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流言

皇帝真是來得太巧了，進門的速度也着實是快，三兩下走到跟前，看清楚了這邊的狀況。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皇帝萬萬沒想到啊，突然到訪還真能碰見宮妃令人意外的一面。

他也不是故意的，畢竟雖然正常皇帝駕齡都會提前差人提醒，可那是因為當晚要寵幸妃嫔，須得叫妃嫔提前梳洗沐浴打扮一番。皇帝今日過來卻不是為了和貴妃親熱，他是來問正事的，自然不好提前知會，叫貴妃誤解了他的意思，跑去沐浴梳妝。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考慮到，皇帝心說下次不能這樣了。該提前說還得提前說，哪怕只提前半盞茶叫人來報信呢。

想着那些有的沒的，足足過了片刻，皇帝才回神，幹咳一聲，問道：“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去？”

“去摸魚啊。”穆音音理所當然地答道，“陛下要一起來嗎？”

嬷嬷深吸一口氣，好懸沒撅過去，娘娘這說的都是什麽話？！

幸好皇帝對摸魚活動不感興趣，他都這麽大年紀了，可沒什麽童心。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艱難地對自家貴妃表示摸魚什麽的以後多的是機會，這會兒下水太危險，不如還是進屋坐一會兒吧。

“也成。”穆音音雖然不想争寵，但還沒傻到公然和皇帝作對，當即點頭答應了。

一行人很快回到屋內落座。

之前在外頭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楚，此刻殿內燭火十分明亮，把穆音音那張黑臉照了個明明白白。皇帝剛端起茶水想戰術性喝茶緩解尴尬，看到那張臉，頓時嗆住了。

“愛妃……”皇帝艱難開口，想問問她是不是平素就這麽黑，又覺得這個問題太傷人，不能直接出口。可若要委婉開口的話，一時又想不到個合适的說辭。

葉緒躲在表姑懷裏偷笑，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穆音音面不改色地攬住小表侄，用寬大的廣袖遮擋他的動靜，免得被皇帝看出端倪。不等皇帝再次開口，自己自覺主動解釋了起來。

她用腳想也知道皇帝準備問什麽：“陛下也覺得臣妾太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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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緘默。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穆音音開始扯謊，“也不知為什麽，我這人天生就比旁人更容易曬黑。我有些體弱，大夫說要每日出門曬曬太陽，明明都用紗帽遮住臉了，還是曬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鬼扯，表姑從出生起就壯得跟小牛犢子似的，哪裏體弱了。她全身上下最弱的，大概就是身材看上去瘦弱吧。

葉緒仗着別人瞧不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番說辭皇帝自然也是沒信的，穆音音天生容易曬黑也就罷了，總不能她身邊的婢女嬷嬷也和她一個體質吧？沒瞧見這幾人同樣黑成了煤炭麽？貴妃還不如直說她作為武将之女愛頂着大太陽練武呢。

雖然貴妃有扯謊的嫌疑，善良大度的皇帝還是決定不拆穿對方。小姑娘嘛，總愛對外經營出一個嬌弱惹人憐的形象，可以理解。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貴妃就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了，這點皇帝還是很清醒的。姑娘們經營形象是面向所有外人，并不是只有對着心上人才這麽做。反倒貴妃隐隐約約透露出的态度，讓皇帝明白了她其實不怎麽樂意伺候自己。

皇帝也沒放在心上，他畢竟早有準備。他打算問問穆貴妃是否要偷偷出宮，換個身份，這樣就可以和如今“福氣大只能配王侯”的傳言剝離，出去尋找自己的真愛。

他前不久才聽說了一個勁爆消息，說是貴妃入宮前還有個心上人，或許她更想出去和人團聚呢？

當然，現在不能問，孩子還在呢。馬上要用晚膳了，用完膳便把緒兒送去皇後那邊，自己就可以和貴妃避開人私下裏交流一番了，免得走漏了消息。

懷揣着這個小心思，皇帝積極招呼宮人去擺膳，不再糾結黑不黑的話題。

無獨有偶，皇後的椒房宮中，也在談論貴妃的心上人傳聞。

大宮女雲月前幾日忙着為宮妃入宮的事宜監管各處，抽不出閑，今夜才有空回來伺候娘娘，便抓着皇後喝茶消食的時機悄聲問道：“娘娘為何要給那穆氏貴妃之位？”

提起這個，皇後唏噓一聲：“補償她罷了，小姑娘怪可憐的。”說完又嘆一聲冤孽。

雲月不解其意。

皇後便屏退左右，只留貼身的宮女和嬷嬷，說起了上回長公主入宮後發生的事情。

位分是皇後和長公主一起商議的，這種事原本不該長公主插手，可皇後慣愛給自己減輕負擔，找別人分攤自己頭上的事務。偏偏給新晉妃嫔選擇位分的事情，不好找手下商量，其他宮妃也不太合适，只能抓着長公主當壯丁了。

沒成想，長公主那次進宮給皇後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八卦消息：“皇嫂可曾聽說了？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穆姑娘原是有個心上人的！”

