“好了,開飯。”他既然發了話,自然立刻便有人去安排了,飯菜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全部準備好了,如今正在那鍋中熱着,呈上來倒也沒花費多少功夫。
一行人往偏廳走去。
沈家不似榮國公府有那麽大的規矩,因此丫鬟、婆子上完菜便都退下了。
兩側燭火通明,沈西風的對側坐着的便是沈唯,這會他也不曾先用飯,卻是像往日一般先給沈唯揀了幾道舊日喜歡的菜。他一面替人揀着菜,一面是與人說道:“你在國公府每次用飯都得一堆人看着只怕也用不好,今日既然回了家便多吃些。”
他說到這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跟着是又皺了皺眉,不高興得說道一句:“我瞧你近來都有些消瘦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也有些無奈。
國公府雖然規矩大,可也沒有底下人置喙主子的份,何況她近些日子明明胖了許多,只怕也只有沈西風會覺得她瘦了。
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眼睜睜得看着沈西風把那桌上的每一樣菜都挑揀了不少放到自己的碗裏,那本就不算大的飯碗此時更是被菜堆得如小山一樣高。沈唯眼瞧着這般,心下也有些無奈,她一面是朝沈西風說道:“哥哥,夠了…”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不自覺得朝褚浮雲那處看去一眼。
待瞧見褚浮雲的面上仍舊挂着溫和的笑,就連眼中也是一如舊日的笑意,她這心下才跟着放松了許多。好在褚浮雲是個大度的,但凡換了旁人眼瞧着如此,就算面上沒個表現,只怕心下也總歸是有些介懷的。
不過不介懷歸不介懷。
有些話褚浮雲不好說,她卻是可以說的。
因此沈唯前話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哥哥你也別總顧着我,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孕正是要緊時候,你也不知多心疼些?”
沈唯這話一落——
不僅是沈西風,就連褚浮雲也跟着一愣。
沈西風停了手中的筷子朝身側的褚浮雲看去,眼瞧着她面上帶着的緋紅,他的心下也跟着柔和了許多…他一面是輕輕握了握人的手,一面是柔聲說道:“歲歲說得對,是我錯了。”
屋子裏雖然沒有外人。
可褚浮雲看着被沈西風握住的手,心下卻還是忍不住泛起羞意,她半垂了頭,避開了幾人的目光,唯有外露的一雙耳垂仍舊通紅着。
沈春庭雖然年幼卻也知曉父母關系要好,因此眼瞧着這幅模樣,臉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許多。
餘後這一餐飯自是用得很是愉悅。
沈唯見沈西風不再關注自己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等到戌時時分,幾人用好了飯便有婆子進來收拾,盼巧也領着幾個丫鬟重新給他們添置了茶水…沈西風坐在主位上,他的手裏握着一盞茶,眼看着沈唯是道:“今兒個夜也深了,索性便在家裏留一宿罷。”
褚浮雲雖然不曾說話,面上卻也是一幅贊同的模樣。
沈唯耳聽着這話,握着茶盞的手卻是一頓,早先謝老夫人也曾與她說過倘若留宿的話便讓人回去傳個信就是,可她這心下卻難免有些不安…待得時間越長,尤其還是在沈家這個地方,即便有着原身的記憶,可她總怕自己會出錯。
因此她也只是想了一瞬便擡了眼與沈西風說道:“原本嫂嫂這樣的喜事,我的确該留下來。”
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跟着一句:“只是這些日子母親身體有些抱恙,何況家裏近來也有些事,我留在娘家總歸不好。”
沈西風倒是也知道些榮國公府的事。
因此他心中雖然不舍,到底也未再留人,說到底如今妹歲歲也出嫁了,總不能再像以前在家中的時候那般随心所欲了。他想到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同人說道:“若是陸家有人敢為難你就遣人遞信來家中,歲歲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
沈唯耳聽着這話,心下也不是沒有感動的,只是越感動,她便越發覺得不安。
她看着燭火下的沈西風和褚浮雲,還有坐在身側的沈春庭,他們的臉上都帶着溫和而真切的笑…眼前的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可就是因為太過美好卻更讓她覺得恍若幻影一般。
她甚至不敢想象,倘若真有一日他們知曉了事情的真相,知曉了她不是原身…
那麽他們會如何待她?
