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金仙何物(上)
第二十八章金仙何物(上) 1,離思洲島
人間十一月,高山枯槁,頂露白霭。
幾件屋舍旁有草木,落葉成路,淡菊幾朵。
晌午剛過,一名灰袍男子自屋裏走出,打算扶起正卧于竹踏曬日光的老妪。
“繡娘,咱進屋吧。院裏風大您身子骨受不起。”
老妪睜開朦胧的睡眼,慈祥笑道:“哎,思兒你這孩子,就愛瞎操心。”
她是在兒子故去的第二年遇到亓官思的。
一生多舛,本生于富康小戶,十六歲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沒想到年僅二五剛誕下兒子卻成了寡婦,甚至幾年間夫家家道中落,娘家又遭強盜洗劫,從此一貧如洗。接下來的日子自是苦不堪言,難産好不容易剩下的兒子自幼體弱多病,湯藥金貴,活到十八歲竟也跟着夫婿棄她而去。
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婆苦苦撐了一年多,委實難以度日,毫無生意,去到江邊本想一死了之,沒想到卻遇到在江邊吹簫俊美如仙的他……
她緩緩朝他伸出手,男子極為細心,接過之後一手托住老妪的手臂,另一手扶腰,小心翼翼地挪進屋舍房內躺好,服侍她拖鞋更衣歇息下,又擺開簡陋的木屏,為她擋住涼風和微光。
凝視着男子的背影,清癯瘦弱,穩穩的步伐間露出了她一生都沒見過的堅毅。
他曾說自己生得極像一位故人,所以能救她也是一種緣。
故人……
老妪不住困意,閉起朦胧的睡眼,他嘴裏的那位故人或許很重要,令他在此地陪她虛度可貴的光陰……
關上房內的窗戶,再反手關上房門,來到天井找了張靠背的小凳随意一坐,指尖來回劃了圈,三兩竹簡躍至手中。
修長的十指拉開簡繩,撐開細細讀着,又是一個怡然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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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約一陣青煙拂過稀疏的樹梢,穿過飛落的黃葉,化為飒飒的秋風,轉瞬卷過這方小小的天井,有美一人落下,朝他嬌媚一笑:“思郎。”
亓官思正要翻頁于是停下,也是一笑,應道:“瑤兒。”
瑤姬娉婷而來,忽然警戒似的瞟了一眼關得嚴嚴實實的木舍,手掌一張,紅唇一吹,一縷白霧無聲地飄了進去。
亓官思瞧見,語氣冷了些,便道:“不過是個行将就木的老婦人,你這是何必。”
她嫣然一笑,不做解釋,走到他身邊,俏臀一屈坐到他長而有力的腿上,擡手勾住他的脖頸,那股好聞的書卷氣立刻随風融入她的鼻息,令人心醉。
他沒有掙紮,只是眉頭鎖着,顯然還為她把老妪弄昏的事不太高興。
瑤姬纖指勾起他一縷烏發把玩着,軟軟嗔道:“什麽嘛,人家那麽久才見你一次,作甚為了這種小事與人家置氣。”
兩人的目光都落到青蔥細指上的烏墨長發,他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良久才道:“她只是個老妪,再不過三月年壽。”
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
他對她脾氣總是好,可但凡說出口的事素來說一不二,要來找他就不許動房裏的人。
瑤姬美眸輕移,眉梢一晃,甩開指尖的發絲,整個人躺到他懷裏,嘟囔了句:“你為她失去了修神的機會,她卻絲毫不知轉眼又要去投胎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人家氣不過嘛!”
亓官思下意識摟住她靠到椅背上,移開目光嘆息道:“這就是人族,這也是我的劫數,不可怨天尤人。”
他從小為了一個願望勤勉不懈,可世事哪會皆随人願,堪不破便逃避,誰知逃不掉反落難。
瑤姬将他的臉勾回,指尖在他俊臉上一劃,美若春華的容顏上立刻露出了可怕猙獰的疤痕,紅紅腫腫,腐皮外翻,昔日俊彥被擡頭換面,成了另一張平凡無奇的長相。
她凝視着他的臉,神色是少有的嚴肅,狠心道:“思郎,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她早已不在人世,甚至連仙魂的渣都沒了。”眼神投到屋門上,“她不是白澤,你這麽做不值得。”
亓官思聞言也不禁轉過頭,深沉目光仿佛能夠透過門看見屋裏的人。
如果他這麽做不值得,那麽世間還可為誰義無返顧。
擡手撫過臉上的疤痕,這是金仙大劫的天雷之罰,那一日他熬過天罰,卻還是沒熬過情關……
瑤姬靜靜看着他雙手撫過的地方,傾身湊了上去吻了吻他的手背,“思郎,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麽事。”
她是在亓官思遇劫之後的隔月才找到他的,當時的他已不知從哪兒救回了屋裏的老太婆,別說仙力,額頭已隐隐有了堕魔的印記。
仙魔二界才破混沌而出不久,天西少昊慧眼識珠選擇仙界做大,扶持其成為神界之下的第二大權力中心,反觀烏煙瘴氣的魔界百怪橫行,是個比冥界煉獄更可怖的地方。
亓官思垂下雙眸,對上她殷切的眼神,搖頭一笑,竟聽不出什麽憾意,“不管過程如何,結局已是如此,瑤兒又何必再問。”
她心頭驀地一頓,“你難道不願再修仙……”
亓官思擡起手指堵住她柔軟的唇,止住她的話,嘴角微揚,美麗的眸子染上一抹媚色,兀自發着幽光。
“神也好,人也好,仙也好,魔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既然無法得回吾就要将代價讨回來。瑤兒,你說是麽?”
