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前往浣花城

◎【修】◎

“你究竟是誰——從實招來!”

張戶正一聲厲喝,驿站內外鴉雀無聲。

隐隐,有刀兵出鞘的冷冽脆響。一時間,連秋日明媚的陽光都冷了三分。

陷入迷思的雲乘月也被震醒了。

——[奇遇。]

薛無晦出聲提醒。

雲乘月考慮了片刻。

她并不擅長說謊,但思忖一二,她覺得自己的經歷還真稱得上“奇遇”——被家族欺負的廢材少年跌落山崖(大墓),遇見被封印的神秘老爺爺(小幹屍),獲得了天賦肯定與秘寶加成(墓裏一大堆名帖)。

這豈非實話實說?

她暗中點頭,心安理得、十分篤定地開口:“我遇到了奇遇。”

“……奇遇?”

張戶正一愣。

看他表情的微妙變化,似乎一瞬間腦補了許許多多她不知道的事。

雲乘月淡定地回望着張戶正。

她的表情仿佛在說:是的,就是你想的那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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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張戶正是這麽理解的。

但他維持住了官員的基本素質,堅持狐疑地盯着她,謹慎地問:“可有證據?”

雲乘月又思索了一下。

“擄我的賊人半道去遺跡探險,全都失蹤了,車馬還留在林子裏,可以找到。”

她嚴肅地解釋:“我自己是看見了一枚書文,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說的全是實話,只不過是選擇性的實話。

這大約就叫春秋筆法。

但也還是實話嘛。雲乘月再暗暗點頭,嗯,她沒有騙人。

張戶正聽了,神色仍然嚴厲,卻已經緩和了許多。

他似乎又腦補了什麽雲乘月不知道的東西。

他又問:“這奇遇在什麽位置,是野生的還是官方的?”

啊?奇遇還有野生的、官方的?

雲乘月吃了一驚,面上也自然而然流露出訝色:“什麽是野生的奇遇,什麽又是官方的奇遇?”

她吃驚得很真實,落在其他人眼裏,簡直太符合“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孩子、因為奇遇而僥幸找回神智”的狀态了。

張戶正神色更緩和了許多——這大概是個腦補徹底完成的标志。

周圍人也放松了,有餘力倒抽一口氣。當這口氣再嘆出來時,顯而易見帶了深深的羨慕。

——原來是奇遇!怪不得!

——是野生的吧?能把傻子給點醒,肯定是個大奇遇!

——唉,可惜,野生的奇遇可遇不可求,現在被人驚了,肯定已經跑了!

——是啊,可惜,可惜!

雲乘月豎着耳朵聽,越聽越驚奇:奇遇還能長腿自己跑?

哦……也不對。她挂墜裏這一位,不就可以算是長腿的奇遇?

這個世界真還挺有意思。

張戶正又問了幾個問題,像奇遇的具體方位、賊人的特征,又一一詳細記下。末了,他合上本冊,流露出一絲羨慕之色:“雲二小姐因禍得福,可喜可賀。這應當是個野生的厲害奇遇,才既有殺人的兇戾,又有點化二小姐的神異。”

雲乘月明白了:“野生的奇遇更兇。” 可不是嘛,她墜子裏的千年亡靈真是太兇了。

張戶正一愣,笑出聲:“這話倒也沒錯。”

——[……無聊。]

“兇,也是機會啊。”張戶正感慨地搖搖頭,用筆指了指驿站前,“瞧,已經有機靈的打算偷偷摸摸去探個路了。”

門前窸窸窣窣的一群人尴尬地笑了幾聲。他們騎上坐騎,果然朝着雲乘月描述的方向飛馳而去。

張戶正見狀,忽冷笑一聲:“一群蠢貨。野生的奇遇難不成還原地等你們?便是真有什麽好東西,事後官府訊問,還不得乖乖吐出來。”

雲乘月瞧着這場眉眼官司,暗想,看來這個世界的官府管控力較強,不僅對個人的身份管理嚴格,更是權威十足,才能連小官員都底氣十足。

薛無晦要光複天下,是要推翻這樣的官府?那真是更有難度了。

雲乘月心裏轉過想法,又問:“張大人,奇遇究竟是什麽?”