那八卦傳得有鼻子有眼，長公主全部轉述出來了，一個細節沒落下。

皇後聽完大驚：“此事當真？可她都留牌子了……啊呀，這不是造孽嗎？都怪你皇兄想一出是一出，害了人家好好的良緣！”

接着，姑嫂兩個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聲讨起亂發善心好心辦壞事的皇帝。

雲月聽着不對勁：“娘娘，那穆姑娘不是有兩個病死的未婚夫嗎？怎麽還有個心上人了？”

前腳未婚夫剛病死，後腳多了個心上人，這太快了點吧？這留言誰傳的，聽着也太瞎了。

“是呢。”皇後半點沒和雲月對上腦回路，還在感嘆，“那姑娘多不容易，死了倆未婚夫還能找着真愛，可見是要苦盡甘來了。聽說他們兩個郎有情妾有意，兩家私下裏早就說好要結為親家的，只是擔心那男方又出點意外，沒有對外聲張，哪裏想到……”

哪裏想到就是因為隐瞞了沒說，讓皇帝誤以為穆姑娘現在是個燙手山芋，需要他去拯救。正好這屆選秀，穆姑娘參加了，他就私底下透露出了不管如何也要給那姑娘留牌子的口風。

為此，哪怕穆音音規矩上差不少，管教嬷嬷和負責決定秀女去留的皇後都只當沒看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過了。不然按照穆音音的條件，頂多進入複選。

雲月越聽越窒息：“……可是娘娘，隐瞞消息有什麽用？等穆小姐嫁過去，她心上人只要福薄，不還是會死嗎？”

“不是這麽說的。”皇後可有道理了，說辭一套一套的，“沒對外公布，就可以私下裏處置。穆姑娘前兩任未婚夫都是結親後慢慢體弱下去，最後病死的，回頭只要看那心上人是否變得體弱多病就行了，要是他也這樣，那就再悄悄解除婚約，便不會惹出人命。”

這樣一來，在外界看來穆姑娘還是只有兩任未婚夫，而不是接連三任未婚夫都受不住的奇女子。出事的未婚夫太多實在惹眼，沒瞧見光兩個就已經被皇帝注意到了嗎？

雖然皇帝會注意到穆音音純粹是外頭流言傳太兇了，一副要逼她嫁入皇家的架勢。不然只死兩個，其實皇帝也沒那麽閑。

皇後心裏覺着傳穆音音命格尊貴這個流言的家夥純屬不安好心，故意坑她呢。可她一個小姑娘應該沒得罪什麽人，這事兒八成是沖着定國公府去的。

雲月被皇後說服了：“娘娘果然心善，竟舍得給出貴妃的位分。”

那穆姑娘既然再也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想來也只能盡量在其他方面補償她。貴妃既有面子又有裏子，在皇貴妃不能随意封出去的情況下，這在後宮已經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皇後擱下茶盞，覺得心裏堵得慌：“事後的補償又有什麽用？只希望陛下下回別再一拍腦袋做事了。”

“話不是這麽說的。”嬷嬷趕緊幫忙說和，“既然那命格的流言是外人故意害貴妃，可見陛下出手确實是在救她一名。即便陛下查出傳流言的人，把人繩之以法了，這種流音出現過，就沒辦法徹底消除影響，最後還是得把人納入宮中。”

別的不說，有些發了瘋想造反的，很可能就會看中這種莫須有的神鬼之說，非要娶了穆小姐，不管對方是否願意。那些人可不講道理，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

皇後沉默片刻，嬷嬷說的有道理。所以——

“陛下最近發落了哪些朝臣？”皇後忽然問道。

宮女們面面相觑，遲疑着回答：“李大人和杜大人。”

皇後也沒問是哪個李大人和哪個杜大人，只問發落的緣由。這個宮女們就不知道了，便叫了大太監進來詢問。

大太監還真知道，當即回答：“聽說是這兩位大人家的小公子欺辱了定國公府的小公子，還是長公主昨日親自帶了穆家兩位夫人進宮告狀的。”

一聽小姑子也在這件事裏摻了一腳，且緣由和穆家相關，皇後立刻就下了定論。

想來流言正是兩家放出來的，只不過不好拿那個流言作為罪證出來說事，便找了另外的由頭發作。否則只是小孩子鬧矛盾的事情，何至于跑到宮中告禦狀，皇帝還當真給判了？

“昨日長公主進宮原來是為着這事兒，我這兩日忙昏了頭，也忘了過問。下次記得提醒我一聲。”皇後錘了錘酸痛的腰。

衆人皆俯首稱是。

“對了。”皇後突然想起什麽，“穆姑娘那心上人是哪位可打探出來了？他最近如何？”

不能光補償穆小姐，倒了黴的當事人有兩位呢。

提起這個，大太監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這個……”

皇後疑惑地看向他：“有什麽直接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額。”大太監幹巴巴地開口，“據奴婢最新查到的消息，心上人的流言，似乎也是假的。”

皇後：“……？！”

什麽？那她的貴妃之位豈不是白給了？？？

作者有話說：

皇後：這個世界能不能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