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她現在才注意到, 客廳已經不是之前的模樣了。好像哪裏都一樣,又好像哪裏都不一樣。茶幾上的那碟糖果,冰箱旁被擦得锃亮的櫥櫃, 裏面擺放整齊的杯具,還有陽臺那邊的一片生機。

“怎麽, 又來我這兒借書了?”

宋清然聞言坐了下來, 搖了下頭, “李教授, 這湯您是要今晚送過去嗎?”

李沛:“嗯,等會兒煲好了我就給他送過去。”

想到剛剛唐六一說的話,宋清然問, “哦~,原來您之前煲了那麽多次就是為了這個呀。”

煲了那麽多次, 想來也就是想親手為兒子做件事吧。一次一次地練習, 只為了拿出最好的成品。

李沛立馬矢口否認,臉上盡是傲嬌的小表情, “我當然是自己想喝才學,他媽不在這邊,我順便給他做點。”

“哦~~~”宋清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這樣啊。”拿起茶幾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李沛清了清嗓子, 掩飾自己的尴尬,餘光瞥見一旁喝茶的何以随, 眼睛一眯,“丫頭。”宋清然聞言看他,“你早戀啊?”宋清然含在嘴裏的茶水差點沒噴出來, 嗆得她直咳嗽, 一個勁兒地擺手。

偏這邊何以随立馬就移到她旁邊給她拍背, 甚至還連抽了幾張紙給她擦嘴,動作無比自然。這一看,更像了。

順過氣兒來,再度開口,“不是,我們真的只是同學。”

李沛也是難得地一臉慈祥,“放心,我不是老頑固。”

宋清然還想解釋,可看着細心給她擦着外套手袖的何以随,總覺得好像越解釋越不對勁。因為,他倆好像的确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确切地說,他是她的前夫。

正想着,何以随已經把她的外套擦得七八分幹了,将弄濕的紙巾丢進垃圾桶裏,适時地開了口,“我們的确沒有早戀。”

宋清然低頭看了眼時間,進去将山藥倒進鍋裏。

“我和我太太處對象的時候,她也才十六歲。”這是李沛離婚後,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前妻。“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大多都是相親介紹認識的,但我跟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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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鄉到他們村子裏教書,她膽子很大,經常趴在窗邊看我上課。”已經好多年了,可他依舊記得那時的她靈動可愛,滿心滿眼都是他。

“後來我被外派,一去就是三年。那時的我還是大學生,沒辦法和她結婚,也沒辦法帶她走,我問她願不願意等我,她說願意。”

宋清然突然就想到了陳爺爺,陳奶奶等了他十年。在那個年代不知遭遇了多少冷眼,多少閑言碎語,可她們就是這麽等過來了。

那個年代的愛情,幾乎都是這麽等過來的。她聽了兩對老人的故事,是真的明白了從前車馬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那她呢,她等了四年,還是選擇了放棄。她突然轉頭看了眼何以随,挺巧的是,他也看向她。她笑了笑,收回視線。她不能責怪什麽,是她自己有心無口。是她自己從最初的時候,就為了私欲而隐瞞。

他們之前不論是湊整兒了算還是揉碎了算,錯的一方都不會是他。

“整整三年,她拒絕了所有她媽給她安排的對象,好不容易算是苦盡甘來,最後還是落了個離婚。”

是他錯了,早知道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等的。

宋清然聽着,心裏泛起陣陣酸澀,“那她再婚了嗎?”

李沛搖頭,“她要是再婚了,就好了。”

她要是能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或許他就不會終日自責到寝食難安。

一片默然。

宋清然:“那你有想過去找她嗎?”

“想過,當然想過。”這些年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一趟北城,在她家樓下對面的那家燒烤攤,看着裏面的燈熄了又亮。煙灰堆成一堆,随風散去,這才跟着離開。

記得剛搬來城裏的時候,鄰居笑話她是農村來的土包子,配不上他這個專家教授,也顧不上等着喝奶的嬰兒,她拿了掃帚就沖了出去。

“你們懂什麽,我把心都掏給他了。”

是啊,她把心都掏給他了。

“可是總是回不去的。”他看了眼對面的兩個年輕人,第一次以過來人的身份,苦口婆心,“丫頭,婚姻最重要的應該是坦誠,與信任。”

婚姻最重要的是坦誠。宋清然垂下眼眸,她一開始就與這兩個字背道而馳,他們的婚姻,又怎麽可能迎來圓滿的結局。

此刻,她甚至不敢拿眼看何以随的眼睛,聽說眼睛最會說話,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那雙清澈的眼眸,早已滿是霧霾。

室內回歸沉默,宋清然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心裏估摸了下,應該差不多了。她走進廚房,香味湧入鼻尖,她關了火,順帶關了煤氣。拿起一旁的飯盒,将湯盛了進去。

她關了廚房的門,将飯盒放在茶幾上,特別認真地跟李沛說:“李教授,您答應我今晚千萬不要再進廚房。”

李沛正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傑作,聞言蹙了下眉,“你在說什麽?”

