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夜裏。

文淵館。

此時夜深人靜, 陸起淮負手站在窗前。

他的手上握着一塊玉佩,一雙沒有情緒的眼卻是望着外頭的夜色, 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 他才淡淡開了口:“今日是怎麽回事?”

他這話一落——

身後便有一道聲音回了人:“今日榮國公夫人從寶茹齋出來後便遇見了那位栖雲山莊的少莊主,後來那位少莊主提出做東, 榮國公夫人也未曾拒絕,兩人便一道用了些酒菜…”說話的是一道女聲,聲音恭敬而又誠服。

屋中燭火并未點上幾根,瞧着也不算明亮。

雖然可以辨別出說話的是個女人, 可因為位置的緣故也只能隐約瞧見一個身穿碧藍色衣服的女人此時正單膝跪在地上, 何況她此時微垂着臉也無法辨別出她的面容。等到前話一落, 她是又輕聲跟着一句:“據屬下觀察, 這位榮國公夫人好似曾經有個故人和那位少莊主長得很像。”

“故人?”

陸起淮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倒是開了口。

自從他對沈唯起疑之後, 卻是讓底下的人重新把她從小到大的事都給仔仔細細調查了一通。據底下的人傳來的消息, 沈唯自幼失怙能依靠的也只有沈西風和陸步巍,何況因為沈西風的緣故, 這汴梁城的男子縱然當年有喜歡沈唯的卻也不敢靠得太近。

且不說什麽故人不故人了,只怕沈唯連其他外男的名字都不記得幾個。

還有——

能和梁令岳長得相像的人就連他也從未見到過,更何況是一個生于內宅的婦人了?

先前說話的女子耳聽着他話中的疑惑便稍稍掀了眼簾往前看去, 此時外間的月色恰好落在她擡起的臉上,而她的面容也開始變得一覽無遺…跪在地上的女子正是沈唯身側服侍的水碧, 只是相較于平日面對沈唯時的模樣,如今的水碧無論是眼中還是面上都有着絕對的臣服和恭敬。

她眼看着陸起淮的背影想了想還是又跟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屬下的錯覺,這位榮國公夫人對她所說那位故人的感情…看着有些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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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前話一落——

水碧卻是稍稍停頓了一瞬, 而後才又繼續說道:“主子對她的身份一直有所懷疑,倘若我們能夠找出她所說的那位故人,或許也就能夠知道這其中的淵源了。”

陸起淮耳聽着這話卻未曾開口,只是握着玉佩的手收緊了些許。

他在心底輕輕研磨着“不同尋常”這四個字,外間的月色被烏雲蓋住,使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夜色又昏沉了幾分,而他眼中的幽深也恰好被這昏暗所掩蓋…陸起淮面上的神色仍舊無波無瀾,就連聲線也未曾有什麽變化:“退下。”

“那榮國公夫人那邊可要屬下…”

她這話還未曾說完,便已聽得陸起淮淡淡說道:“我自有安排,下去。”

水碧聽他這般說道自然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她忙應了一聲,而後是朝人一禮後才往外退去…等到屋中再無旁人的身影,陸起淮才看着外頭的天色冷聲重複道:“不同尋常?故人?”

他說話的聲線較起往日并無什麽差別,只是眼中的幽深卻要比平日還要深上幾分。

陶然齋。

水碧剛剛打了簾子走了進去便瞧見墨棋正一臉緊張得站在簾子外頭,她看着人這幅模樣索性也就停了步子,而後她是順着人的目光一道往前看了過去,只是墨棋面前的是一道簾子,此時那簾子遮住了裏頭的光景又能瞧見什麽?

她心中不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還是微斂了面上的神色,待又重新換了副模樣才重新朝人走去。

等走到墨棋跟前——

水碧一面是朝墨棋請了一道禮,一面是疑惑得朝那塊布簾看去,口中是壓低了聲音問道:“姐姐怎麽站在外頭?”等前話一落,她是又問了一句:“夫人睡下了?”

往日這位榮國公夫人每至亥時四刻才會睡,日日如此,可今日…才亥時一刻。

墨棋先前想着事倒也未曾注意到水碧的腳步聲,待聽到這一句她才回過神朝人看去,眼瞧着水碧立在身後,她是先瞧了人一回,見她面上已不複先前的蒼白便開口問道:“怎麽不去歇息?先前不是不舒服嗎?”

