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意馬

霍蘩祁奇怪守門的不攔她,等跨入小院,也沒有人攔截不說,反而兩人優哉游哉地在樹蔭下剝橘子吃。

原本心火旺盛沖動趕來質問的霍蘩祁瞬間便慫了。

她想着是不是鬧了什麽誤會,其實對方并不知道紅瑚……可是,她上回不是說過了麽。

正當霍蘩祁猶豫不決時,等候不及的言诤從樹梢上竄了下來,帶下一串碧綠的樹葉,霍蘩祁愣了愣,只見言诤往裏指了指,“霍小姑請。”

霍蘩祁一見她,便羞怒地抿唇,“我家門口的紅瑚草,是誰讓你送的?”

言诤撒謊成習慣了,除了陛下和太子,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被他騙得團團轉的,但是小女郎這麽幹淨無辜的眼睛,讓他不敢瞎說話,将食指彎了彎,又往裏頭指了一下,“他。”

言诤見霍蘩祁臉頰氣得通紅,像朵海棠花似的,又嬌又美,還透着股怒火和倔強,不知道何故,覺得現在的霍蘩祁比往常殚精竭慮要賺錢的孤傲勁兒還要動人,要是殿下見了……

這麽想着,言诤擺出十成誠懇,堅定地出賣了步微行,“公子說,紅瑚草顏色喜慶,喬遷新居送這個一準沒錯。”

霍蘩祁更怒了。

她新居在芙蓉鎮以南,人煙阜盛,這宅子雖不說氣派,但好歹門面也夠大,門前人來人往的,只要瞟一眼,誰會看不到有人給她送了兩大筐的紅瑚草?

霍蘩祁怒火上頭,沿着言诤所指的地方奔了過去。

然後,寝房的門便被撞開了。

她不知道這家的擺設和布景,青天白日的,以為某人在家中看書。

當然步微行确實在看書,只不過是在卧房之中,而且剛出浴。暮春的氣候多了暑意的前征,步微行嫌熱,只披了一件輕薄的月白雪花綢,露出胸前那塊撩人的結實的肌理,竹簡被霍蘩祁粗魯地闖入驚地震了一下。

步微行擡眸,只見這個冒冒失失的女人已經傻了,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粗魯的動作石像似的靜止了。

然後,她還羞紅了臉。

步微行仿佛聽到了滿院的笑聲,不用問,是言诤引她來的。用了什麽名目他不知道,但是這幫自作主張的奴仆可以都再加三十軍棍了。

霍蘩祁捂住了鼻子,總覺得滾燙的,好像有岩漿從底下竄起來似的。

男人身後的軒窗沒有阖上,嫣粉的花瓣被風一卷,便散入了小屋裏,精致典雅的竹床,他雪白的衣襟之間,到處都是這種粉白如絮的花。

霍蘩祁微微仰頭,只見男人微聳眉骨,墨色一般深的眼眸露出淡然的不悅,好像因為有什麽好事被人驚擾到了,他感到不耐煩。

可是、可是明明是他先調|戲自己的……

步微行坐了起來,姿态雍容,“有事?”

大概是這景象太美,他又生得太俊,還衣衫……不整,霍蘩祁反而生了逃意,“沒、沒事……”霍蘩祁強迫自己不看眼前美色,掙紮着往後退去,卻不料後腳絆到了房內的門檻,噗地一下跌倒在地。

綠竹蕩漾的小院裏傳來遙遠的哄笑聲。

阿二用手指戳言诤,“這種主意只有你想得出來,等殿下得知那兩筐紅瑚是你送的,咱們可就保不了你了。”

言诤爽朗地一揮手,“怕什麽,今天殿下和霍小姑聊得高興,只怕還要賞我。”

阿二道:“但願如你所想,哈哈。”

阿五老成莊嚴,雖然不反對言诤胡來,但是,“頭兒,你到底什麽意思,難不成打算我們離開芙蓉鎮的時候,殿下帶着霍小姑一塊兒走?”

不待言诤答話,阿五又道:“咱們都知道霍小姑有個病弱的母親,就算殿下有心思,那霍小姑願意跟着他走麽?”

“這個……”

衆人都一陣沉默。

霍蘩祁一跤摔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本想着逃走,但又丢了人,這下肯定要讓言诤他們笑話了。

她不甘心地咬牙,然後一只手伸了過來。

霍蘩祁傻兮兮地仰起小臉,兩腮通紅,清澈如溪的眼眸寫滿了錯愕,呆怔地望着歪腰要拉她的男人。

步微行的左手裏還握着他的竹簡,似乎有些不耐煩。

霍蘩祁赧然地低下頭,悄悄地把手遞給了他。

從地上爬起來之後,霍蘩祁飛快地整理起自己淩亂的衣裳。

步微行轉過了身。

右手上還有少女掌心的溫熱,陌生而柔軟的肌膚,卻不似銀陵城裏如風擺柳般的嬌弱女郎,很有力量。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步微行低聲道:“言诤騙你來的?”

