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釣魚
◎天将降大任?◎
盡管薛無晦這麽說了……
但接下來的兩天, 鯉江江流漸緩,船上更風平浪靜。
有人開始釣魚,大多在清晨和傍晚, 在甲板邊上拿一根魚竿、一只魚簍或者水桶,就在鯉江邊上垂釣。
嘩啦——
加長的魚竿被用力拉起, 銀亮柔韌的魚線牽出一條黑亮的小魚。一只手接住這拇指大的魚,悠悠放進身邊的魚簍。
“冬天魚少,碰碰運氣,指不定釣到什麽大貨?奇遇的寶貝, 也是有可能的。”
一名短袍男子雙手持竿, 面對夕陽下的白浪,發出了充滿憧憬的喟嘆。
路過的幾名華服侍女撲哧一笑, 其中一名低聲笑道:“哪來的白日夢,真是些不上臺面的庶民!”
短袍男子聽了,笑笑, 也不說什麽, 在魚鈎上挂了餌,又用力抛出去。
那幾名侍女袅娜地離開了,背影鮮妍,在暗色的船只上格外顯眼。她們手裏捧着鮮果,走到甲板上,含笑簇擁着樂熹,那名發出嘲笑的侍女拈起一粒果子,喂進了樂熹嘴裏。
季雙錦不在。
雲乘月收回目光, 看向不遠處的短袍男子。
她坐在一個小馬紮上, 問:“你不生氣嗎?”
短袍男子悠悠道:“她說的……也是事實嘛!”
說完, 他就大笑起來, “哈哈哈”地震得魚竿一直抖,讓人不禁懷疑他只釣上來小魚是有原因的。
笑會傳染。雖然不覺得有哪裏好笑,但雲乘月看他笑久了,自己就也笑起來。
她手裏也拿着一根釣竿,釣線垂在江濤裏。有時釣線動一動,她拽起來,卻只是水草、蝦蟹什麽的。
這幾天她一直跟着短袍男子學習釣魚。不過,對方只教了她挂餌、抛線、收線,其他就說“聽天由命”,仿佛收取的那五兩銀子從不存在。
想到這裏,雲乘月又不太想笑了。她板起臉:“常道友,你收了我銀子,也該好好教我釣魚吧?”
常道友也不笑了,幹咳兩聲:“這不正教着嗎。”
風吹過,吹得釣線浮動幾下。倏然,常道友的釣線繃直了,他用力收線,拉起了一條鮮紅如寶石的、異彩流動的大魚!
“嫣紅妖鯉!”常道友雙眼放光,猛地站起身,眉開眼笑,“發了發了!”
四周也頓時響起一陣驚呼。
嫣紅妖鯉是八品妖物,雖然品級不高,但好歹是入了品,超過許多凡物。這一條嫣紅妖鯉還格外大,賣個三十兩銀子問題不大。
常道友迅速将魚震碎經脈,又收好魚身,再從自家空間法器裏倒出許多零碎玩意兒,勉強将妖魚塞進去,這才松了口氣,得意洋洋道:“這下就沒人能偷了去。”
雲乘月立即說:“如果你不能教我釣魚,那也可以用這條魚的一部分來抵。”
常道友當即瞪大了眼:“你這小姑娘!壞心眼!完整的嫣紅妖鯉值錢,少塊肉值什麽錢!”
雲乘月說:“那你要教我也釣一條起來,不然你就是騙我錢。”
常道友一噎,悻悻道:“你這小姑娘,怎麽這麽計較?之前交錢的時候,不還一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
雲乘月笑起來,眼神又有些認真:“嗯,但我決定要認真一些了。”
常道友眯起眼睛。他盯着她,神色一時有些怔怔,接着他摸出一條旱煙管,點燃煙草,深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
“認真啊……”他慢慢說,“認真,倒是好事。”
今天天氣還不錯,夕陽霞光遍染,此時江面瑟瑟,四周山色也凄豔,無端疊出一段寂寞之感。
這段夕色也照在常道友身上。他是個乍一看很普通的青年,哪裏都平凡得恰到好處,但仔細看去,又覺得他可說是個頹唐的中年人,有時候卻又覺得他像個活潑愛胡鬧的少年。前天雲乘月在一邊觀察他釣魚,他擡起草帽,帶着一臉狡猾的笑,問她要不要交錢學釣魚。
“小雲,來一下。”
他招招手,咬着煙管,吐字有些含糊:“要學真本事是吧?來,看看。”
雲乘月走過去,也靠上欄杆,撐着身體,去看江面,等着常道友為她講解釣魚技巧。
常道友卻拍拍欄杆:“別看鯉江,這沒個人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你現在也看不出來。看後面。”
“後面……?”