今日原本是水碧守夜,只是先前她鬧起了肚子,正好墨棋沒事就替了人。

水碧耳聽着這一句便又朝人親切得笑了笑,口中是溫聲說道:“勞姐姐擔心了,先前歇了一會已經好了許多了…”

她說到這便又朝那塊布簾看了一眼,而後才又問道:“夫人她?”

“夫人…”

墨棋聽她這般問道卻是又深深嘆了口氣,她也順着人的目光朝那塊布簾看去,而後是壓低了嗓子同人輕聲說道:“我也不知夫人是怎麽了,只是總覺得夫人今兒夜裏瞧着有些不對勁,先前夫人還讓我去小廚房搬來了兩壺酒又不許我近身伺候。”

她說到這便又皺了回眉:“以前夫人可是從來不喝酒的…”

等這話說完,她倒是想起今日是水碧陪着人出門的便又問了一句:“今日你陪着夫人出門的時候可是遇見什麽事了?”

水碧聽她這般說道心中倒是隐約有個猜測,想必今夜這位榮國公夫人的不尋常應該是與她所說的那位故人有關,只是這樣的話她自然不可能與墨棋說。

因此聽她這般問道,水碧也只是輕輕擰了眉低聲說道:“夫人在外頭的時候好好的也沒瞧着有什麽不對勁的?”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試探性得說了一句:“許是夫人今日去寺裏祭拜完國公爺,回到家中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說到這眼瞧着墨棋面上的擔憂便又輕聲跟了一句:“姐姐別擔心了,我會好生看着夫人的…如今夜色也深了,姐姐且先回去休息,您明兒個還得伺候夫人,可別熬青了眼。何況夫人心情不好正是需要清淨的時候,我們都待在這反倒是讓她覺得不自在了。”

墨棋原本是想留下的,她也不知道夫人如今是個什麽模樣又怎麽會放心離開?不過耳聽着水碧這一字一句,她咬了咬唇到底也未再說什麽。

倘若夫人真是因為國公爺的事,自然不希望她們瞧見。

她想到這便又細細囑托了人一番,而後是又跟着一句:“我讓人在外頭置了醒酒湯,記得睡前服侍夫人用上一碗,沒得明日該頭疼了。”

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水碧一一應了便也未再多言,等離開前,她是又看了一眼那塊布簾,而後才嘆了口氣往外走去。

等到墨棋離開後——

水碧便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屋中燭火雖然點了不少,只是因着時間過了太久,那燭火瞧着倒也不是那麽明亮了…她是先循了一眼屋中,而後才看到倚着榻靠在引枕上睡着了的沈唯。

軟榻旁邊的茶案上放着兩壺酒,此時早就見了底。

水碧素來嗅覺靈敏,只這般輕輕嗅了一回便聞出了那是個什麽酒,想來墨棋是怕人喝醉了拿得還是最不易喝醉的果子酒…

可即便是這樣的酒,沈唯卻還是醉了,如今她就這樣合着眼側靠在引枕上。臨近軟榻那側的軒窗開了幾扇,這月份裏的夜雖然不及春日那般峭寒,可喝醉了的人總歸是有些怕寒的。

水碧眼瞧着沈唯因為冷的緣故蜷起了雙腿,皺起了雙眉。

她未曾說道什麽只是朝人走去卻是想先把人扶上床,只是她的手還未觸及沈唯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句:“我來。”

這個聲音?

水碧的臉色一白,她的手仍舊懸在半空,臉卻是朝身側看去,眼瞧着來人一身玄衣、面容清隽忙收回了手退後一步,口中是恭聲一句:“您怎麽來了?”

陸起淮耳聽着這道聲音也未曾開口,他只是繼續朝軟榻走去。

待至軟榻前,他才居高臨下得朝榻上躺着的那個蜷着腿兒抱着雙臂的沈唯看去,他看着沈唯這幅樣子卻是不自覺得皺了回眉,連帶着聲音也比先前要清冷幾分:“你先下去。”

水碧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卻也不敢置喙什麽。

因此即便心中再是疑惑不解,她也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往外退去。

陸起淮耳聽着身後退去的腳步聲,站在軟榻前的身子也沒有半分移動,他就這樣低垂着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朝人看去。相處這麽久,他還從未見過她有過這樣的時候,無論是他認識的沈唯還是底下人禀報的沈唯,這個女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從容的,即便偶爾也有過恍然,可也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罷了。

那個故人究竟是誰,竟能讓她有這樣失态的時候?

