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雲二小姐

◎【修】◎

雲乘月意識到,這是一個夢。

望着那個朦胧的女孩兒的影子,她試圖站起來,也試圖說話,但在夢裏,她什麽都做不了。

這是雲二小姐的一段回憶。過去無法改變,回憶無法改變,所以現在在夢裏面對過去的雲乘月,也什麽都做不了。

雲乘月明白了,她只能看着這段模糊的回憶。

“雲二,你怎麽不去死?”

看不清臉龐的小姑娘,身形和聲音大約在十二三歲左右。她甜甜地說着“死”字,從臺階上走下來,粗暴地将雲二小姐拉起來,又狠狠揪她胳膊內側的軟肉。

雲乘月無法感受到雲二小姐當時的知覺,卻接收到了她模模糊糊的想法:疼。

好疼。

她聽見雲二小姐開口:“疼,不要,疼……”

——嘭!

她再一次被重重地推出去,這一回整個人狠狠砸在地上。她低下頭,看見手掌被石子劃出了血痕。

這裏是一座落滿陽光、草木修剪精致的院落,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

小姑娘走過來,彎腰盯着她,模糊的面容上有一個甜美的、濃郁的笑容。

“雲二,你配不上聶家啊,把婚約讓出來吧?哦我忘了,你是個傻子,你什麽都不知道,連話都說不全!”

——疼。

Advertisement

雲乘月清晰地感知到了雲二小姐的想法。

當雲二小姐被小姑娘拽起來,不停地使勁揪身上的軟肉時,她一次又一次地接收到了這個想法。

——真的好痛,不要了,好痛……

呆呆的、遲滞的、麻木的思維,連加害者的身份都沒有去想,只是一遍遍地想:好痛,不要了。

院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又是一道女聲。聽起來年紀更大。

“汲夏,你在同二小姐做什麽?”

小姑娘停下了動作,手裏還穩穩捏着雲二小姐的手臂。她轉過頭,甜甜地說:“回三夫人的話,二小姐摔倒了,婢子正為二小姐清理。”

順着雲二小姐的動作,雲乘月也往那頭看去。夏日炎炎的光裏,院子門口站着一位環佩琳琅的夫人,身邊還跟着一名矮個頭的小姑娘。

三夫人似乎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雲二小姐朝那邊伸出手:“三、伯母,三、妹……”

三夫人卻轉過身,漫不經心地說:“行了,清理幹淨了就帶二小姐回院子,這裏是少爺小姐們練習寫字的地方,別讓個傻子耽擱了旁人修煉。”

“是,三夫人。”

汲夏笑眯眯地行了禮,又扭頭看向雲二小姐。她帶着笑,輕輕地抓住二小姐的腰,再狠命一掐。

“二小姐,不要怪婢子哦,也不是婢子自己想要這樣做的。”她狀似苦惱地說,聲音裏的惡意一滴滴流淌,“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還擋了主子的路吧。”

——痛。

為……什麽?

命……是什麽?

傻子是……什麽?

雲乘月不斷接收到雲二小姐破碎的思緒。

她被人說是傻子,種種單薄零落的想法、無法成形的語句,似乎也都證明了這一點。

所以,雲二小姐只能呆呆地站着、坐着、躺着,呆呆地任由一切事情發生。像個無能為力的娃娃。

——那是二妹吧?

——別理她,傻子丢臉死了。

——聶公子,那就是你的未婚妻?好福氣,好福氣,哈哈哈哈……

——夠了!

無數不同的人影,在雲二小姐的記憶裏都是模糊的光團;他們沒有前因後果、沒有太多的交集,留下的大多是匆匆而過的背影或側影,以及漠然的只言片語。

但是,她也被人牽過手。

比她高的女人,用溫暖的手掌牽着她,走過光影一截一截、漂浮着花香的走廊。

女人還會低下頭,露出模糊的微笑,伸手為她別過一縷耳發。

“你母親在世的時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很疼愛你、很關心你,才千方百計為你安排了這樣一條路。”女人親昵地點着她的額頭,“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傻一些也沒關系,啊?”

