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蕭枕雲直到天完全亮起才困倦地睡過去,後半夜的時候雨勢就已經逐漸變小,等司棣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雨已經完全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森林被鳴鳥喚醒,一片青蔥生機。

一夜過去,司棣得到了數月難得的好眠,哨兵身體素質本就強悍,休息充分之後,他只感覺精神煥發,神采奕奕,可以當場靠人腿橫渡薩達洋。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一身輕松了,就連困擾數月由精神域崩塌帶來的劇烈頭痛也被暫時壓制,如影随形的暴躁和憤怒等情緒更是一掃而空。

蕭枕雲本來以為他熬夜熬過了頭,都已經不困了。但等到和司棣交換一個眼神,确認對方醒來他可以放松下來的時候,僅僅是一個阖眼翻身的動作,他即刻陷入沉睡當中。

司棣震驚地坐在原地,他瞬間明白自己為什麽能不被打擾地睡上一整夜,但他也沒想過蕭枕雲居然願意不眠不休地為他守上一整夜。

驚詫之際,他的後背忽然碰到了什麽尖銳的東西,回頭一看,就和一雙滴溜圓的黑眼珠對了個正着。

雄鹿眨了眨眼睛,又好奇地望向司棣背後。它對人的興趣顯然沒有對精神體的大,很快就起身繞過司棣,去聞聞早已經醒來的黑狼,然後吭哧咬上它的耳朵。黑狼察覺到主人複雜的情緒,沒有反抗,乖乖地被洗發鹿再次洗發,洗成了一只平頭哥。

沉默地坐了一會,司棣緩緩站起身,收起耳朵,再撿起地上的衣服,聞了聞,那味兒實在有點嫌棄,糾結半天幹脆單手全部抄起。

“太極,在這裏守好。”

說罷,他從洞口跳了出去。

溫暖和煦的午後。蕭枕雲能想象到最完美的起床方式就是在食物的香氣中悠悠轉醒,睜開眼就有吃的,直接送到他嘴邊。

幸運的是,他的夢想達成了;不幸的是,只達成了一半。

睜眼确實有食物——兩顆不到手掌二分之一大小的青色果子,光看外表就酸得蕭枕雲口腔直泛唾液,關鍵上面還留着一排牙印,一看就知道是雄鹿從哪裏叼來,特意上供給親愛的主人的。

而蕭枕雲之完全是被刺鼻的濃煙熏醒的。他咳嗽兩聲,撐起身體,就看見山洞外升起袅袅黑煙,再環視洞穴內部,狼、鹿、人都不在,衣服也不在,蕭枕雲仿佛被偷了衣服的七仙女,裸着身子四顧心茫然。

“司棣?”蕭枕雲大聲喊,“你在外面嗎?”

聲音剛落,一道黑影就從洞外跳了進來,緊接着洞口又接連冒出一只狼頭和一只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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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棣全身上下竟然也只套了條大褲衩,襪子都沒穿,斷手也沒有再包紮,赤着腳走過來:“感覺怎麽樣?”

“感覺……還不錯。”蕭枕雲伸了個懶腰,收起礙事的鹿角和鹿耳。雖然鹿尾巴也礙事,不過因為內褲後方有個洞,為免有礙觀瞻,他還是留着這條小尾巴。司棣也是這樣做的,拖地的大狼尾比他麻煩多了,對方照樣只收耳朵留下尾巴。

他問:“外面怎麽回事?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司棣不太習慣現在這個畫風有點奇怪的蕭枕雲,但出乎意料的不讨厭。他現在身上滿滿對方的向導素味,又剛被精神鏈接安撫過,朝蕭枕雲根本兇不起來,反而有些依賴。他抵抗着朝向導尋求親昵的本能,端穩心态,只淡淡地說:“找了一早上的幹柴枯草,又拿到太陽底下曬了幾個小時,但還是有點濕。”

說罷,他也不征求蕭枕雲的意見,直接半屈膝一把抄起向導,輕盈又敏捷地帶人跳到了山下。

那裏燃着個半死不活的火堆,旁邊是一只剝好皮的蛇,還有七八個長相坑坑窪窪的歪瓜裂棗。司棣把蕭枕雲安置在一個相對幹燥的地方,又去漿果堆裏勉強挑揀出一個帶點紅的果子,拿手指擦一擦,抛給他,“這個應該甜一點。”

糙如蕭枕雲接過果子,也拿指腹随便蹭了蹭,張口就往嘴裏塞,然後就被酸得倒牙,臉都給酸變形了,“……甜??”