雲乘月回過身。
常道友随處指了指:“看這滿船的人,你看到了什麽?”
雲乘月這幾天都在觀察周圍的人,目光一掃,很快報了出來:“甲板最前面那幾個人在打賭,看誰釣的魚最大。旁邊的男女是道侶,吵架了。往我們這一邊的老人在賣烤米,但是買的人不多。隔壁幾個人在練習書法,一個人舉帖、另兩個人比賽誰寫得更像……”
她還沒報完,就被打斷了。
“不是這種看法。”
常道友拿起煙杆,磕磕欄杆,神情變得有些嚴厲:“你說的這些東西,換一個人來說,有什麽區別?重新來!”
雲乘月一怔:“區別?”
常道友卻沒有要為她解惑的意思。他只是重新含起煙嘴,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
這一次,雲乘月沒有急着開口。
她站直了身體,不再靠着欄杆。她先是仔仔細細地觀察四周,有點困惑,而後又若有所思,最後閉上了眼。
常道友說,她說的這些話和別人沒有區別……區別到底是什麽?
夕陽繼續西沉。寒風起了,吹得江面浪急;甲板上消磨時間的修士們,開始一個個回到房中。
常道友抽完了一杆煙,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想開口。
“……我覺得,大部分人都生活得很努力。”
冬日江風裏,在晝夜交替之際,女修睜開眼。她的頭發被風吹得貼在背上,黑紅二色為主的衣裙在夜空下沉凝着;尤其當她收起面上慣常有的慵懶之色,側影竟顯出幾分肅穆。
“賣烤米的老人不是去參加明光書院考試的,只是想趁着人多,賺幾個錢。她的修為只有第一境,烤米也賣得很便宜,可作為零嘴,很多人都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不大有人買。她卻還是每天起很早,不停地在四周轉悠,不停地問別人要不要一點烤米。”
她沉默片刻:“我每次都會買一點,都沒有買很多。我建議她改賣別的,但她說她只會做烤米,何況其他原料太貴了,她也買不起。”
“還有那練習書法的三兄弟,他們很窮,不敢用筆墨紙硯練習,每次都用禿了的毛筆蘸清水寫字,對那本字帖也非常愛惜。他們總是互相鼓勵,看上去非常樂觀,但有一次我無意撞見,那個大哥躲在角落悄悄地哭,因為他知道自己三人考上的概率非常低,不知道如何回去面對家裏的妻兒。”
“還有……”
她擡起頭。
樂熹還在二樓欄杆邊。他身邊沒有了侍女,卻多了一個巧笑倩兮的陸瑩。季雙錦捧着披風走出來,笑着給他系好披風,握着他的手對他笑,又對陸瑩點點頭,而後她便袅娜離去,背影優雅筆挺,仿佛全無在意。
“我原本想起一句話,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雲乘月輕聲說,“但後來又覺得,我沒有資格随意評價別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也每個人都有藏在心裏的苦。看上去昂揚樂觀的生活,也許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麽美麗。”
“我覺得……”她笑笑,眼裏卻沒有笑意,“我多少會覺得,有點難過吧。”
“哦……”
常道友手裏的煙杆已經冷了。他将煙杆插回腰間,抱起手臂,擡頭望着星空,沉思着什麽。
“這回倒是像些樣子了。”他說,“不過,小雲啊,你是覺得生活太難過、太無奈,所以才不願意認真面對?”
“倒也不是。”
雲乘月回答得很快。
常道友有些驚訝,将信将疑地看過來:“不是?”
“嗯,不是。”雲乘月說,“我知道生活總是無奈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有十成十的甜美幸福,大多數人都掙紮在苦澀裏,卻還是盡力去活着。”
她說得有些慢,自己也在整理思緒,眉頭微蹙:“這都是很常見的事,我雖然有些難過,卻并不會太驚訝……因為人生本就如此。”
常道友漸漸皺起眉毛,神色變得更加鄭重起來。
他想說什麽,又不大确定地停下來,自己思考片刻,搖搖頭,無奈地笑起來:“小雲啊小雲,這話說得……你聽過道祖的故事嗎?”
雲乘月問:“道祖的哪個故事?”
常道友說:“道祖曾是一名史官,在古國藏書室中遍閱天下歷史,五十歲時忽然感嘆,說讀史令人老,因為讀盡了史書,人就會明白人生總是涼薄無常。此後道祖便頓悟大道,倒騎青牛,西出函谷關而成聖飛升。”
他指了指雲乘月,有些嘲笑:“你才多大,對人生認識又才多少,難道就以為自己能達到道祖的境界,成為天地不仁、清靜無為的聖人?”