張大人的神态已經溫和許多,顯然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懷疑,屬于官員的例行公事。

他翹翹胡須,算是個客氣的笑:“說來也不複雜,就是些遺跡、珍寶、功法之類,好的奇遇裏還有很不錯的靈文字帖,有的甚至有高級書文。您遇到的,當屬此類。”

“若真是雲二小姐,不知道這些常識也正常。等您回了家,多學一學,就明白了。”

他摸出一張紙,在上頭寫了幾行字。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筆尖先一停頓,接着氣沉丹田,手腕一轉、一挫!

雲乘月清清楚楚地看見,一絲鮮紅的靈力從張大人筆尖迸發而出,化為一個“戶”字,落在了紙張上。這字感覺起來,和此前驽馬額前的“馭”字很像。

張戶正見她滿臉好奇,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笑笑說:“這是書文之影。”

他将寫好的文書遞給她。

“雲二小姐拿好,這是臨時身份文書,蓋好了書文之影的官府印章,有效期一整天。您從這裏搭車回浣花城,大約要三個時辰,回去後記得,先在浣花城城門戶正那裏完成注銷,否則會在歲星網上留下記錄。”

張大人叮囑得很詳細。

雲乘月道謝點頭,将臨時身份翻來覆去地看,尤其盯着最後一個“戶”字。

“書文之影的官府印章?歲星網?注銷?”雲乘月被勾起了興趣,“這都是……”什麽?

張大人露出頭疼之色,很幹脆地說:“您回家再詳細問罷!再說下去,車隊就要出發了。”

周圍發出一陣善意的輕笑。到這時,有了官方的認可,那陣黑沉沉的懷疑才總算徹底散去。

雲乘月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也一笑:“好,多謝您。”

驿站夥計也恢複了殷勤小心的态度,彎腰笑道:“小的給您引路,您這邊請。”

……

雲乘月出示臨時身份文書,順利地搭上了“穆家車行”的車隊。

據說這是一家傳了五代人的車行,生意遍布西南三州,有口皆碑,很信得過。

車隊快要出發了,臨時加個雲乘月,他們也是客氣帶笑,沒有絲毫不耐煩。

車隊負責人是個約莫三十歲出頭的女人,舉止幹練,眼睛明亮有神。

見了雲乘月以及她的臨時身份文書,她仿佛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欲言又止,卻又終究什麽都沒說,只客客氣氣一伸手,叫人引雲乘月去了中間的一輛車。

給雲乘月領路的也是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說話卻很妥帖。

她清脆地介紹:“雲姑娘,車隊的車廂都占滿了,實在對不住。這一間是我們穆家自用的,裝飾不如天字車廂華美,實用卻一點不差。”

雲乘月望着這雕刻描金、繡花垂幔的華麗車廂,實在看不出有哪一點“不如”。

她回頭看了一眼前面的穆姑姑——就是車隊負責人,只見到一個飒爽清瘦的背影。

她扭過頭,什麽都沒問,對小姑娘笑笑:“沒什麽對不住的,我很滿意,謝謝你,也替我謝謝穆姑姑。”

她一笑,小姑娘就一愣,面上微微紅了。

“嗯……嗯!您太客氣了。”她細聲細氣地點點頭,回身往車隊前面走去。

過了一會兒,風裏隐隐送來小姑娘的低聲尖叫:啊嗚嗚嗚嗚雲姑娘太好看了她對我笑了啊啊啊啊啊……

雲乘月放下垂幔,摸了摸臉,有些納悶:雲二小姐的确很漂亮,可有這麽好看麽?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薛無晦。”她戳了戳水滴挂墜。

——[何事?]

“我是不是特別好看?”雲乘月問,“好看到了讓人失态的地步?”

