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雲家不認?
◎【修】◎
雲乘月沒聽見那句心音。
她覺得薛無晦沒有否認她的觀點,就是默認。
她現在有點苦惱:原來是因為書文,才讓別人見了她就先發愣?那未免有點太顯眼。
“有什麽辦法遮掩一下?”她問。
——[現在沒有。等将來你踏上修煉一途,可以随心壓制書文氣息,便沒……]
他的聲音又突兀地停下了。
“便沒這個煩惱了?”雲乘月繼續猜測。
——[……待你正式修煉,再說罷。]
他有意無意地回避了正面回答。
但雲乘月将這話當成肯定,不由籲了口氣。
“那還好。”她欣慰道。
能壓住就好。不然,自己明明沒有好看到那個程度,卻讓別人覺得有那麽好看,總覺得像是不小心詐騙了。
那可不好。
而且容貌太打眼,會惹來太多沒必要的注意。
隐約地,空氣裏似乎有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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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給你找塊鏡子算了……
“你說什麽?”
他不說話,就像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不知道又在鬧什麽別扭。
雲乘月搖搖頭,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養貓時甜蜜又煩惱的日子裏。
可惜沒有逗貓棒和貓條……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又輕盈地往街上走去了。
逛逛街,說不定能找到?
薛無晦已經不理她了。
但即便沒人聊天,雲乘月一個人逛着街、聽着四周的熱鬧,也覺得津津有味。
她置身于浣花城熱鬧的街市裏,身周是形形色色的人影經過;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而且變得比之前真實了很多。
路過一個泥人攤的時候,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攤主怎麽捏泥人。看過了,就豪爽地出手,将最貴最精致的一個買了下來。
攤主很高興,随後又捏了一朵小花,當添頭送她。
雲乘月一邊走一邊欣賞,很新鮮地看了半天。等看夠了,她擡眼發現街邊的小姑娘也瞪大眼,豔羨地望着她手裏的泥人。
她就問:“你想要嗎?”
小姑娘點頭,又連連搖頭,害羞地往邊上躲了躲,說:“不可以拿陌生人的東西。”
“嗯……”
雲乘月蹲下來,想了想,有了主意。
“我叫雲乘月。”她說,“你叫什麽?”
“我?我叫李小桃。”小姑娘依舊躲着。
“李小桃,我記住了。現在我們不是陌生人了。”雲乘月将泥人遞過去,“這是禮物,送給你。”
小姑娘驚喜地伸出手,卻又馬上縮回來,在口袋裏找了找,摸出一片薄薄的木片,上頭刻了“平安如意”幾個字。
“這是我最喜歡的書文護身符,我拿來和姐姐換。”她強調說,“也是禮物。”
“真的嗎?謝謝你。”
兩個人都高高興興地将禮物接過來。
雲乘月将木片系在腰間,對小姑娘揮揮手,繼續朝前走。
人在生活裏,生活在這座城市裏,這座城市在天地間。
這個世界啊……
這個世界。
她走着走着,突然笑出來。
——[你笑什麽?]
他忽然又出聲了。
她說:“活着。”
——[……什麽?]
“我在想,活着挺有趣的,麻煩一點也值了。”
雲乘月走了幾步,又輕輕蹦跳了幾下。
“活着!”她宣布。
——[……如果我沒記錯,你出陵時,已經說過一遍。]
雲乘月笑眯眯:“好話不嫌多。而且之前是活在山野自然中,現在嘛……”
她按了按心口:“是我作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的紅塵煙火裏。”
——[……是麽。]
足足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這麽冷淡地回了一句。短促的話音裏,似乎藏着某種陰沉的東西。
還是說,叫失落更合适?
雲乘月點頭,這次動作比較用力。
“而且我想,如果我能更投入地生活,你也會更有活着的感覺吧?”
——[……什麽?]
她認真說:“我既然帶你出來了,當然要帶你一起體驗活着的感覺。剛剛那個泥人好不好看,你覺得呢?”
