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好戲之前

◎【修】◎

今天徐戶正是怎麽說的,雲家要宣讀嫁妝清單,并完成財産過戶,才能得到官府認可?

“嗯,”雲乘月繼續自言自語,“就這麽辦。”

——[雲乘月,你想了什麽?]

薛無晦有些狐疑:[少賣關子。]

雲乘月其實沒想賣關子,但他這麽一說,她就想和他對着幹。

“你好奇啊?不告訴你。”

誰讓他剛剛嘲笑她。

——[……幼稚。]

“這不是我說的詞嗎?”

——[……你難道不需要借助我的力量?]

也對,有道理。

雲乘月也沒想真的不理他,就說:“說得對,既然我要幫你做事,你幫我也是應當。”

她大致說了說計劃。

薛無晦聽罷,卻有些興致缺缺。

——[比我的法子麻煩多了。殺幹淨點,僞裝成盜匪入城,也并不會惹來多少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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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乘月無語:“你以為殺豬麽?還幹淨。哪怕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也不能連累人家,這才叫正确的三觀,聽見沒有?”

——[可笑。]

溝通失敗。

雲乘月就自己思考。現在還得搞清楚母親留下的遺物具體是什麽。雲二小姐的記憶很薄,沒有遺物的确切信息。

反正應該是最值錢的那樣吧?去聽聽雲府的宣讀,就能知道。

嗯……還是不太保險。最好再有一招後手。

後手後手……雲乘月不是很情願地調動記憶力,仔細回憶了一番路上的所見所聞。她對這個世界的确陌生,但很多信息可以通過分析得到。

強大的官府……

軍士們明顯嶄新的衣服,擦幹淨的兵器……

幹淨的街道,居民的議論,布告欄裏剛剛更新的緝盜通告……

高興地說着“最近官府救濟很積極”的乞兒……

她有了六成把握。值得去城中心的官府區域看看。

雲乘月當即搭上一輛浣花城裏的公共馬車,往城中心的官府方向而去。

路上,她又輕聲道:“老薛,你說……”

——[你叫我什麽?]

“那……小薛?叫全了名字,萬一被仇家聽去怎麽辦?”雲乘月坐在馬車靠外,身邊沒人也不怕被聽見,一本正經地說,“小薛你說,那……真會在城裏麽?”

她想的這招後手,剛才也和他提過。薛無晦知道她在說什麽。

——[十有八九。聽好,屆時若有需要,我會出手為你壓制書文,否則如果被發現你的書文等級太高,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大約還在嫌她固執己見,聲音冷淡如碎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還有,不要叫我……]

“嗯?”

——[……罷了,随你。]

……

此時,雲府之內。

雲家老太爺多年不管事,現在府裏忙前忙後的,是長房和三房。

長房的老爺、夫人都在前院忙碌,三房的夫婦則悠閑一些,只需要為自家即将出嫁的女兒點好嫁妝即可。

也正因這份悠閑,他們才被看守偏門的家丁找見,彙報了“有個自稱是雲二小姐的姑娘找上門,還提了如下要求雲雲”這件事。

身為雲府的主人,他們怎會不知道二小姐不在府裏?

身為三小姐的父母,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份天上掉餡兒餅的婚事——是怎麽來的?

三夫人一聽,當即臉色煞白。

她是個一心一意戀家的女人,将丈夫和兒女看得比天大。剛剛她還在歡歡喜喜給心愛的女兒清點嫁妝,現在一聽正主回來了,好似還不傻了,這位夫人的腦海裏立即源源不斷湧現出無數恐怖的場景:

——雲二拿回了字帖,雲二拿回了婚事,雲二風風光光受人豔羨,她可憐的女兒哀哀戚戚被人嘲笑……

光是想想,她都快暈過去了!

她是這樣一位驚惶可憐的夫人,幸好她的丈夫穩重,表現遠比她從容鎮定。

雲三爺手臂一伸,沉穩地扶住妻子。

他凝着一張儒雅英俊的面容,低聲而快速地問了家丁幾個問題,譬如對方的容貌、年紀,還有最重要的——是幾個人來的?

聽說對方是孤身一人,雲三爺的神情顯而易見地放松了。

“沒這回事。”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可憐的二娘是個傻子,誰不知道?招搖撞騙,小心我們報官!”

家丁不過是個看門的,被主人一吼,吓得踉踉跄跄前去回報。

望着家丁的背影,雲三夫人不減惶惑。

“三爺!”

雲三夫人捉住丈夫的衣袖,睜大了眼:“我們……我們真要如此?若那真是雲二,我們不好叫她回不來呀!”

她是很想要保住女兒的親事,可……可難道就丢了雲二在外頭,不管了?這是不是也太壞了?

雲三夫人便是這麽一個人。想要的東西常常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強行拿了,卻又優柔寡斷起來。

雲三爺早習慣了。

他拍拍妻子的手:“看你吓得!雲二是個傻子,怎麽可能自己找回來?待會兒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再尋人去看看。最壞無非真是雲二,我們就說是誤會一場,把人帶回來不就好?”