“你……”霍蘩祁捏住了衣袖,緊張而忐忑地望向他的背影,“是言诤要送的,你不知道麽?”

“送什麽?”步微行疑惑地回眸。

霍蘩祁一見他的臉就臉紅,偷偷将眼睛轉向一側精致的屏風和屏風上鵝黃嫩綠的花鳥紋,“紅瑚草,兩筐。”

對芙蓉鎮的人來說,紅瑚是男女定情之物,送的越多,心意越深。

兩筐……

步微行哂笑一聲,“來人!”

瞬間四五個護衛持劍沖入房內,齊刷刷跪地,“公子!”

“言诤,再加三十棍。”

“諾!”

近來言诤犯太歲,幾人應諾爽快,心底裏都在偷笑暗爽。

直至這些人風一陣兒似的沖出寝房門,霍蘩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其實他們倆都被言诤耍了!

霍蘩祁無比歉疚起來,“對、對不起……”

果然又是她鬧了笑話,橫沖直撞地闖到別人家裏來不說,還在繡襦的大荷包裏裝了一把小菜刀……

這刀當然不是用來砍人的,她只是怕,步微行手底下一大幫子人成日裏呼呼喝喝,她拿刀來壯個膽兒,沒想到全是一場誤會,霍蘩祁半是羞愧半是後悔,恨不得現在沖出去。

步微行沉下眼睑,“你滿意了?”

明明是言诤不對,他身為言诤的主子,可怎麽這麽理直氣壯的,好像随時要刁難她似的?

霍蘩祁低聲道:“一場誤會,對不起,要不,我、我就先走了。”

她巴不得現在偷偷溜走,才一邁開腳,便聽到男人微涼的嗓音,“這麽輕易便走了?”

“那、那你要如何?”

霍蘩祁緊張起來。

她從來不覺得他是一個锱铢必較的人,至少現在以前她是這麽認為的。

步微行淡淡道:“他戲弄了你,我罰了他,你已經滿意了,你擅闖我府宅,該怎麽罰?”

霍蘩祁心想,單單是送了紅瑚草,被他打了三十棍,自己私闖民宅,該怎麽罰?

老實說,見官是不行的,她寧願私了也不願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被別人笑話。

步微行道:“替我更衣。”

男人臉孔又冷又傲,要不是如此,霍蘩祁早以為他圖謀不軌居心不良了,可這麽一張臉擺在眼前,他圖她什麽,霍蘩祁正奇怪這點,信口便問,“你家……這麽有錢,為什麽沒有貼身帶幾個婢女?”

步微行薄唇一動,“不必她們,我有手腳。”

霍蘩祁嘀咕了起來:有手有腳,那為什麽讓我服侍呢……

步微行耳力好,剎那之間俊臉更沉。

霍蘩祁忙點頭,“好好,我答應了。”

她怎麽總是不由自主想聽命于這個男人,到底什麽緣故?

霍蘩祁懊惱地取下了木架上疊得一絲不茍的淡黝色帛衣,他沒有婢女,誰把這裳服規矩地疊放齊整放這兒的?霍蘩祁疑惑地瞟了男人一眼,他手不釋卷地垂着眼眸,仿佛山凝岳峙般,猶如春光深處繁華障中的一尊玉刻。

她利落地抖落起衣裳,替他更衣。

步微行并沒有刁難她,她遞了衣袖來,他便伸出手去。

已經十多年沒差人伺候過的步微行,發覺自己其實并不讨厭別人的親近。

或許也只是因為這個靠得如此近,早已過了安全阈限的人,是眼前的這個小姑。

霍蘩祁伸手替他将腰後的玉帶扯過來,她身形嬌小,手臂也短,身量幾乎才到他的胸口,她甚至能感覺到,那若隐若現的胸膛揮散出來的熱度,烙鐵似的燙在她的臉頰上。

她不敢看他的臉色,不知道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步微行這個角度正好看到少女漆黑如雲的鬓發,星零的幾朵簪花別在鴉發中,比宮裏的翠翹鳳釵顯得樸素無華,他卻偏偏覺得适合她。

霍蘩祁大約也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将玉帶系緊,然後繞到他身後去了,将最後一件缁色外袍拿過來,“這個……你的衣裳太華貴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麽穿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隐約聽到了一聲笑。

步微行微不可查地翹了唇。

能被言诤騙到,其實也說明她并不那麽聰明。

他倒是第一次覺得,原來傻女人也是可以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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