他又沉默了。
奇怪了,他是這麽喜歡沉默的人嗎?這一次,還比上次沉默得更久。
——[……朕又不是個三歲的孩子。你自己喜歡,就自己玩去。]
沉默很久,回答出這麽一句冷淡不讨喜的話。
雲乘月卻還是很好脾氣地笑。
“好好,下次換個你喜歡的。”
養貓的人,怎麽能沒有耐心。
他又不說話了。
……
雲乘月原想打聽一下雲府的位置,結果在街上側耳一聽,發現十個人裏有八個都在讨論今日雲府還禮的事。
他們說的還禮,就是指宣讀嫁妝清單。前些日子聶家下聘,今天雲家照習俗還禮。
由于聶家的聘禮浩浩蕩蕩一整條街,禮單讀出來相當闊氣,人們議論紛紛,都在猜雲家會用什麽重寶來還禮。
自來大戶鬥富,都是百姓們的娛樂項目。許多人都不願意錯過這八卦,也都在往雲府走,想要在現場聽個清楚。
結雲乘月根本不需要開口,順着人流走,自然而然就被帶到了雲家所在的街巷。
距離預定好的時候還有一個多時辰,街邊的食肆卻已經坐滿了。
有人不肯花錢,就站在太陽底下,一個個都叽叽喳喳,歡喜得像過節。也有人像模像樣開了賭局,分金額檔次,來賭雲家出的嫁妝價值幾何。
這該怎麽擠進去?莫非要翻牆?可衆目睽睽下,也不好翻。
雲乘月為難片刻,發現衆人重重包圍的是雲家氣派的正門。
偏門應該能用吧?
雲家是一處很大的園林式建築。她繞到另一條路上,果真找到了一扇無人的偏門。這裏就沒什麽人看熱鬧了。
雲乘月走上前,叩響了漆黑的木門。
泛着一點冷灰色的白牆往兩側綿延開去,愈發襯得木門顏色深沉,仿佛是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誰?”
門開了,沒發出一點聲音。
一張屬于十來歲少年的、長了幾粒痘的臉,謹慎地探了出來。
他先一眼盯上了雲乘月的衣裙、配飾,見她穿着打扮很講究,警惕的神色就緩了幾分。
“姑娘,您要找誰?”少年家丁客客氣氣地問。
雲乘月掀起半簾幂籬。
“我姓雲,行二,丢了二十天,現在自己找回來了。”
她帶着微笑,眼含期待。快,快說“二小姐你終于回來了我們找了你好久”,然後她就能說“是啊是啊真不容易,你們婚約要換人對嗎,沒關系,把遺物還來就可以”,對方再眼淚汪汪“二小姐你真通情達理”,她就能故作慚愧說“哪裏哪裏,那不如我們順便再查查兇手是誰”……
快速解決麻煩,非常完美。
雲乘月簡直迫不及待。
在她熱情的目光下,少年家丁呆在原地。
片刻後,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瞪大了眼睛,緊張地說:“我從沒聽說二小姐丢了的事!姑娘不要冒充二小姐!”
雲乘月陷入沉默。這劇本不太對。
“沒聽過……你怎麽會沒聽過?”她循循善誘,“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忘了?”
家丁堅決道:“從沒聽過!你……你可別騙人,我們會報官的!”
他神情認真,顯見所言非虛。
雲乘月嘆了口氣:“算了,跟你說不清。你先去回禀內院主人,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家丁還要皺眉斥責,卻見少女豎起食指、放在唇前,對他輕聲“噓”了一聲。
“跑跑腿的事,別嫌麻煩。有些事下人不知道的,主人心裏明白。如果耽誤了事,最後誰會是替罪羊?”
她輕言細語,如最輕柔的春風,卻莫名讓人心中一肅,不得不認真聽她說話。
“你再告訴他們,我可以不聲張自己的事,也不要聶家的婚事,只要他們将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再把害我的人交出來,我們之間就兩清。”
少年家丁思量片刻,心裏頭顫了顫,猶疑道:“那……小的即刻就去。姑娘在門口稍等。”
說罷,黑漆漆的木門合上,又成了一只冷飕飕的眼睛。
雲乘月安然等待。嗯,對方只是看門的嘛,不知情也很正常。
耳邊卻傳來一聲缥缈的輕笑。
——[他們根本不想認你。]
雲乘月保持微笑:“不可能。”
——[哦?你竟然對這家人還心懷眷戀?]
他聲音裏含了一絲興味,以及若有若無的惡意。
雲乘月繼續微笑:“不,只是因為如果是真的,我會面臨更多麻煩。”
她拒絕。
——[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怎麽了?怎麽了?想少點麻煩、多點悠閑有什麽錯?她不信自己運氣這麽差。
帝王的聲音只又一聲輕笑,并不出聲反駁。這反而更顯出一種篤定從容。
雲乘月本以為,家丁問話怎麽也要一炷香時間。或者,他會帶着雲家的某位主人一起來。
但她沒想到,區區一盞茶的功夫,家丁就小步疾跑着過來,猛一下打開了門。
“姑娘請回!三爺說了,我們二小姐沒丢過,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來拿人!”
雲乘月眨眨眼。
薛無晦已經開始笑了。
她不死心:“你聽錯了吧?或者你問錯人了?”