——溫暖。

她感覺到了這個詞語。

然而接着,夢裏光影流轉,血色黃昏降臨。雲二小姐站在門口,單手扶着冰冷的廊柱。

屋子裏有人在吵架,一男一女,女人的聲音前不久才溫暖地對她笑過。

她在失态,在高聲地發洩自己的憤怒:“……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欺負她,我也不願意,我在盡力約束——可是我還能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都是一家人,我還能讓誰沒了臉?我敢讓誰沒了臉?大爺,要不您來管家,您來查,有一個算一個,挨着家法處置,狠狠地教訓、狠狠地打,好不好啊——敢不敢哪?”

猛一陣沉默,長久的沉默。

接着,女人疲憊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盡力了……可,活人總是比一個傻子重要,是不是?唉,這世道便是如此……”

雲二小姐聽不懂這些話。

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受了欺負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但這一回,她卻低下頭,沉默地轉過身,往草木葳蕤的另一邊走去了。就好像她聽懂了似的。

——沒有人。

夢境裏,雲乘月忽然有點分不清這是自己的想法,還是雲二小姐的想法,亦或是她們共同的想法?

她難過地想:沒有人真的幫她。

因為她是一個傻子,所以不值得別人真的幫她。

……

“雲乘月。”

她動了動,将眼睛睜開一條縫。蒼白卻柔和的光線落下來;地宮裏就是這點好,雖然不見天日、陰森森冷飕飕,可黯淡的光線永遠不會叫人覺得刺眼。

她沒動。

“……雲乘月,起來。”

這個冷淡缥缈的聲音,隐約多了一絲惱火:“将朕的頭還來。”

她尚未完全清醒,好似還有半個自己是幼小的雲二小姐,于是也幼稚地将胸前的東西抱緊:“不還。”

“……你的眼淚鼻涕沾滿了朕的頭發。”

冰冷的聲音擡高了一些,隐約帶着一絲不可置信。一雙冷冰冰的手也伸過來,想要奪走她懷裏香噴噴的、已經被她捂得暖暖和和的“蛋糕”。

雲乘月才不肯。她往旁邊一滾,背過身去,悶聲悶氣:“就不還!”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

“天甲,天乙。”聲音的主人冷漠地吩咐,“将地宮清理一遍,看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混了進來,附在了這女人身上。”

不幹淨的東西……?

雲乘月坐起來,遲疑地看向他:“不幹淨的東西,是鬼?那不就是……”你麽?

他神态冷漠平靜,動作卻迅如閃電,出手就揪住自己腦袋後的長發,毫不憐惜地狠狠一扯,把幹屍頭顱搶了回去。

薛無晦用手指尖拎着自己的頭,皺着眉頭盯了兩眼——尤其是被黏成一塊的地方。

他什麽也沒說,左手擡起,淩空寫了一個“水”字。清澈的水流憑空出現,在半空凝聚、流動,化為一小座空中水池。

接着,他優雅地一擡手,一用力——

咚!

頭顱緩緩沉下。幹枯的長發在水流裏緩緩上飛,猙獰的面龐靜靜地面對着雲乘月。

“……抱歉,弄髒了你的頭。”雲乘月揉揉眼睛,這才算完全清醒,也才遲鈍地反應過來,“等等,可你說了我可以一整天抱着你的頭……”

“已經過了一整天。”

薛無晦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披散的長發在陰風黑霧裏緩緩散開,恰與他背後的幹屍頭顱相得益彰。

雲乘月探頭看看漏壺,發現果真如此。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她晃晃頭,腦子裏還殘留着夢的影像,又迷茫地看向薛無晦,半晌才呆呆吐出一個字:“哦。”

薛無晦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幾圈,眉峰陰沉地聚攏。

“睡傻了?在夢裏哭得厲害,跟只被人丢了的小狗似的。”

他的眉眼天生有種豔麗的陰沉,當他再皺眉時,就仿佛寒風忽起、夜色陰沉,幽冷的霧氣即将遮蔽瑰麗的星空。

雲乘月用手指梳理睡亂的頭發,沒精打采地反問:“你在關心我麽?”

薛無晦神色一滞。可沒等他說話,雲乘月又沒精打采地說:“唉,你肯定不樂意承認,算了,我就當是你關心我,謝謝你。”

她繼續用手指撐開頭發打結的部分,低聲說:“我夢到了這具身體以前的事。雖然是她的事,可我想起來也很難過。”

“‘這具身體’?”

