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林二姑娘

正在喝藥的周暄聞言心中一凜,不覺一陣咳嗽,不知是不是嗆得難受,眼淚嘩啦啦直流。

楊氏一面為她拭淚,一面嗔怪:“你小心一些,瞧你嗆得……”

周暄咳嗽了好一會兒,臉色雪白,眼睛通紅:“娘,這消息屬實麽?”

楊氏道:“自然屬實,外面都傳開了,林夫人下葬也有些日子了。”她沒說的是,外面有人傳言,說是鐘氏之死似有蹊跷,左不過是與林大姑娘争鬥失敗。須知後宅恐怖,不在朝堂之下。這林大姑娘年紀輕輕,倒是頗有些手段。

周暄急道:“那林二姑娘呢?真的被送到莊子上了嗎?”

什麽送到莊子上養病?周暄雖未曾近距離接觸後宅陰私,卻也多少知道一些。歷來被送到莊子上的女眷,基本上都是被家族放棄的,很少有再接回來的。林樾溪素來膽小,她能做什麽?母親已逝,是不是父親厭棄了她?

楊氏卻不願女兒知曉這些,只含糊說道:“大約是她母親過世,她因而生病,需要靜養,才去莊子上的吧。等她養好了病就能回來了。你也好好養着,你好了就能去看她了。”

周暄心中一涼,搖了搖頭,卻不說話。她心裏明白,林樾溪哪裏是生病,分明是被母親所累,才會被趕到城郊莊子上去的。但她在林家聽到的事情,又不能說與母親聽。

——她只道林家的事皆由鐘氏害趙姨娘小産而起,尚不知曉真相。

楊氏又陪着女兒說了會話,不忘告訴女兒好消息:“你陳家表姐的親事定下了,就在明年年末。你表姐可有得忙了。”

周暄當日還曾陪着表姐去見那梁大公子,知道兩家已經商定,如今聽說此事,倒也不甚吃驚。她只笑了一笑,希望表姐日後能夠幸福。

周暄這場病雖不嚴重,卻斷斷續續持續了許久,直到将近年關才徹底痊愈。這期間,不獨周恕夫婦擔心,舟山先生亦常常為之憂慮,甚至不再提離開之事。

周旸夫婦在江南使人送了年禮回來。周暄拿着大哥指名要給她的“扳不倒兒”哭笑不得,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周暄見母親為即将到來的新年而忙碌,提出要幫母親分憂,卻被楊氏拒絕。

楊氏說道:“你才剛好,就別再這兒添亂了。若真閑得慌,多陪陪你舅公。”

母親态度極為堅決,周暄也只得作罷。可是舅公并不需要她陪啊,舅公這些時日常常往紅葉寺去,與方丈下棋,仿似只餘周暄一個閑人。

外面天氣甚好。周暄忽的想起林樾溪來,想到那日分別時林樾溪拉着她的手請求她留下來,她心裏陣陣難受。她打開自己的匣子,翻尋了一會兒,找了幾根釵子,又盯着她梳妝臺上的“套娃”瞧了一會兒。

這套娃是她還在病中時,路征托人送過來給她解悶的,她初時以為是“扳不倒兒”。聽連翹轉述路征的解釋才知道不是。這女娃娃身體裏另有乾坤,一個套一個。她挺喜歡,她本想給林樾溪解悶,但轉念想到這畢竟是路征所贈,不适合再轉送他人。

終究還是放回了原處。她褪去鮮豔衣裙,換上了一身素氣的衣裳,在舅公前往紅葉寺時與其同行。舅公與方丈下棋,她則教邢伯駕車帶她去了萬安伯府在京郊的莊子上。

這地方不大好找,尋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找到。周暄裹着一身鬥篷,将身形容顏遮得嚴嚴實實,只說是林二姑娘故友,路過此地,聽聞她在養病,故來探望。

萬安伯府在莊子上的仆人身形高大,面目兇狠,起初并不同意,還是連翹上前塞了些銀錢,他們才答允他們一行進去。

這莊子院牆又高又厚,無端給人一種沉悶之感。周暄在林家仆人的帶領下,一路疾行,總算是見着了林樾溪。

之前周暄也曾與林二姑娘數次見面,林二姑娘生的嬌嬌怯怯,但至少面龐是紅潤的。而此刻林樾溪面孔雪白,容色凄楚,瞧見周暄有些呆愣,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暄暄,是你啊……”

仆人退了下去,周暄看着林樾溪明顯清減了的面容,又看她衣衫渾不似往日,心中一陣酸楚,輕聲道:“林二姑娘……”喉頭梗塞,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林樾溪歉然一笑:“暄暄,對不住,這裏沒多少炭,冷得很。”

周暄這才意識到此地陰寒,她心裏難受,借偏頭之際擦掉了眼淚,笑道:“沒事,我不怕冷。前些日子我也病了,好幾個月才好,你瞧我是不是瘦了些?”

林樾溪盯着她瞧了瞧,點頭道:“是,的确是瘦了。”

周暄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勉強笑了一笑。

林樾溪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暄暄,我娘死了。”

周暄默然。

“他們說我娘是病死的,其實不是的。”林樾溪看着周暄,聲音飄忽,“暄暄,你別怕,咱們就說會兒話,行嗎?”

周暄點一點頭。她何嘗猜不到鐘氏之死另有玄機?只是可憐了林樾溪。

林樾溪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周暄傾訴:“從小爹娘就不大喜歡我。爹爹想要兒子,連姐姐也不喜歡的。而娘不喜歡我,我卻不知道是為什麽。現在我知道了,是不是太遲了?”

眼淚順着她雪白的臉頰往下落,她雙眼直直的,像是在看着遠方,又像是什麽也沒看。周暄待要出言安慰,卻被她一把抱住。

林樾溪泣道:“暄暄,我長這麽大,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我十三歲生日那天。那天早上爹爹誇我長大了,娘親還給了我一套頭面,你也來看我,我真的好開心的……”

周暄聽着,心中酸澀難忍,她素來得父母寵愛,不能體味林樾溪之苦,但是只要一想象一下父母對自己冷淡,就覺得難以忍受。說起來,林二姑娘比她還小一些呢。

林樾溪這日哭了許久,幾個月來,她在這莊子上,身邊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莊子上的仆人惡聲惡氣,對她也沒半分好神色。——他們大約都知道,二姑娘估計是不會回府了。——即使回去,也是在她出嫁時。

林樾溪一直努力在這裏活着,不敢露出軟弱。此刻卻忍不住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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