家丁一臉緊張:“我們二小姐沒丢過,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來拿人!”
雲乘月加快語速:“你是和誰說的?雲府三爺?三夫人知道嗎?大伯母和大伯父知道嗎……”
“都知道都知道!姑娘請回罷!”
說罷,家丁不敢多看雲乘月,用力關了門。
砰!
雲乘月:……?
為什麽?
一個人想要少一點麻煩、多一點順利,難道是罪無可恕的想法?去驿站搭個車要波折一下,回來了更慘,居然連身份也拿不回來?
她站在門口,只覺世界灰暗、一陣蕭瑟。
——[呵……]
沉默中,薛無晦笑起來,而且是漸漸厲害起來的好一陣笑。
他音色缥缈清遠,笑起來很悅耳,如編鐘叮叮當當高低敲響。
換個時候,雲乘月會很樂意欣賞他的笑聲。這時候,她卻沒好氣,怒道:“好了好了,別笑了!”
薛無晦還在笑。他像是要把相遇以來所有吃過的癟都還回去,笑得愈發歡暢。
——[雲乘月,你也有今天?怎麽,不當你優哉游哉的善心人了?]
“什麽善心人。”雲乘月又一句沒好氣,氣咻咻地放下幂籬,轉身走開。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看雲府。
秋陽下,雲府宅邸矜持雅致,那扇低調的側門緊閉着,沒有任何再打開的意思。
夢境與現實相合,原本已經淡忘的情緒,漸漸又如霧氣漫回。
現在,雲乘月是真的不高興了。
她是抱着解決麻煩的心态而站在這裏,現在,她卻真的憤怒起來。
這家人是真做得出來?如果她沒有穿過來呢?如果站在這裏的是真正的雲二小姐,那個什麽都懵懵懂懂的傻孩子呢?
他們就打算把她丢在外面等死了?
也對,他們中的某個人已經謀殺了她嘛。
她都将話說得明明白白,可以就在家族內部把事情解決了,也随便他們将婚事給誰。
結果他們連個身份都不還給她?
這個世界有多看重身份管理,雲乘月已經有所領教。雲家人難道不知道?
不,他們知道。他們就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利益,寧願丢了她,也不願意沾染一點點麻煩。
——[雲家不認你,你要怎麽辦?]
薛無晦饒有興致地問,沒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雲乘月也不要他相助。在她想來,他自己都出不來,還需要她來幫助呢。
她現在不開心,就怼他:“我?我當然要振作。我随身攜帶自己身殘志堅的夫君,如果我崩潰了,誰來養他?我是要養家的人,不堅強不行啊。”
——[……]
鬼氣森森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深深疑惑的語氣,問:[雲乘月,你的命魂長到現在,是如何還沒被人滅殺的?]
雲乘月款款道:“你這樣的都能活一千多年,我如何不行?”
——[……]
和薛無晦打嘴仗有助于調節心情。雲乘月心情好一點了。
但現在要緊的是,她要如何在一天之內讓雲家承認她是雲二小姐,拿回身份?
“唉……”
雲乘月恹恹起來:“這不是逼我選最麻煩、最撕破臉的處理方式嗎?明明能協商處理的事,為什麽他們偏偏要選最難看的一種?”
——[這麽說,你倒是有信心。你打算怎麽做?]
他嘲笑她:[用你的烏龜殼砸死他們?]
她只和他說過一次烏龜,他居然記得這麽清楚。雲乘月撇撇嘴:“是哦,好主意,不如我用你砸死他們?”
——[有何不可?我說了,只要你願意,待我出來後,替你将這群土雞瓦狗宰了幹淨,豈不簡單……]
“啊算了算了,我再仔細捋捋。”
雲乘月頭疼地擺手。
她此時已經走回了街口,身邊人來人往、嘈雜熱鬧,但她思考極其專注,不受任何人打擾。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傻子,那聶家為何還要娶她?如果有人要奪了她的婚事,僅僅是害了她,就足夠嫁去聶家過安穩日子麽?
還是說,他們需要另外的保障?
保障……母親留下的遺物?
“原來是這樣。”她若有所思,輕輕嘆了口氣,“沒辦法了。”
“只能撕一場了。”
——[憑你?若是敵不過,該如何?]
雲乘月站在原地,想了會兒:“過程最寶貴,不要在意結果。”
——[哼……若是辦不到,不如我來。]
“那還是不能省略過程。”
她恹恹道:“麻煩歸麻煩,總得通過正确的手段解決問題。
實在不行,也只能用烏龜殼砸死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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