宋清然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還是直截了當地說,“反正就是您答應我今晚千萬不要再進廚房。”

李沛一臉疑惑地望向她,又看了眼旁邊的何以随,“她怎麽了?”

何以随:“您就答應她吧,您看她都快哭了。”

視線再度落在宋清然臉上,果真是一副急得要哭的模樣,“行,答應你。”他蓋上蓋子,仍犯着嘀咕,“神神叨叨的。”

宋清然依舊看着他,總感覺還是不放心,李沛見狀直接将廚房的鑰匙拔了下來,“喏,你明早再拿來還我。”宋清然接了過來,“這下放心了吧?”

她吸了下鼻子,狠狠地點了下頭。

李沛上了出租車,宋清然仍在旁邊跟着,他搖下車窗,喊話,“你今天,怎麽這麽墨跡啊?都這麽晚了,不看書趕緊滾回家學習去。”

直至車尾消失在拐角,宋清然這才收回視線,将緊緊攥在手裏的鑰匙揣回兜裏。何以随站在摩托車旁,一聲黑衣黑褲,虛靠着,像是在假寐。感受到她的靠近後,又立馬睜眼看向她。

夜晚将至,暗沉沉地往下壓。

“去哪?”他将頭盔遞給她,宋清然接過頭盔卻沒戴,頓了幾秒又将手裏的頭盔遞了回去,“我自己走走吧。”

何以随沒接,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回去。”

他說的回去,是網吧。

見她沒搭腔,他就拿了頭盔給她戴上,上了車後宋清然依舊沒反應,站在原地不動,“要我抱你上來嗎?”

宋清然一愣,搖頭說不用,“你不是未成年嗎?怎麽就會騎車?”何以随拉過她的手攬在腰間,“你才想起來這茬啊?”

她剛剛太着急了,什麽都顧不上。手背被大掌覆住,熾熱滾燙。因着他剛剛的動作,宋清然的臉頰順勢貼在他寬厚挺拔的背上,明明穿的比她還要少,身上卻特別溫暖。

“為什麽這樣?”

車速并不算慢,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腰間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他沒問明白,但她聽明白了。

“你相信嗎?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噩夢。”

沒等他問,她繼續開口,“我夢到了一場大火,其實,”她頓了一陣,聲音悶悶的,“我很害怕。我很害怕離別,很多人如果早知道不能談以後,那我寧願不要有曾經。”

“嗯。”語氣染了層意味不明的隐晦,像是用鼻音随意哼出來的,又像是在心裏反複琢磨後才給出的回應。

兩人到網吧的時候,唐六一已經被她爸勒令回家準備明早的補課了,鍵盤聲噼裏啪啦響個不停,宋清然回原位置坐下,看到電腦前面空無一物,這才想起剛剛被她弄濕的鍵盤。有些尴尬地起身,這個時候的鍵盤應該不防水吧。

旁邊的何以随一眼看透她心裏的想法,伸手拉了她一把,“晾一會兒就沒事了,你來玩我這臺。”

“不用了,我再重新找個位置。”她環顧看了一圈,這才注意到前臺那裏貼了一個警示牌,室內禁止吸煙。

難怪沒有煙味,應該是有人跟彪哥反映了吧。上次她自己來的時候,還看到有個穿着成熟的女人直接伸手過去将一旁‘不良少年’嘴裏的煙掐了。

本來還在想這姐姐夠飒呀,順着視線往下看,才發現她懷孕了。

何以随直接起身,将她的肩膀按了下來,“坐。”

宋清然坐了下來,熟稔地登上了自己的賬號,男生将汽水擰開立到她旁邊,她擡手摸了下,常溫,嘴角小幅度地往下扯了扯。

許是察覺到她的不滿,他擡腳拉了個凳子坐到她旁邊,“少喝點冰的。”

“哦。”對哦,差點忘了,她差不多就是這兩三天了。

他倒是沒看她,但她總有點緊張,打了半天也沒通關。今晚本就有點情緒不佳,她感覺不想玩了,洩氣地将汽水瓶擲在旁邊。

熟悉的氣味逼近,修長的十指覆上鍵盤,她下意識地想起身把位置讓給他,卻又被一把按了回去,何以随喉結滑動,淡聲,“好好學。”

他這操作實在太漂亮了,剛緊繃的心突然就松了弦,宋清然很快就投身進去,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帶她連過了五關。

他打得太輕松,容易讓人産生錯覺,以至于宋清然覺得自己也能。倒也看出來她手癢了,何以随适時地松了手,讓她自己玩。

後半夜,女孩臉上的陰霾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連連通關後的喜悅。他看着,也忍不住勾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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