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茨木童子（一）

“好痛……”

竹姬趴在地上, 身體動彈不得。

八岐大蛇的幾條分/身倉惶而逃, 其中被分割成好幾小條如蠕蟲一般的身子, 在竹姬身上到處游串, 霎時從她的耳朵進入到了大腦。她頭疼欲裂，好像整個人都要随時爆炸一般。漸漸地, 劇烈的疼痛變為了酥麻，意識趨向于模糊。

“忍耐一會兒。”

在隐約之中, 竹姬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抱了起來, 兄長溫柔的聲音是在時不時警示着她不要睡着。

好，她要堅持下來，她不要睡着。

可是，好困啊……

就睡一會兒可以嗎？最多她明天早點起床，趕在兄長出門前準備早點。

可是, 意識不受控制, 好難受。

最後一次睜開眼睛, 她看到的是座敷自己從地面上坐了起來，還正用驚訝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顯然座敷本人也沒意料到她的負面情緒被/操控, 被無限放大。

鬼火逐漸散去, 空氣變得冷清。

第二次醒來，竹姬卻已躺在荒的懷中。

他的身邊, 是花耶姬。她的手，正被花耶姬緊緊地握着，然後，治愈的芬芳繞滿全身, 身體卻愈發地無力和麻痹，仿佛那不是治愈術而是破壞術。

然後的然後，她還看到了，看到花耶姬如削蔥般纖細又白皙的手指尖，正按着兄長的右手，她垂頭說:“公主可能……妾身盡力了。”

那個女人，怎麽還有臉坐在兄長的旁邊呢？她怎麽可以在荒面前自稱妾身！

不要臉，真不要臉！這麽多年都沒出現過，但她偏偏挑在他們兄妹重聚的時候再來搗亂！要起來，要快點好起來才能有辦法趕花耶姬出去！

竹姬僅憑着最後的力氣，猛然把眼睛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白，瞪圓黑悠悠的眼珠子，手緊緊地按住花耶姬手，再抓着它往荒的右手上移開。

花耶姬感受到了竹姬的敵意，便緩緩的退下。雪白腳踝處捆綁的花鈴铛，在她離開時發出銳耳的聲音。

确定那聲音消失于無，竹姬才完全放松，臉色恢複為了原來的蒼白，雙眼也逐漸變得無神。她小手輕微地扯着荒的衣袖，艱難啓唇:“如果我死掉的話，你會不會去黃泉國找我？”

荒猶豫不決道：“不會。”他不會去找，也不會追到冥界，因為他知道竹姬不會輕易死掉的。

“那哥哥，你是屬于我的嗎？可以不讓花耶姬來嗎？我讨厭她和你親近。”竹姬又問。

荒：“……”

竹姬的淚水又忍不住掉出來了:“原來還不是，哥哥還不能屬于我……”

即便自己能夠為他去死，但也得不到相應的回報，這是她前輩子，這輩子，都無法解開的疑惑。她常常問自己：兄長需要什麽，我該怎麽做他才開心。可等到生命的最後，都沒有個結果出來。

好讨厭啊……

她好讨厭從不作回應的荒。

或者說，無論她做什麽，荒都沒感覺？可他為何有時給甜頭吃，有時又會不理不睬，甚至要逃離。

“每個人都不會屬于誰，包括我和你。”荒撩開竹姬的劉海，竟然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如果換成是精神滿滿的竹姬，她一定激動到全身冒煙，而現在，她好累，累得身體做不出任何反應，腦子渾然一體，“那竹姬要怎麽做才好，好擔心座敷，她是個好孩子，不能被侵蝕心智。”

荒摸着她的頭：“她沒事了，我安排她在竹林裏修養。”

“好……好的……謝謝兄長大人。”如今竹姬的另外一個重擔徹底放下了，她只覺腦袋越來越沉重，眼皮半瞌着。

懷中虛弱的人兒氣息越來越弱，在一剎那間，他預見了無盡期的別離和生死兩茫茫。他記起在風竹林一起玩耍的童年，記起在神居裏的相互纏綿，他也曾妒忌過另外一個自己，也無奈抛下過在戎島承受傷害的竹姬。

他心如刀絞，奈何無能為力，只能緊緊地抱着，貼上她幹裂蒼白的唇，恨不得耗盡體內神力去救活這可憐的孩子。

感受不到懷中人的鼻息後，他才移開那唇，輕聲道：“你說過的，這樣就不會感到困，是麽？”

許久，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他得不到回應，竹姬的身體也趨向于冰冷。

“竹姬，睜開眼睛看着我。”重聚之後，荒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荒希望她能起來回答，活蹦亂跳地說：“我在看着！哥哥！我看着呢。”可惜，這一聲名字喊得太晚了，她再也聽不見，也回答不了。

假如有機會重來一次，竹姬定會選擇不再喜歡兄長。因為她喜歡了那麽多年，卻累了那麽久，她也想好好休息，好好地放空，或者找另外一個陌生的，不與荒有任何聯系的人談談戀愛，轉移對他的愛與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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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中小蠕蟲般的蛇分/身在不斷分裂，啃食她的部分記憶，再施加別的記憶。

記憶不斷地拆散，重組。

完成這一切後，小蛇從她的腦中焚燒，燒掉一部分無需要使用到的片段。

“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和你一起啊，到時他就能像人偶一樣只為你一人動。”八岐大蛇通過***的分/身們将話語直接傳達到竹姬的內心。

在內心深處角落裏蹲着的竹姬，循着一道光走去。那道光是八岐大蛇的影像，半模糊狀态地在與她對話。

“那我要怎麽做？殺掉哥哥嗎？”竹姬戳了戳手指。

“你不必親自殺他，放我出來，我可以替你解決一切。”八岐大蛇說。

竹姬搖頭：“可是，只有軀殼的哥哥就不是哥哥了。”