“……”司棣強忍着沒有笑,低頭掩住唇角。餘光瞥見蕭枕雲一副郁悶的模樣,微微蹙着眉,側臉輪廓精致毫無瑕疵。他忽然發現,他的這位小叔真的生了一副好容貌。

雖然蕭枕雲病美人的稱號工會裏早已流傳了許久,但司棣一直對他的顏沒什麽感覺,可剛剛那驚鴻一瞥卻打破了他的固有認知,甚至令司棣有剎那間的晃神。

美人在骨不在皮。空有外表就只是死物,點上靈魂才會讓人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咬了一口後剩下的青果被蕭枕雲扔給了雄鹿。精神體倒是不嫌酸,搖着尾巴吃得歡快。

折騰半天,火終于升了起來。司棣架好蛇肉,又把洗幹淨的衣服褲子晾旁邊,做完這一切,他尋了個地方坐下,以喚一聲姓名開啓和蕭枕雲的聊天模式。

蕭枕雲也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友好交流狀态,反而是司棣半張着嘴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太極打了個呵欠,在司棣腿邊懶懶地卧下,耳朵還立着時刻保持着警惕,不時轉動些許弧度辨別附近的動靜。司棣摸了下太極的腦袋,忽然拿下巴點了下雄鹿:“它叫什麽名字?”

被點名的雄鹿當即擡起腦袋,期待地看向蕭枕雲,希望主人已經為他想了一個好聽的名字。

但無良的主人注定要讓它失望,蕭枕雲絲毫不覺愧疚地搖搖頭:“沒有名字,還沒來得及取。”

司棣眉尾微微動了下,似乎有點想法,但為精神體命名這件事實在是太過親近了,他們之間的關系還遠遠達不到那種程度,所以他又垂下了眸,什麽也沒有說。

“司棣。”蕭枕雲忽然開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昨天為什麽要救我?”

上次提及的時候,司棣明顯對這個問題有所回避,但今日他居然輕輕地笑了聲,松石綠色的眼睛毫無避諱地和蕭枕雲對視:“想聽哪種答案?”

蕭枕雲也來了興趣:“先聽個悅耳點的。”

司棣撥了下柴火,語氣平靜地說:“你罪不致死,我也沒有權力審判你。而且我身為哨兵,無法對一名向導見死不救,即使那個向導根本不值得救。”

“哼,僞善。”蕭枕雲不留情面地發表了評價。

司棣跟着冷笑一聲,眼底燃起少許隐怒,聲色也随之變得灼熱:“我性子裏要是沒這點僞善,你以為你還能活?”

蕭枕雲挑了下眉:“那你內心真正的考慮呢?”

“……這座荒島上的人類,除我之外極大可能只有你一個。救援又不知道猴年馬月才回來,杜文在很早的時候就切斷了飛艦和地面的聯系,工會那邊或許連飛艦墜毀的時間都不知道,要在偌大的薩達洋上找到這座島,難度不低于撈一根針。

殺了你,島上就只剩我一個人……孤獨也是會死人的。我曾有過那樣的經歷,被困無人區長達一個月,對那種刻骨的寂寥深有體會。”

蕭枕雲沒有過類似處境,但可以理解。又聽司棣接着講:“再說,救了又不是不能再殺了,你要是後面表現得不好,惹我不爽,再把你宰了就是了。往海裏一扔,誰又能知道呢?”

“……那我表現得怎麽樣?”蕭枕雲不怕死地問。

司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蕭枕雲能在這兒堂而皇之問出這個問題就已經是他的答案。

“而且我知道你的,你一沒膽子,二沒必要跟着MP研究所做那些違法的實驗,普通人變特種人,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嗎?反倒是明面的正規研究才應該是你的目的,你的那些投資大概率也是被MP騙了。”

“你知道?”蕭枕雲疑惑,他還以為司棣一門心思認為‘蕭枕雲’和MP是一丘之貉,“那你上次在宴會上還……”

“我上次是吓你的。”司棣得意又有些挑釁地笑了下,“你可真乖,一吓就全吓出來了。是不是當天回去連夜派人查了MP的研究數據,一查吓一跳,趕緊撤資了?”

“……”雖然完全不是司棣說的這回事,但現實情況莫名其妙就是契合上了,對此蕭枕雲不想回答,還想把濕柴捅司棣嘴裏。

“你有關注後續嗎?你的突然撤資給MP造成了一筆不小的麻煩,部分股東跟風抛售,并且對他們新項目的對外公籌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基本約等于籌資失敗。所以你才會成為MP的報複對象。”

蕭枕雲還真不知道這個,意外中又有點幸災樂禍,笑笑道:“怪不得……那我落到這種境地,也算是事出有因。不然我總覺得是被你連累,滿心怨氣。”

“……”司棣沉默數秒,倏然認真地問,“MP雇傭境外特種人殺手組織設伏擊殺疾風隊整隊這件事,你在裏面到底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這回換蕭枕雲開始沉默,許久,他才緩緩道:“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并不無辜,我是希望你死在那次任務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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