“冷…”

外頭的風又大了些許,沈唯的身子不自覺得又蜷起了些,好似這樣的話就能抵擋這外頭的寒冷。

此時屋中靜谧,這一聲縱然很輕,陸起淮卻還是聽見了,他仍舊低垂着一雙眉眼,眼瞧着她的紅唇一張一合,等到容色都開始變得有些蒼白,他才終于伸手把那眼前的那兩扇軒窗合上了。沒了這冷風,屋子裏的溫度也開始變得回升,沈唯原先瑟縮在一道的身子也開始變得舒展開來。

陸起淮就這樣垂眼看着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坐在了軟榻上。

他的眉目仍舊微斂着,瞧不出現下究竟是個什麽心情?他就這樣坐在軟塌上看着人,屋中的燭火連着跳了幾回較起先前又昏暗了許多,等到那燭火又跳了一回,他才伸出修長的指尖朝人的額前探去拂開了她先前被風吹亂的頭發。

大抵是怕驚醒人,他的動作輕柔而又緩慢…

待把沈唯的頭發重新繞到耳後,陸起淮也未曾收回手,他只是依着那晦暗不明的燭火輕輕磨着她的那雙眉眼。

水碧自從出去後就一直侍立在外頭,她面上的神色雖然沒有什麽變化,可心中卻實在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主子會在這個時候過來,雖說憑借主子的本事還有周遭的暗衛絕對不會有人發現,可她還是有些弄不明白主子這是要做什麽?

何況距離主子先前進去已經有一刻鐘的功夫了,可裏頭卻什麽動靜也沒有,水碧想到這,先前攏起的眉便又皺了幾分。恰好此時那塊布簾也不知什麽緣故竟然有一角微微翹着,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朝裏頭探去一眼。

此時屋中燭火還是有些昏沉,可外頭的月色卻很是清明——

水碧眼瞧着主子正坐在軟榻上,他半垂着臉,指尖卻輕柔得撫着榻上女子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外間的月色太過清柔的緣故,她甚至能從主子的身上察覺到從未有過的柔和…月色下的那兩人一個坐着,一個側躺着,無論是容顏還是氣度都很是相配,可她卻被這幅模樣驚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即便只是一瞬間的輕微動作,可陸起淮卻還是察覺到了,他收回了放在沈唯眉眼上的指尖,而後是擡了臉朝人看來,眼瞧着侍立在外頭的水碧,他面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眼中的幽深和淩厲卻還是深邃了許多。

水碧看着他面上的神态自是心下一凜,她跟在主子身邊這麽多年自然知曉主子如今這幅模樣代表着什麽?

他是真的生氣了。

水碧思及此哪裏還敢再耽擱?

她忙收回了眼,待重新把那翹起的布簾放好便徑直跪在了外頭。

陸起淮眼看着那道重新被放好的布簾也未說什麽。

他只是重新朝身後看去,沈唯在榻上仍舊睡得很好,她絲毫不曾發現先前屋中的那一番暗湧,只是不知是不是先前喝了太多的酒這會卻覺得有些渴了便又輕輕嘟囔了一聲。

陸起淮看着沈唯這幅模樣便起身朝一處走去,待把桌上的茶壺先用手背探了一回,察覺到裏頭的水還是溫的便倒了一盞溫水。而後他重新朝人走去,走至軟榻側,他是先扶着人坐好,而後便把手上的茶盞遞到了沈唯的唇畔。

沈唯雖然此時還昏睡着,可隐約卻也有幾分意識。

等到唇畔觸到了溫水,她便順着人的動作連着喝了一盞,溫水入喉間,她先前攏起的眉便又松開了幾分。

而就在陸起淮替她擦拭唇角的水漬時,沈唯卻突然睜開了雙眼,她眼看着身前的男人先是一怔,而後是吶吶開了口:“陸起淮?”

作者有話要說: 沈姐睡眼朦胧看着男人:陸起淮?

小淮os: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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