——[……并未。]

他的聲音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但雲乘月沒有注意。

她只是贊同道:“嗯,我也覺得。”

——[……]

車裏的空間不算很寬,但足夠人舒舒服服的躺卧,車壁上都嵌了軟墊,榻上的被褥、枕頭也都幹幹淨淨,摸起來順滑貼膚。

角落放了一匣子點心、一壺清水、幾樣茶葉,還有一個并未燃燒的香爐,都供乘客自由取用。

雲乘月東戳戳、西看看,最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盤點心,再抱一個軟枕頭在懷裏,靠坐在榻上,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身下的車輿略略一動,旋即往前方駛去。震感低得可以忽略不計。

雲乘月推開格栅窗,将手肘支在窗框上,探頭往外看。

正好,最前方的穆姑姑站在一匹墨藍色的飛馬上,身姿筆挺,十分顯眼。

她右手握着一條珊瑚紅的柔韌長鞭,淩空用力一揮,鞭身立即在空氣中擊打出響亮的呼哨。

“起——!”

一枚鞭影彙成的“起”字爆發出去,帶着整個車隊往上飛去。車、馬、人,全都離開地面,一直到大約二十米的高度才停下。

穆姑姑再一揮鞭,車隊便往前飛奔而去。

窗邊景色明朗,秋日清爽的風景緩慢流動,如矜持的河流。

雲乘月抱着軟軟的、回彈很好的枕頭,望望穆姑姑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薛無晦,我們飛起來了!”她摸了摸翡翠吊墜,提醒他,“薛無晦,你看!”

——[禦空飛行罷了。]

他回答得相當冷淡。

雲乘月戳一戳吊墜:“活都活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嘛。”

——[無聊。]

他雖然回答得很冷漠,但雲乘月能感覺到,他一直在分享自己的視野。

當她望着下方五彩的樹林、遠處粼粼的河流、天空中掠過的飛鳥時,他也在凝望同樣的景色,一言不發,沒有一刻離開。

然而,車隊裏悠閑愉快的氛圍,沒能持續太久。

遠遠地,忽然響起一陣低沉密集的、打雷似的聲音。頃刻之間,那聲音就近了,與穆家車隊只有咫尺之遙。

乘客們紛紛探頭去望,很多人還緊張起來。

“糟了,那是強盜?”

“不對,他們打了旗子!”

雲乘月也回首去看,一眼就看見了一支洪流般的黑色飛馬隊伍,還有一杆暗紅色的大旗,上頭一個氣勢雄渾的大字:聶!

聶家?

聶家的隊伍已經追上穆家車隊,形成逼抵之勢,原本風馳電掣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一匹毛色亮白、體格高大的駿馬,自聶家隊伍中飛起,四蹄一蹬,踏着雲氣就淩空而來。

正好,穆家車隊領頭的穆姑姑也駕馭飛馬、調轉方向,沉着臉馳向聶家。

兩匹馬一白一藍,彙于穆家車隊中間。

恰恰好,就停在雲乘月的車輿旁。

她左右看着,立即放下枕頭,去旁邊拿了一盤果幹,再飛快坐好,屏息凝神等待開場。

穆姑姑搶先喝道:“我穆家車隊規規矩矩行路,聶家卻無故沖道,敢問聶七爺,這是何意?!”

聶七爺?

雲乘月立即去看主角之一……不是,是那白馬上的青年。

被稱為聶七爺的青年,外貌大約二十七八,一襲暗紅短袍、系玄色披風,長發高束,容貌英俊淩厲,眉眼中還壓着一絲陰鸷狂傲之意。

這位姓聶,是她的前未婚夫嗎?雲乘月努力回憶了一下,遺憾地發現,她只知道前未婚夫是聶家人,卻不記得具體是誰。

也許是她目光太炯炯,那位聶七爺并未及時回答穆姑姑,卻忽然扭頭看了過來。

秋日明淨的天空裏,雲乘月和他對上了目光。

頃刻間,滿面冰霜的聶七爺,微微睜大了眼,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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