“這原本不是我的身體。”雲乘月誠實地說。在帝後之契的作用下,他們彼此不能說謊。

薛無晦有些詫異,上下打量她幾眼,淡淡道:“想得太多,這就是你的身體。魂體相合,并無奪舍痕跡。不過,你此前命魂有些不穩,近來才鞏固。怎麽,你的命魂以前生活在別處?”

雲乘月驚訝道:“命魂?”

“人有三魂六魄,命魂為主,承載一切記憶與思緒。偶爾有人命魂離體,剩餘的魂魄便渾渾噩噩、只有基本的感知……哦,你的身體以前被人當成傻子,欺負得厲害?”

薛無晦明白過來。

“有什麽好哭的?”

他拂袖不悅,聲音缥缈,連殺意都顯得空靈:“出去後,朕順手将他們都殺了,再将所有曾見過你的人都殺了,就沒人知道你曾有狼狽的時候。”

雲乘月呆了片刻,發現他是認真的。

“不用了。”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裳下擺。他是魂體,但現在身形凝實,連衣裳的手感也相當逼真。

薛無晦沒動,望着她,緩聲問:“哦,你不忍心?”

“也不是。”雲乘月無奈地說,“我其實還沒大想明白……你讓我慢慢想。我現在還在想命魂這事呢。等回去了再說好不好?”

薛無晦看了她片刻,眉頭卻愈發緊蹙。他忽地擡手,扔下了一樣什麽東西。

雲乘月低頭一看,見是一柄漆黑的梳子。剔透溫潤的黑色玉質,雕刻着她不認識的花朵葉蔓,線條很簡單,但自有一番古雅天真之趣。

“梳子?”她撿起來,又發現背面鑲嵌了一顆綠松石。在黑沉沉的玉色上,這一點青綠仿佛一粒生機,壓住了黑玉的詭異深沉。

她打量時,一只修長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按在她的手背上。缺乏血

色的手指引導着她,将她的右手大拇指摁在綠松石上。

雲乘月擡起眼,才發現他已經坐了下來。明明是魂體,卻在床褥上烙下一個輕微的痕跡。

他靠得很近,眉眼中的豔麗和陰沉也都離得更近;這個人沒有呼吸,漆黑的長發垂落幾縷,說話時蒼白的喉結依舊會輕輕滾動,與常人無異。

“像這樣,按在這裏、注入一絲靈力,再說話。”他平靜地指導她,“即便我不在你身邊,通過這柄玉梳,也能彼此溝通。”

原來是溝通用的?雲乘月點點頭,又端詳片刻,舉起來問:“除了通話,我可以用來梳頭麽?”

薛無晦動作微微一頓。

他站起身,往一邊走去,只留下一個缥缈漆黑的背影。

“随你。”

“嗯……?”

雲乘月試着梳了梳頭,再看看精美的梳子,又擡頭望望他。

“你難道主要是為了送我梳子?”

她冷不丁問。

他背影停下。也不好分辨那是普通的“停下”,還是叫做“僵硬”更好。

“……你自己在殿裏選些衣裳、首飾,收拾收拾,該走了。”

他沒有回頭。

“我暫時不能随意在地面現身,所以需要你先在浣花城裏幫我做一件事。”他說,“這柄玉梳,權且當成報酬。”

雲乘月再看看梳子。

“可按照契約,這些東西我本來都能自己拿。”她一本正經地說,“你拿我的東西送我,也叫報酬嗎?”

薛無晦轉過身,纖細陰沉的眉毛擰在一起:“那你要如何……”

他話音未完,卻戛然而止。

在目光盡頭,那名長發散亂、坐得筆直的少女,對他露出一個盈盈的笑。

“謝謝你安慰我,也謝謝禮物。”她有點狡猾地眨眨眼,“對人道謝,還是當面說更好,對吧?”

亡靈的帝王一怔,一時竟有些狼狽。這人真是……該反應快的時候遲鈍,該遲鈍的時候卻偏要過分敏銳。

旋即黑煙一散,他消失在原地,唯有話音散落。

“……自作多情。”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