瑤姬思緒停頓,瞬間想到了什麽,花容失色,驚詫地瞪住他,反手開始掙紮,誰知竟被毫無仙力可言的他單手壓制住!
白玉面容雖毀,可亓官思生而優雅的唇線依舊動人,在瑤姬的無效掙紮中印上了她光滑的額頭。
巫山神力湧出,她揮拳打向他,沒想到卻又被他一掌壓下。
怎麽回事?!
她的神力為何對他無用?!
一個天旋地轉,她被他反身扣在了椅上,驚恐無比地發着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接近她,曾經她如何求他,如今何等諷刺!
他想做什麽!
這個人又是誰?!
軒轅!!!軒轅救我!!!
一道光閃過,她霎時痛得再也開不了口。
吃痛的淚水混入汗水,淋漓而下!
“瑤兒啊瑤兒,卿道吾是螳螂抑或雀兒呢……”
半年前,人間界,離思洲島。
此為北海上的一方小洲島,修有盤古氏浮黎元始天尊養子上仙金甲先生亓官思的精舍,其上正對着仙界五行重陣,外人無法入內。
島上翠竹連綿,熏香袅袅,夜有昙花,仙仆誦經,無塵擾,無世慮,是個清淨雅致絕佳的修仙之境。
半個月前常常不在仙府的仙尊忽然從神界歸來,從前不愛說話的性子變得更加孤僻,匿在屋舍裏幾乎沒出來走動過。
但人回來就好,只要金甲先生尊駕在,小仙仆們還是覺得神有所歸,心有所安。
小仙仆蓮淨手捧一爐香檀輕推精舍竹門,繞過花廳,穿過回廊,止步在精舍主子的屋舍外,輕聲道:“先生,蓮淨添香來了。”
他是五十年前位列仙班的蓮花小仙,本要司禦天馬,不想卻有幸得到他家先生的賞識,将他提到東海跟随修行。
金甲先生是仙界數一數二的上仙,他師從神界昆侖和元始天尊,地位崇高修為深厚,俊美睿智寬和待人,是仙界中人夢寐以求的師尊榜樣,他能到此處真是幾輩子修來的好運。
亓官思屋裏靜的很,久久才傳出應聲将蓮淨喚回神,“汝置于門口便可。”
“是。”
蓮淨聽話地将香爐放在門檻邊,離思洲島正對五行,除了師尊親自帶人,平時幾乎無人能進的,不過今日竟有人驅着一葉扁舟便劃到了洲島入口,不僅如此等到之後還能得師尊親自出迎,路過的小仙仆們無不驚訝非常。
待蓮淨離去後片刻,門吱呀一聲開了,香爐被端到屋內,大掌一按又順勢把門帶上。
幽檀縷縷,漫過翠竹的清香,沉澱神虛,亓官思盤腿坐于黃綢織就的厚圓座,清癯的背直挺挺的,一雙美眸似無意識地随着輕煙來回,臉上卻是極為有意地諷笑,“此處委實鄙俗簡陋,怎堪尊貴無比的黃帝陛下只身駕臨,蓬荜生輝之外實令予倍感羞慚。”
黃帝将香爐放在堂中的青銅爐座上,将爐蓋合上,輕煙立時自镂空的洞中蜿蜒而上。
聽得亓官思的譏諷,他不以為意,金黃的袍子一撩,慵懶地坐入客席,“尊者過謙了。離思聖境乃修仙者夢寐以求之所,孤今得逢機緣巧合登島,于己有幸卻唯恐唐突仙府,尊者勿怪。”
機緣巧合才上得他的島?