“別擔心，我會把他的魂體封存在他體內，将來他的裏裏外外都會是屬于你的。”八岐大蛇引誘道，“他有一把随身別在腰間的草薙劍，替我拿到它，解開我身上的封印。”

聽起來很吸引人，座敷童子也許就是被這麽迷惑了，才有為母親報仇的想法。換做竹姬，因身處在怨恨邊界之中，她更容易受被篡改的情感記憶影響。

竹姬果然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是的，八岐大蛇大人，我會将草薙劍搶過來，然後斬開您的封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八岐大蛇笑聲逐漸飄遠，竹姬從這段夢中驚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身上蓋的是一張厚重的被子，房間的串窗門緊閉着，風雪在呼嘯。旁邊是一個還在冒着熱氣的暖爐，只是沒有人在。

極樂淨土位于葦原東方，高天原之下，葦原之上。這裏也存在着四季的交替，暑去寒來，轉眼又到了冬季，明明她記得上次還是賞櫻之日來着？

到底睡了有多久呢？竹姬并沒什麽感覺。

她掀開被子，身上是一件冬裝的新和服，上面還有陽光的味道。

其實竹姬并不怕冷，即便穿着單薄衣服，在寒冷的冬天裏也沒得多大的感覺。大概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梅蘭竹菊四君子，均是耐寒之物的緣故吧。

她從床褥上起來，推開房門。

門前的櫻花樹丫積滿了白雪，風和雪花飄搖，卻不見有一人。

竹姬赤着腳跳下了雪地，左右看周圍的景象。除多了一座宅子之外，附近的布局并無大的變化。随後她漫無目的地走動，也不知自己想去哪裏，走到沒多少人的街道上，穿越了許多小巷，才記起來她還有三千棵竹子沒種。

種竹子的原因是要讓萬年竹同意她和兄長的姻緣。

那麽，兄長……兄長他去了哪裏了呢？

竹姬走到一處絕緣之地，踩空跳了下去，同樣摔倒在了一處雪地。只不過這是人間的雪，而非淨土的雪。

白雪皚皚，四面大風，刮得她的臉生疼，長而黑的秀發也沾滿了冰霜。她的腿扭到了，站不起來找地方躲風。

她就這樣在雪地裏呆了好久，就是不見得有人經過。

忽然有個腳步聲越來越近，鈴铛聲也愈發清脆。

得救啦！

眼見着不遠處走來一只男妖怪，竹姬幹脆讓身體朝着男妖那邊的方向滾過去，滾了幾圈，剛好碰到了他的腳踝，趁着他擡腳之時，竹姬把手伸入男妖的腳掌之下。

男妖停下了，低頭望着竹姬。

竹姬趴在地上，擡頭看他，擺出無辜的眼神道：“你踩到我的說。”

“什……”男妖說不出聲，他在思考自己是否走路不看路而踩到了人。可他是妖怪，對于這種小妖，他完全可以不理睬。

于是男妖無視竹姬的碰瓷，腳移開，嘲諷得哼笑一聲：“弱小。”便自顧自往前走。

“腳冷，扭到了，賠錢可以嗎？沒錢也可以選擇送我回家的。”竹姬可憐兮兮地拉着他的褲管不讓他走。

男妖蹲了下來，金瞳凝視着竹姬放在他腳掌之下的手，不免疑惑起來。

他從未聽過，踩到了手和腳扭到有關。

往下一看，竹姬的腳凍得通紅，但與他一樣沒有穿鞋子。出于在他領域內的妖怪，男妖随意從雪地裏挖出一些幹樹葉和樹藤，當做鞋子一樣地捆綁在竹姬的小腳上。

腳被那只滾燙的獨掌觸碰的瞬間，竹姬的臉快被燙熟了。

竹姬是只傳統的妖怪。

所謂傳統的定義就是，只要被男妖碰到了腳，就要嫁給他。

“從來沒有男人碰過我的腳的，你好像是第一個……(///ω/// `)”竹姬羞得用袖子捂住了臉，就算是最親密的兄長，也沒這麽直接地碰過。

“哼。”男妖不理她的反應，專心紮好這一雙無關緊要的“樹葉鞋”。

“那個……這個好像不太合适。”竹姬又有點嫌棄。

男妖不滿道：“吾仁盡義盡，啰嗦。”

竹姬繼續挑剔：“可竹姬覺得好醜……”

被說醜了以後，男妖終于停下手裏的動作。他并不認為自己會做鞋子，但一見那雙要凍成豬蹄的雙腳，他就忍不住想做點什麽。

忽然男妖背過了身，道：“女人，給吾上來。”

竹姬的心磕碰了一下，猶豫道：“我家在很遠的地方哦，确定要背嗎？”

“這種待遇還不輪到你，念你有幾分容顏，吾只是将你獻給吾之摯友當女奴。”男妖的嘴臉勾起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竹姬坐起來，撓撓頭：“為什麽你不自己享用，而是要先給摯友？我父親說過，不能用做令自己吃虧的事情。”

男妖直接就用獨臂抱起了她：“閉嘴，吾的去向如何不用你來指揮。”因為他只有一只左臂，右臂的衣袖是空空的。

“對不起……請不要生氣，我閉嘴了。”念在對方身殘志堅，竹姬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起碼這樣他能夠輕松點。

作者有話要說： 真·男二號上線。

之前說過了，夜叉并非男二，而是另有其人。所以說還記得往日那個被竹姬寵愛過奴隸小茨球嗎？

Ps1：至于荒總，竹姬并沒有睡過他，不過等病嬌一發作，就不一定了。

Ps2：不同的世界，同一個茨球。