他嘲笑得越來越明顯,最後幹脆哈哈大笑。
“常道友叫我說,我如實說罷了。”雲乘月笑笑,并不生氣。她心中有某種玄妙的觸動,牽絆住了她的心神。
在常道友的笑聲裏,不知不覺,她喃喃道:“我雖然不覺得驚訝,可我很尊重他們。我覺得……能面對人生中的無奈,繼續努力生活下去,甚至明知道前路不通也還是要闖一闖,這是很可敬的。”
“所以,我漸漸也想……”
常道友收起了笑。他的神情專注起來。
只見雲乘月深吸一口氣,捧出了一只藤編小烏龜。
“我也想要為了自己的目标,無論何時都不放棄,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努力走向這個最終的目标。”她莊嚴地說,“終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只悠閑的烏龜!”
再也不用頭疼修煉,也不用煩惱欠了誰人情,不用思考怎麽複仇……她想要在和平繁華的地方,有自己的屋子,和自己喜歡的人比鄰而居,大部分時候都悠閑地睡覺、看書,有時候也出門逛逛街,和朋友聚一聚。不需要功成名就,也沒有心力拯救世界,只需要過好這樣的人生就可以。
在很多她必須做的事情裏,只有這一個目标是完全屬于她自己的。
完全不明白她指代的常道友,聽得呆住了:“烏、烏龜……?”
雲乘月點頭:“嗯!”
她感到眉心的書文輕輕躍動,停滞的境界有了松動的預兆。還差一點點……但也只差一點點了。她沉浸在這種感覺裏,自言自語:“很多人都說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樣我都無所謂,但不是這樣的……我都看在眼裏,只是不大去想。我不想去憐憫別人——我有什麽資格憐憫?芸芸衆生裏,我們都是努力掙紮的那一個,憐憫別人宛如羞辱,為小事而鬥氣則是我不屑為之。我們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淡淡生機靈光環繞着她,一閃而逝。
良久,雲乘月吐出一口氣,收起小烏龜。
她側過頭,見常道友望着她,面上帶着淡淡的笑,似乎有些欣慰。不過在她看過去的剎那,他就收起了這幅神态。
“想通了?”他拖長了聲音,語氣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雲乘月輕輕眯眼。
“嗯,多謝常道友,我欠你一個人情。”她微笑道。
“哦!”常道友雙目放光,搓了搓手,“那要不咱們談談這個價格,也就兩三百兩銀子意思意思……”
雲乘月顧自說:“我很想還常道友這個人情,不過我也有個困惑想請常道友解答。為什麽常道友給我的感覺,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常道友笑容僵住,搓動的雙手也僵住。良久,他咳了幾聲,沉下臉:“小雲啊,用這種借口逃避是很沒有良心的舉措……”
“是嗎,說得也是。”
雲乘月立即接話,沒有半點遲疑,只愈發笑眯眯:“我剛剛還想,如果常道友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實在無法回報,幹脆将我前些日子得到的……嗯,一個很重要的功績換來的寶貝,全部送給他。原來常道友不是啊,那沒事了。”
常道友:……
“反正,”他勉強撐住心虛,“我的兩三百兩銀子不能少……!”
“什麽兩三百兩銀子?”雲乘月驚訝地瞪大眼,“常道友收了我五兩銀子,答應要教我真本事,你忘了?”
常道友又呆住,片刻後他一臉哀怨:“沒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啊!”
雲乘月重新笑眯眯:“現在我們兩不相欠。常道友,多謝你借我漁具,現在還你,再見。”
她轉身回房。
一直到她上了樓、關了房門,下頭呆呆的常道友才“哈”了一聲。又過一會兒。他失笑搖頭:“居然……啧,陰溝裏翻船。”
他雙手撐着船舷,往後一用勁就坐了上去,仰頭看星空。他後仰的幅度很大,身體也搖搖晃晃,仿佛随時都要墜落,但一直到很久之後,他的身體還是在搖晃,就是不掉。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走出。
如果雲乘月在,她一定能認出,這是那個賣烤米的老婦人。
這位老婦人身量矮小敦實,滿面皺紋幾乎将眼睛淹沒。但現在她每走出一步,身體就長高一分,身上的皺紋也減少一分。等她終于走到常道友面前,她已經成了一位神态嚴厲、模樣端莊的中年女人。
她神色有些凝重。
“您出現在這裏,”她戒備道,“是要幹涉這一屆的書院招生?”