他漫不經心地望向右邊。

那是二房的地方。曾經雅致寬敞的院落,而今只剩了個偏僻的、狹小陰冷的院子還屬于二房。那也是關

了雲二這麽多年的地方。

“左不過是個傻子,就是突然醒了,又能聰明到哪裏去?何況聶家還有聶七爺,聶七爺不會讓人擾了這場盛事。”

聶七爺……

光聽這個名字,雲三夫人就默然片刻。她有些害怕那人,卻也因此感到安心。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放下心來。

……

被人無聲恐懼着的聶七爺,這時剛從州牧府的偏門出來。

他心情不錯。

那只裝着黃玉山參王的玉匣順利送了出去,他心情自然不壞。

這是送給盧大人的禮物,希望能換他一封推薦信,推薦聶流風入讀明光書院。

明光書院是天下一流的書文學院,誕生過無數青史留名的大修士、大書法家。

雖說盧大人給的話是,明光書院每年招生人數有限,且寧缺毋濫。他要先見見聶流風,才能決定是否寫推薦信。而即便有了他的推薦信,明光書院仍然要單獨考試,所以也不一定保證聶流風能上。

但既然盧大人收了禮、願意寫推薦信,聶七爺就滿意了。

明光書院每年給出的推薦額都有限。盧大人算是手裏推薦名額多的,但每年也只有九個。

其餘八個據說已經給了出去,還剩最後一個,聶七爺勢必要拿下。

就算聶流風最後去不了明光書院,拿着盧大人的推薦信,十三州裏其餘有名的書院,哪一個不是任挑選?

至于黃玉山參王,主要是和盧大人結個善緣。所以事成與不成,都已經物盡其用。

人脈就是家族利益的保障之一。再加上即将到手的《雲舟帖》摹本,聶家百年興旺豈在話下?

聶七爺又盤算一遍,信步下了臺階。

一旁候着的屬下行禮問候。

“七爺。”

聶七爺眼風一掃,盯住了其中一人。

“嗯。”他語氣一停頓,腳步不停,眼睛卻微微亮起,狀似不經意問,“穆家那邊,如何?”

他沒提那姑娘。

聶七爺是個驕傲淩厲的性子,要他這樣的男人總是去談風花雪月,也終究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拐個彎,不問姑娘,問穆家。

屬下将頭垂得更低。

“七爺,那穆慧秋不肯說……”

聶七爺身形停住。

他沒回頭,甚至聲音都沒擡高,只是淡淡一個反問:“不肯說?”

所有的屬下,身體都不自禁輕輕一顫。

“屬下确實提了穆家的生意,但、但穆慧秋說,他們穆家車隊靠客人口碑為生,損失什麽都不能損失客人的信任……”

“客人的信任?”

聶七爺咀嚼着這個詞,随機陷入沉默。

沉默帶來壓抑。

“信任啊……”

壓抑的氛圍裏,聶七爺突然笑起來。

他笑着重複這個理由,面上如春風化凍,眼中冰寒也消散了幾分。

“好,她信任穆家,穆家也值得她信任。這是好事。”

他很欣賞地點點頭,又看向屬下。

“穆慧秋不說,你呢?”他問,“你也什麽都沒做?她不說,你就不做?”

他仍帶着笑。

屬下的臉卻更白。

“七爺,屬下本想派人跟上這一批車隊乘客,但人手不夠……”

他勉強穩着,聲音裏卻已經帶出了一絲幹啞。

聶七爺看他片刻。

“算了。”

他回過頭,繼續朝前走。

“這事原也該我自己來辦。”

一語既出,四周的空氣頓時一松。

屬下感激道:“七爺言重,是屬下無能!”

聶七爺擺擺手,止住了屬下的聲音,也按下了自己心中那一絲遺憾和急切。

失了她的蹤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罷了,總歸在浣花城裏,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現在他還有大事要做,豈能為美色所耽誤。

“雲家那頭,也該開始了吧?去看看。”

……

現在,雲乘月已經完成了她的預先安排,包括那一招後手。

她回到了正門對着的井水街。

快到好戲開場,來井水街看熱鬧的人們越發多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占滿了每一塊石板。

這座城市似乎別有一種慵懶的調性,讓無論貧富的人們,都能高高興興卸了工、優先投入到當下的享受之中。

到處都沒了位置,只邊上一處二層高的酒樓,上頭臨街的座位還有位。

雲乘月走到門口一看,見招牌上筆畫風流地寫着:二樓雅座,一客十兩銀。

這麽高的價格,也難怪大多數人寧肯擠着,也不來叫商人占一天便宜。

雲乘月卻是剛好需要一個高處的位置。

付了錢,店小二滿臉帶笑,将她當貴賓引上了樓。

雲乘月占了一張桌子,視線正好對準雲府大門。

兩扇黑漆大門清瘦雅致,黃銅門環精致锃亮,門口兩尊小巧玲珑的石獅子,還有一圈小巧的橙紅樹葉的灌木作裝飾。

時候未到,雲府大門緊閉,只有上頭懸挂的“雲府”二字與衆人面對面,古樸渾厚的筆畫彰顯着歷史的底蘊。

雲乘月要了一壺上好的碧潭飄雪、兩碟特色點心,一面豎着耳朵聽四方八卦,一面時不時喝口茶、吃口點心,也不着急——悠閑誰會嫌多。

她還記着穆姑姑的囑托,沒有将幂籬取下。

片刻後,又有人上來,占了她左邊的桌子。那也是二樓臨窗最後一張桌子。

雲乘月往那頭一瞟,見是一名白衣青年。

隔着幂籬,看不大清對方的容貌,卻能覺出其行止優雅、談吐有禮,聲音也溫柔和善。

這裏的夥計似乎認識他,很殷勤地叫他“二公子”,連掌櫃也來拜見了一番。

是酒樓的東家?

雲乘月覺得酒樓的茶和點心都挺好吃,對這裏的東家也就有些好奇,便将幂籬掀開一條縫,認真瞧了對方一眼。

這回看清楚了。

的确是個溫潤如玉的年輕公子,年約二十、白衣大袖,勒着淺青色抹額,腰中配着筆、玉佩,一派世家公子打扮。

他也望着雲府,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雲乘月看他時,他也看過來。

目光對上時,這位二公子忽然動作一停,有些不确定地傾了傾身體。

“我們……是不是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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