亓官思哼笑,“噢,如此說來陛下倒有幾分仙緣……”無名指指尖當空捏了個訣,一個巨大卻無形的透明結界立刻罩住這件小屋舍,仙力散去再三确定四下無人這才冷着聲道:“真人面前無诳語,無事不登三寶殿,姬軒轅,我記得你要的東西我都做到了,你又來做什麽。”
黃帝粗實的眉頭一挑,口氣立刻改了,“思兒,你這精舍的待客之道委實不好,來了客人只知道送香爐卻連杯茶都沒有。”
仙界自天西大帝少昊掌管以來,紛紛效仿神界神職吸收天地精華為生,大多仙人都不再進食用水,莫說亓官,就連跟随修煉的小仙們無一不是根骨非凡百裏挑一的精英,平素以修煉為要,以神界為尊,不進食水早已習慣,他堂堂金甲精舍裏怎麽可能還有一點茶水食物。
此言分明就是挑事,但放在深沉處事的亓官思身上似乎沒一點效果。
“素聞……六界之中神界至偉,究其原因就在于神祗們的造物神力。黃帝陛下千年來機關算盡,想必早已深谙此技了,何苦屈就小島拙藝。”
眼神幽深,面對眼前的人他笑得冰冷,言下之意就是讓黃帝自己造水泡茶,他的精舍不伺候。
黃帝呵呵笑了,鼻下的短須輕動,厚實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扣了扣,“說到此,孤還得感謝尊者鼎力相助呢。”
亓官思黑瞳立刻微地一晃,臉色沉下,“如果你來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不送。”
“瞧尊者這逐客令下的,離思洲島上美景如畫,直令人流連忘返。”
“陛下若是喜歡,本尊自可日後以一副全景圖相贈。”
不送二字餘音繞心,黃帝擡眼,與亓官思的視線交會,後者雖然還穩穩盤坐,但眼神裏的厭憎不言而喻。
亓官……
這兩個字每每聽見便如錐心,他本應随自己姓姬,本應随自己成長的。
洲島上日光被雲霧半籠,若是讀書略嫌黯淡,卻能将亓官思精致的五官透得更加柔和,如畫眉目,星碎眸光,修長的身體,優雅的舉止,無一不似他的母親。
這樣聰慧無比的孩子,是她與他的骨肉,卻也是唯一一個成功脫離他掌握的孩子……
對面的亓官思瞧見黃帝幾分詭谲的笑意,心底突生不安,自己區區一個上仙,若與已取得神之軀的黃帝打起來,毫無勝算,他将拳頭隐在寬大袖子裏,盡量令自己冷靜下來,“不必再虛僞來往了。你要得到的不都得到了麽,還來做什麽!到底是何目的,直說吧。”
他的話更令黃帝的笑意深了幾分,“本以為這些年你聲名遠播,性子也該內斂沉穩,怎麽如今一見還如個稚子沉不住氣。”
亓官思微微蹙眉,卻沒言語。
黃帝身子後仰,嘆息着靠上香木矮桌,香爐裏的煙自他面前飄過,使其面容漸漸朦胧,
“我要得到的?你錯了,我要得到的再也得不到了。”
亓官思兀地擡眼,不懂他的話。
他想稱王,人族成全他,他想飛仙,白澤成全他,他甚至還想當神,瑤姬幫了他,如今還有什麽不滿足,沒得到的?!
“人族有句話,貪心不足蛇吞象……”
黃帝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亓官思的話被生生打斷。
“貪心?不,所謂貪心,指的是還想得到可以得到的東西。”說着,他下了座,舉步來到亓官思跟前,“而我,這世上早已沒有孤要的東西了。”
亓官思微微仰首與其對視,清澈的雙眸仿佛能夠刺透黃帝,“沒有欲望,那你還能剩下什麽。”
屋外的時漏滴滴答答響,遠方天空漸漸傳來了雷鳴聲,由遠及近,離思洲島東方慢慢被帶着悶雷的烏雲籠罩。
“思兒,你知道何謂刻骨銘心麽?”黃帝伸出手,勾起他一縷發絲,烏黑柔軟,神情竟是極難得的柔情,“我從未想過世上真會那麽一個人能如此容易就揪住我的魂魄。”
烏雲飄來,屋內的光線愈來愈黯淡,已然看不清黃帝的表情。
亓官思垂眼,盯着面前勾着自己的發的父親,事實上這個人從感情從名義從血緣上都不再是他的父親。
“是母親?”
他讷讷開口,倒沒指望黃帝會回答,只不過這世間能跟他毫無顧忌提到母親的人只剩下他而已。
黃帝呵呵一笑,“思兒,我要的白澤是完完整整的白澤,是擁有我們所有歡欣苦樂回憶感情的愛人。我曾願意舍棄一切只為換回她的一抹笑……”默然片刻突然沉下頭,眸子緊緊攫住兒子的臉龐,“可卑鄙的神族竟然将他們全部摧毀,一絲希望都不留給我!”
“母親已故多年,她若還在,見你如今壞事做盡,必是痛苦難堪。”面對黃帝突如其來的怒氣,他不卑不亢,“放手吧,你這不是愛,你只是在洩憤,還會毀了母親摯愛的仙族。”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愛。”黃帝放開他的發,後退了一步,藏在陰影處,“可我要讓他們知道,永遠失去所愛失去希望是什麽感受!”
一只大掌橫空抓來,亓官思吃了一驚反身回擊!
兩人來來去去對了數十招,本是不分左右,忽然屋外擊下一道閃電,亓官思立刻放手跪倒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
黃帝也松開手,眼神裏竟是高深莫測,“今日,竟是你歷劫之日,誰說不是天意呢……跟我走吧。”
呵呵一笑,風過無痕,洲島主人的屋內已無人,只剩下尚未燃完的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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