常道友在船舷上晃啊晃。晃着晃着,他直起了身,卻沒下來,而是微微低頭、帶着笑容,居高臨下地看着女人。
他的面容不再是那個平平無奇的“常道友”了,而是慵懶桃花眼、玉色的俊秀面容,還有讓人捉摸不透的、面具般的笑意。
——熒惑星官,虞寄風。
“我怎麽敢幹涉大名鼎鼎的明光書院——”
他拖長了聲音,笑容裏卻全是滿不在乎。
虞寄風笑道:“只是來看看感興趣的小姑娘,和其他人沒關系。”
“雲乘月?”女人望了一眼二樓,“那是個好孩子,天賦也好,道心卻有缺失,今年過考的機會不大。”
“嗯?”
虞寄風突然來了精神,興致勃勃道:“顧老師,要不我們打個賭?如果小雲進了書院內院,嗯,我想想……有了,書院就從碑林裏随便找一塊給我,如何?”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令顧老師勃然變色。這位端莊嚴厲的女人瞪圓了眼睛,壓着怒色:“不可能!”
“嘁。”星官的神情立即變得刻薄,“輸不起。”
顧老師不中他的激将法,一板一眼地說:“碑林是書院至寶,豈是我能做主?您莫要開這樣的玩笑。”
“知道了知道了。一個個都這麽嚴肅,真無聊。說得大義凜然,可那些真正可憐的人,也沒見你們關心咯。寶貝是死的,人是活的哎——還不如小雲懂事。”
星官撇撇嘴,有些孩子氣,說出的話卻讓女人陷入沉默。
慢慢地,顧老師嘆了口氣。
“這世道看似太平,實際确實是很無奈的……那孩子如果真是自己看透了這一點,而不是重述書上的話,那她的确很有潛質。”
她搖搖頭,收起那一分迷惘,最後嚴厲地警告道:“無論如何,即便是您,也不能幹涉書院的自由!”
“無聊的事,我才不會做。”虞寄風笑眯眯的,話鋒一轉,“不過,如今的明光書院,真能稱得上自由?”
顧老師仿佛被人戳中了啞穴,神色難看起來。
“……這些事,我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
最後,她留下一句看似強硬的話,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風拂在保寧號的船身上。虞寄風望着空無一人的甲板,知道明天那個老婦人又會早早起來,賣她總是賣不出去的烤米。
如果船上這些考生知道,買了烤米的人會有隐藏加分,不知道會有什麽神情?明光書院的考試從啓程開始,這可不是玩笑。
想到這裏,虞寄風不禁蠢蠢欲動,很想幹點什麽壞事,但轉念一想,他又搖搖頭。
“不夠有趣。”
他有點苦惱地說。
那什麽才足夠有趣?
他一直坐在船舷上,一直擡頭想着,竟然就這麽坐到了後半夜。偶爾有人偷偷摸摸溜出房間,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經過他面前時,卻都對他視若無睹,好似根本沒看見這裏有個人。
總是沒想出個頭緒的熒惑星官,終于想得有點煩了。
“真麻煩!”他捶了一下手,抱怨道,“幹脆我去把書文核心破壞了,給他們增添一點點考試難度?也能看看小雲如何應對……嗯,我只是在幫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嘛!沒有波折,哪有獲得?”
他非常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但正要動手之際,他又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力。
三道人影偷溜出來,鬼鬼祟祟地,中間那人懷裏還抱着一個蓋了白布的籠子。
星官停了動作,偏頭看去。
“咦,那是……?”
他眼神一動,站起身,注視那三人的行動。
那是三個船上不起眼的修士。如果雲乘月在,就能認出其中一個人正是那天抱着籠子撞到她的男人。
在這個星光冷冷的夜晚,他們抱上籠子,偷了一只舢板,從甲板外側滑下,落在江面。
“能成功嗎?”
“總得試試!”
一人撩起白布,從籠子裏抓住一個什麽東西,右手拿刀狠狠一割,就得到了一小杯血液。那只不知名的生物發出微弱的哀鳴,卻因為太過虛弱,而連慘叫都無法大聲嚎出。
抱着籠子的男人有些不忍:“老大,你輕一些,它也挺可憐的……”
“怎麽,你還養出感情了?還娘們兒唧唧的!”