如今他們所有的溫柔和親切都是因為她是原身的緣故,倘若他們知道她不是,那麽想來只會厭惡她。沈唯想到這便又垂下了眼簾,她纖細而又白皙的指尖緊緊扣着手中的茶碗,等到平了心中的思緒,她才重新笑擡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道:“哥哥放心,我都記下了。”
因着沈唯還要回去,那麽自然也就不再多留了。
褚浮雲一面讓人去準備東西,除了給沈唯的,自然還有給謝老夫人的回禮…等到外頭有人來傳了話,沈唯便起了身,她眼看着沈西風和褚浮雲要起身送她忙說道:“哥哥嫂嫂別送我了,左右也不過一段腳程的路,何況如今嫂嫂懷有身孕。”
她這話一落——
沈西風倒也未曾說道什麽,他只是又囑托了人幾句,而後便看着墨棋扶着沈唯往外走去…只是眼看着沈唯越走越遠的身影,他卻是又想起先前心中那一閃而過的異樣。
褚浮雲見他一直看着沈唯的身影只當他不舍得,便握着他的手柔聲說道:“你也別擔心,我瞧歲歲如今是真得沉穩了許多。”
沈西風耳聽着這話倒也未說什麽…
他只是眼看着沈唯轉出布簾,而後才垂下眼朝褚浮雲看去,眼瞧着她面上泛着的溫柔,他的心下也跟着柔和了許多…沈西風什麽也不曾說,他只是笑握着人的手,口中是輕輕應了一聲。
…
晉江樓。
那褐衣男人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怔,算法,什麽算法?
不過眼瞧着那個持劍的侍衛退後,他這心倒也不似先前那般慌張了,他仍舊半坐在地上,眼看着青衣男人遞到跟前的賬本…他是先看了一眼屋中的幾個人,而後才接了過來翻閱一看。待瞧見那賬本上的算法後,他的面色驟然便是一白,這個算法除了家中幾個賬房的管事還有外頭幾個老掌櫃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曉。
這個男人手中怎麽會有?
那青衣男人眼瞧着他面上的變化,便又問道:“這是你想出來的算法?”
那褐衣男人聞言,握着賬冊的手卻是一緊,不過想着當日那人說過的話,他想了想便梗着脖子說道:“自然是我。”等前話說完,他的膽子也大了許多,這會便起身拍了拍衣服,而後是又看着青衣男人冷聲一句:“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敢私竊我陸家的東西?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賬冊的算法就跟一些女子陪嫁所帶的菜肴鋪子都是不外傳的,何況這個法子陸家也實行也沒多久,經手的也都是些信得過的掌事、掌櫃,也不知道這幾人是從哪裏找來的?他想到這,聲音便又跟着拔高了許多,連帶着面色也是一片憤然之色:“我勸你們識相的馬上把我送回去,我就姑且不和你們計較這件事了,若不然…得罪了我們榮國公府,可有你們好果子吃!”
“你祖上都是務農的,你因為跟着隔壁教書先生學了幾個字才進了榮國公府當小厮…”
說話的是負手而立的玄衣男人,他仍舊未曾轉過身,就連身子也沒有偏移半分,等前話一落,他是又淡淡跟着一句:“倘若你有這樣的法子早就在陸家受重要了,又何必蹉跎這麽多年?”
他這話一落——
褐衣男人的面色便是一變。
還不等他說話,原先站在一側的侍衛便取出了手中的劍,劍身滑過劍鞘傳出清脆的聲響,而後便抵在了男人的脖頸處…侍衛的聲音就如他的臉一樣淡漠:“你還不說?”
那褐衣男人被這番動作吓得直接癱軟在了地上,他手上握着的賬本被扔在了一側,而他面色慘白直愣愣得看着那把被架在肩上的劍,好一會才顫着聲音說道:“我,我說。”
雖然那位對他有提攜之恩,可是再大的提攜之恩也沒有命重要。
若是沒了命就什麽都沒了…
何況那位整日待在內宅,這些人左右也不會為難到她…他想到這便定了定神,而後是看着那個玄衣男人,顫着聲音把真相說了出來。
玄衣男人耳聽着這一字一句,握着玉佩的手便是一頓。
他仍舊半仰着頭看着天上的那彎明月,而後是輕輕一笑:“果然是她。”他的笑聲因為低沉的緣故便又多了幾分磁性,就如金玉敲擊在一道。
那褐衣男人耳聽着這句“果然是她”,心下也有幾分起疑,只是察覺到皮肉那處壓着的劍身,哪裏還顧得上再想這些?他吞了吞口水,而後是看着面前的男人,啞聲說道:“現,現在,你可以放我走了?”
他這話說完便又忙跟着一句:“你,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絕對不會和別人提起的。”若是讓那位知曉他說出了真相,只怕如今他所擁有的一切也都變成虛無了。
他又怎麽可能會與旁人提起?
玄衣男人耳聽着這話也未曾說話,他只是擡了手,侍衛會意便收回了劍,而後是重新打暈了那個男人背着人出去了。等兩人走後,那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口中是道:“屬下倒是未曾想到那位榮國公夫人竟然有這樣的本事,若是樓中按着這個法子,日後不知可省去多少人力和時間。”
玄衣男人的指腹仍舊磨着手中的玉佩,聞言也只是說道:“她的确是個厲害的。”
他這話剛落——
便有一道黑影跪在了他的身後:“一直跟着那位的人過來傳話,說是那位從沈家出來後便有人在暗中跟着那位,瞧着…倒像是栖雲山莊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啾,男主男二要會面了~
PS:今天大家都上班上學了嘛,假期後的第一天,要振作哦~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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