另兩人粗豪地嘲笑他,也是另類的鼓舞心氣的方式。
取血的男人用毛筆沾了血,很吸一口氣,擡手緩慢地寫出一枚“潛”字。
——潛。沉潛,下潛。
這卻不是一枚血紅的文字,而是一枚藍盈盈的書文;筆畫末端綴着将落未落的血滴,不顯得肅殺,反而有些僵硬和呆板。
虞寄風看得搖搖頭,品評道:“基本功太差,靈力着墨也不均勻,書文勉強帶點筆勢,可意蘊連門檻都沒摸到。別人是意在筆先,這人?怕是大頭鵝來寫,都比他寫得好。”
可惜,他這段品評無人欣賞。
那寫字的人還有點得意,自覺這回寫得不錯,筆尖一甩,就将“潛”字甩入江中。
等了一會兒,江面不時泛起波浪,但什麽都沒發生。
三人等得有點焦躁。
“怎麽回事?”一人嘟囔,“不說就在這兒嗎?鯉江的奇遇……是在這兒吧?”
抱籠子的人吶吶道:“是不是老大的書文寫得沒太……”
“閉嘴!”
寫字的人提高了一點聲音,惡狠狠地說:“肯定都是你這東西養得不對,要麽就是血統不純——個雜種!白浪費老子的靈力!”
他伸出拳頭,用力打在了籠子裏的生物身上。
那陣微弱的哀鳴一下下地響起,卻一下比一下微弱。
抱着籠子的人忍不住躲開,哀求道:“老大別打了,萬一打死了……要是打死了,我們就永遠找不到鯉江水府奇遇了!”
這句話讓打人者停下了拳頭。
“……明天再來試試!”他啐了一口,威風凜凜地說,“要是還不行,就将這小東西剁了喂魚!我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碰!”
上頭的虞寄風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鯉江水府?哦,就是那個官方記載了、卻從沒有人成功打開的奇遇?”他摸着下巴,“原來是需要那東西的血?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嗯?”
他側耳傾聽。
少頃,他發現了什麽,倏然露出笑容。
“有意思,這倒是有意思……嗯,幾個庸才,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了這寶貝,可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沉思片刻,打了個響指:“既然如此,就等航行到那個地方,我再動手好了!”
他心滿意足,身形在半空隐去。
而直到他徹底消失,夜空裏還回蕩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奇怪小調。
……
二樓屋內。
薛無晦收回手,扯去了水鏡。
他現在的力量,也就比剛出帝陵時強一點,雖然能隐匿氣息,卻無法太靠近那名蠢貨星官。
他對此自然不快,此時卻有更關心的事。
“鯉江水府奇遇……”
他繞過屏風,走到床邊,瞥了一眼雲乘月。她已經睡着了,戴着寬大柔軟的眼罩,半張臉都被遮住,還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做了什麽美夢。
他搖搖頭,伸手去拿她的雪脂玉簡——司天監發給她的預備役身份牌,挂在她腰帶上,睡覺時放在一邊。
玉簡剛入手,薛無晦又想起來一個細節:她身邊的東西總是随他使用,并不設防。這塊身份牌也好,她自己那堆亂糟糟讓人頭疼的空間法器也好,都随他拿。
……就好像他會随便動她的東西一樣。
他心裏滑過這個想法,動作卻變得有點不自然。他發現了這一點,又有點惱:那他能怎麽辦?她睡着了,他把她叫醒,讓她睡眼惺忪地做事?那豈不是大大增加出錯幾率。
帝王說服了自己,接下來的事就變得簡單了。
他打開雪脂玉簡,調出奇遇地圖,放大鯉江江陽碼頭至雀翎碼頭的一段。
這一段只有一個奇遇。顏色标灰,等級不明,旁邊注明“鯉江水府”四個字。
“這裏是……”
聯想起那籠子裏的生物,薛無晦心中隐約有個猜測,卻不能确定。
他沉吟片刻,将雪脂玉簡放回去。他轉過身,卻又停下,走回床邊,輕輕坐下。
恰好雲乘月翻了個身,将枕邊的藤編小烏龜碰翻了。那只小烏龜“骨碌碌”滾下來,四仰八叉地躺着,并不顯得凄慘,反而像十分惬意。
薛無晦無聲地冷笑一下。
他伸出手,食指虛虛點上她的額頭。
“你既然為我做事,我自然要護你周全。”他低聲說,“暫時……當你的烏龜去罷。”
……
天剛蒙蒙亮。
保寧號猛烈地震動起來!
雲乘月被使勁一晃,直接從床上跌了下來,還好後心及時被人拎住。
她還沒睡醒,卻已經下意識把玉清劍抱在懷裏。
“怎麽了……敵襲?”
回答她的是外面一聲聲吼叫。
“船——要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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